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殺人
藍懷吉與藍禮坐在屋子裏頭不說話。今天沒把驸馬抓了個正着,對于帝姬來說,這個在官家面前說話的分量就差了許多。
即便韻德已經是官家喜愛的一個女兒,但奈何她的母親劉文妃生前再怎麽受寵,也已經死了,而官家又是個慣常喜新厭舊的人,一旦她鬧得多了,官家也就會厭煩。
荀子衣這個驸馬,最是一個不能節制的人,光這個後院就有多少女人,又遑論在外面勾欄?怎麽今天下了這麽多藥,他都能控制得住,這不合常理也不合他荀子衣一貫的作風。
更何況,藍懷吉在宮中的時候,知道最早官家為荀子衣賜婚,是要他尚的崇德帝姬。韻德帝姬最初也許給的是另外一個更加權勢通天的家族,但因那人又恰恰好的墜馬身亡、而崇德帝姬又與其母被貶為庶人,這才和荀子衣搭成了一對。
據說,荀子衣曾和崇德帝姬照過面,且還數次雲雁傳書寄情,他一定對他的未過門妻子有過向往的。那文迎兒那長臉,再加上斑鸠兒那件衣裳,看荀子衣那早就迷離的眼神,怎麽也會抱住親親吻吻才對。
藍懷吉皺着眉頭盯藍禮:“你是看着驸馬把酒喝下的吧?”
藍禮拼命點頭:“我看着他把那一壺全都喝了。”
藍懷吉敲着桌子:“那就不應該啊,我下的劑量是三人的分量,我就怕他不迷醉。然後我将他帶到花圃時,他已經抱着我開始說胡話做糊塗事了,怎可能見了那文迎兒就沒了反應?那藥效怎麽可能這麽快消散?這裏頭有蹊跷,有蹊跷……”
藍禮道:“爹,你別擔心了,帝姬不是沒罰我們麽。那荀驸馬大約是早防備着帝姬要弄他,他但凡防着我們有什麽辦法?”
藍懷吉哀嘆:“你知道什麽,帝姬現在不罰我們,是要看明天她去向官家禀報之後,官家能不能給她一個滿意答複,如果官家不同意讓兩人出離,那帝姬一怒之下能不罰我們?”
藍禮開始害怕了:“帝姬會怎麽罰我們?”
藍懷吉道:“準備好吧,屁股上挨板子。”
藍禮發着抖:“會被打死麽?”
藍懷吉看他突然吓成了這樣,安慰道:“那倒不會,我們已經是帝姬身邊的心腹人兒了,要不然帝姬也不會吩咐我們做這麽隐秘的事。打死我們,心腹可難養,這你也別怕……另外,好孩子,我看帝姬對你的眼神兒總是有些特別,你往後可要好好利用,多在帝姬身側表現,多看她眼色,只要她不讓你走,你就務必牢牢地貼在她身邊。聽到沒有?”
藍禮點點頭,想到今日帝姬對着他上下地看,還有些麽的面燥紅,他自己也臉燒了起來。
藍懷吉道:“行了,擔心也無用。我去解個手,你就先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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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懷吉看藍禮回了鋪上躺下,自己提了個燈籠出來去茅廁。茅廁在這房子小院後頭,他繞到後牆往過一步步挪。
老态顯露出來,打着燈籠才能看清腳下,眼見前邊好似有個人影,又不敢确定,猶豫了一下以為是眼花,遂繼續往茅廁走。
那人影突然走到他燈籠下:“藍懷吉。”
“什麽人!”話還沒說出來,兩根男人的手指已經搭在他喉嚨上,他自然不敢再說了。
“藍懷吉,兩年前十七皇子周歲時,你把一碗加了豆乳的蓮子粥,以劉文妃的名義端給十七皇子吃。十七皇子不能沾豆乳,喝了你的粥不過半個下午就死了。但因那日還有個前來探望的紅霞披喂了十七皇子吃別的,因而沒算在你頭上,倒是枉殺了那個紅霞披。”
十七皇子?這陳年舊事……藍懷吉打了一個寒顫,“閣下是搞錯了吧,那紅霞披當場就被搜出來給十七皇子吞了帶漆的小粒球兒,這跟老奴有什麽關系?”
男人的聲音很沉靜,只是說,“我不是來求證的,我是告訴你你的死因,這是其中一件。”
死因?藍懷吉本來就老了,這下腿顫得站也站不住,扶着牆想大聲叫藍禮或者武臣,但被他掐着喉嚨也沒動。他眼睛向下一看,這個男人帶着漆布頭巾,身上穿着深色衣裳,卻沒遮面,另一只手還拄着拐杖,也沒拿武器,連他的燈籠也不滅掉,就讓他這麽近近地仔細地觀察着。
這麽一個大膽的刺客,還是一個瘸子……
“我只不過是奉命的小奴,那主使是劉文妃啊,她都死了,你何必為難我?”
