第12章 ☆、荒唐

這個人的手滾燙,文迎兒使出全身力氣掙紮,那将她拖拉的男人雖是男人,也沒料到她看似瘦弱的身軀竟有這麽大反抗。這時候文迎兒牙齒一咬,那人瞬間收手,愣愣地瞧着她。

文迎兒回頭一看,竟然就是荀子衣,本來還想大叫,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醉酒模樣定立在那裏沒再碰她,随即退後幾步。

“你穿這身衣裳真好看。”

荀子衣的眼睛泛紅血絲,瑩瑩亮亮的濕潤,醉酒的人眼眶都是那樣。他有些站不穩,卻也不跌倒。

文迎兒道:“您節哀順變,我不是小夫人,驸馬可別過來。”

荀子衣喘息得厲害,卻沒動:“真好看,真好看,我請造作所為我做了半年,每即入宮都會一詢,但凡造作所的勾當們說趕得上時日,我便高興地分撥金銀給他們。那段時日這是我唯一的指望,我看過花樣,花樣也是我請造作所繪制了幾個月我才滿意的。于我而言錢缗數萬算得了什麽?”

文迎兒看他瘋瘋癫癫,便想瞅着機會逃跑,這個時候只能安撫他不要激動,“小夫人會明白驸馬的良苦用心,但我是文迎兒,牛羊司馮熙的妻子,我是帝姬請來吃宴的。帝姬還邀我說話,我不能久留了。”

荀子衣搖搖頭:“寄情于一件衣裳,好像有點可憐。但是今日讓我等到了,我會請畫院最好的畫師将今日的你畫下來,放在我胸口裏,妥善珍藏,至死不休。”

聽這話意思還是将她當做了死去的小夫人,要緬思一輩子,言辭是唏噓了些。但文迎兒內心對他同情不起來。畢竟帝姬才是他的正妻,觀今天荀驸馬縱容姬妾招搖,宴席全程也都沒有正眼看過帝姬,令外人看了家醜,這個結果只能是自找的。文迎兒道:“荀驸馬若是平時尊重帝姬,就不會有今天的慘事了。”

荀子衣趁着月色望過去,紅襖的領子與袖延泛着金線的明光,上面所繡的繁複紋路他都撫摸過成千上萬次,眼見她穿着胸口起伏,袖緞在微風中略略搖擺,被風一吹,反而清醒了。

“你一向知道我是個畏縮之人,不敢失去權勢優渥和驸馬地位,”荀子衣踉踉跄跄地自嘲,“所以我被灌了這種東西,也不敢碰你,即便我想得都瘋了。我現在又要逃跑,我這逃跑姿勢你是最熟悉的。”

話越說,文迎兒越聽不懂,但荀子衣沒有給她太多機會思考,就拔腿向花圃另一側跑去。

身後突然亮了起來,是帝姬院內數個武臣舉燈籠追出來,追到花圃看見文迎兒獨自站着,便道:“驸馬呢?”

荀子衣踩草逃跑的腳步就在前面,那幾個武臣迅疾追出去,但很快便聽見一聲馬嘶,再來便是馬蹄篤篤響起向外奔出。

“叫堵門,攔住他,快!”

文迎兒莫名其妙之中,一班內侍與婢女們紛紛羅列在周圍。那小藍禮與藍懷吉都急匆匆走過來開道,過得片刻,韻德帝姬也走到她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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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迎兒趕緊跪下,那韻德帝姬俯視着她:“方才驸馬對你做了什麽?”

“回禀帝姬,驸馬說了一些奇怪的話,然後就往外面跑了。”她微微仰頭,餘光瞥見韻德眼神犀利不悅,再瞥一眼小藍禮,那藍禮正給她使眼色。

文迎兒仔細一思,這不太對。怎麽武臣與帝姬還沒趕到就知道花圃裏是驸馬,這麽黑的天,周遭又沒人,微風吹着那荀驸馬的聲音連她都有點聽不清,他們又怎麽分辨出來的?而且這帝姬一出來就問驸馬對她做了什麽,為什麽會先問“對她做了什麽?”

藍懷吉上前一步,低頭道:“娘子好好說,仔細說,剛才驸馬是不是借着酒意,要對你強行意圖不軌?是你據死反抗,藍禮阻擋他不得,只好急急向帝姬求援。方才情形是如此嗎?”

文迎兒盯着藍懷吉的眼睛,突然想起藍懷吉說的那句話:“只要不拂了帝姬的面子就沒事。”

這時候她才領悟,原來“不拂帝姬面子”的事不是在大堂上,而是在這個花圃裏,這大約是個陷阱,她是誘餌,等着荀驸馬跳進來。

這個花圃的花都較矮,周遭沒有大樹後頭藏不了人,外面又是大道和院子,因此武臣們即便埋伏也只能從院牆裏趕過來。荀子衣方才說了幾句長話,實際上沒有廢多長時間。那些武臣沒有立刻出來,大約是想等到他真的對她做了點什麽——或者至少拉扯一下衣服,讓她發出點聲響,他們才出來将他抓個正着。

可荀驸馬既然知道有陷阱,為什麽又要往裏跳呢?

“快說啊。”梁懷吉催促她。

文迎兒不想撒謊,那就只能把荀子衣将她嘴捂着向後拖拽仔細渲染了一遍,然後餘光掃見梁懷吉與韻德對這個說辭都較滿意,就停了下來。

韻德又問她:“他都跟你說了什麽?”

文迎兒如實招來,只是略去了“所以我灌了這種東西也不碰你”這話,她感覺這句有蹊跷。

韻德冷笑:“果然拿了這個小斑鸠,是等于拿了他半條命。”

前去追趕的武臣氣喘籲籲地跑回來報:“驸馬已經逃出門外了,應是與管家與看門的家丁早有部署。”

韻德思了思,“算了,他跑了就跑了,我明日會回禀官家。當着我的面奸/淫良家未遂而潛逃,如果這樣都不能讓官家讓我與他分開,我就和崇德一樣,在官家面前撞死!”

文迎兒心裏一驚,荀子衣說的“被灌了東西”,是不是酒裏被灌了藥?難道韻德所說的“奸/淫良家未遂”,實際上是存了讓荀驸馬“奸/淫良家被當場捉住”的心嗎?

“本位今天也沒什麽精神說話了,這些醜事你就當沒看見吧。我過幾日請你來敘茶。”

韻德表情很是失落。沒有逮到一個她設想的場面,她自然是提不起興致的。她擺擺手,讓梁懷吉送文迎兒出去,随後由人攙扶離去了。

梁懷吉一臉嚴肅地送文迎兒出去,不再如剛才那番慈顏悅色了。看來都是為了剛剛那一出好戲而裝出來的。

文迎兒了然這一點,也繃着神經盡快往外走。快出門時梁懷吉說:“如果外面傳出什麽話,便算是馮家傳的,你知道了嗎?”

“知道,”文迎兒瞪着眼睛盯他:“如果剛才驸馬将我玷污了,那馮家又會怎麽樣呢?”

“自然會給予體恤。”

“那我呢?成為驸馬奸/污案子裏面一個沒了清白的人證?”

梁懷吉沒料到她這麽咄咄逼人,于是道:“娘子說什麽胡話,你現在不是清清白白嗎?”說着靠近一些,聲音低低道:“我方才也着力強調你是‘劇死抵抗’,請娘子明白我的苦心。我父子沒有害你之心,但你今日實在是撞在了帝姬設的捕鼠夾子上,我們但願的是帝姬不叫你再去為這事作證,便萬事大吉,若是再去馮宅喚你,你可要有個心理準備。”

梁懷吉說完四下看看,要回頭走,又忍不住補充:“今次娘子被邀請,是由于這張臉。說好聽了是我們帝姬念想崇德帝姬,才到處找與崇德帝姬長相肖似之人前來約見,說難聽就是皇城司懷疑崇德帝姬沒有死,于是四處搜捕崇德帝姬的蹤跡,然後再給我們帝姬來驗人。娘子今天能出這個門,是因為雖然長得有些像,卻言行舉止都不符,若不然連出門都不容易咯。老奴說得太多了……也不知為何要說這麽多……唉,祝娘子好運吧。”

文迎兒目送梁懷吉佝偻着身體匆匆回去,一時心思沖擊,也不知道該做什麽想法。仰頭看一眼這黑暗之中的高門高牆,竟覺得如此恐怖,于是快步上了馮君的馬車,一聽見馬蹄的聲音,才終于松散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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韻德坐在卧房裏發了很久的呆。

這個文迎兒形銷骨立,眼睛無神,也無脾氣,不像是她記憶裏的十四妹崇德。她甚至不是最近一個月裏抓到的長得最像崇德的人。

話又說回來,官家的兒女加起來四十多個,每個都有三五分和崇德相似,這世上這麽多人和她相似,趙頑頑也實在是沒什麽特別的。

想來想去,她忽然覺得有些悶熱。

“藍禮?”

藍禮從她榻前的碧紗櫥後頭走過來,這個時候除了藍禮,其他婢女都已經被她趕出去了。

“你今年多大了?”

“禀帝姬,下個月就十四了。”

十四了……韻德目光掃着他,模樣白嫩俊俏的一個少年,肌膚像女人一樣光滑,喉結聳動,聲音有了男人的特征。她将他從上到下看了一遍,最後在他兩腿間停留了一會兒。

韻德忽然覺得自己荒唐。可是她這些年間心裏空空蕩蕩的,如果不脫離荀子衣,她就将是下一個官家的犧牲品,那也就是下一個崇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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