男人平淡道:“十七皇子與崇德帝姬是一母所生,她的弟弟被你害死,是其一。她今日在這個宅中,又險被你陷害,是其二。我以她夫君的名義,來取走你的性命。”
藍懷吉大驚,他今日見到文迎兒,就覺得她異常長得像崇德的母親崔妃,雖然說文迎兒和幾年前的崇德帝姬模樣身量有變化,甚至她還不如那個教坊女神态更像崇德,但和崔妃卻是極像的……原來是這樣……這是今晚上來不及細想,若是再給他一晚上時間仔細想一想,他便能斷定文迎兒就是崇德帝姬,那樣一來……
他揶揄着嗓音奮力說:“你是馮熙!文迎兒就是崇德帝姬!是,是啊,我就說……”
說完便覺要窒息了,被掐着脖子也說不出多大聲響來。
喉嚨上的那兩根手指是溫熱的,但是這馮熙又瘸又沒武器,藍懷吉還是打算想辦法引起他人注意。他趴着牆向後微微挪步,想用手去趴窗。外面有月色和燈籠,藍禮在裏頭應該能看見。
“你要為她出頭你應該去找韻德帝姬,欺負我這下人有何用?再者,貶為庶人關在小雲寺這些都是官家下的令,冤有頭債有主,我們這些下人連命都是他們的,我因為下藥不夠分量,韻德帝姬還要拿我開刀,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馮熙瞧見他的姿态,又望了望月色,覺得時候有些不早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于是便說:“你不要妄自菲薄。你只是第一個。現在你去上茅廁吧。”說着吹滅了藍懷吉的燈籠。
茅廁就在近前,馮熙就在身後。藍懷吉知道自己跑不了,只能走進茅廁再徐徐圖之。他摸黑摸進茅廁當中去。剛走到那邊上,突然腳下濕滑,前頭有根草線将他絆倒下去,就這麽一不小心掉落了坑中。
馮熙擡眼看了下月色,時候剛過了半盞茶。他快步飛身出宅,騎着自己的棕頭小馬抄近路向另一處宅院趕去。
下馬後他将身上的皂衫脫掉,露出裏面藍白錦緞的斓衫,随後将馬拴好,前去扣門。
那迎門的下人上來問,他道:“牛羊司馮熙前來拜見李少卿。”
太常寺卿李昂與馮家頗有淵源。李昂的父親曾經效力西軍,後來官至龍圖閣待制、京西南路安撫使,所以李昂也通曉軍事,對馮熙的父親馮蚺非常敬佩。三年前馮蚺在統安城的死被蓋上犯将罪名後,李昂正好是殿中侍禦史,極力為馮蚺說話,還寫了悲壯激昂的悼詞。李昂一直勸馮熙要作為,但馮熙總是萎靡,任人安排地在禁中過了三年。
那官家被管通等人用各種紙醉金迷的伎倆迷得五迷六道,怎可能愛聽他說話,他于是被貶出了京,這三年因為戰事有些緊張了,朝廷用人,官家又把他召了回來,做了太常寺卿。
李昂正準備睡下了,眼下聽見人來報,又披上衣裳出來堂上接見馮熙。
“馮賢侄?你是為了大赦名單來的吧。”
二十二皇子前些日的百晬禮上,官家宣布要大赦一批官員及逃兵。這一批的名單正在羅列當中。
馮熙半蹲跪拜過起身,“我已經知道李叔向官家及谏院都提了我的名字,所以特此前來向李叔道謝。”
李昂道:“你那案子并非大事,又情有可原,赦免不是太難。但複原職恐怕我一個人的聲音還不夠。”
馮熙的案子說來是樁冤案。龍神衛軍都指揮使安插了自家的親戚在馮熙所統領的四廂,這親戚因為酒後濫罰引起了騷亂,捅死一人後潛逃。馮熙帶人出去抓他,卻被那軍都指揮使反咬一口,說成是他殺了人然後逃竄。馮熙自然就被抓回去關起來,按殺人和逃兵處理。好在目擊的人多,且都對馮熙敬重,因此殺人的罪名便很快查清了。馮熙因為在外逃竄的時間有點兒長,就被黥面刺上逃兵字樣後發配去了牛羊司。
這事正好和小雲寺的失火在同一天。不過不會有人特意将這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聯系在一起。
馮熙低頭道:“眼下只願身上有點權位,不至于讓妻子家人受制。至于李叔說的,一個人的聲音不夠,我過幾日會去我母舅文氏家中,請他為我上奏舉薦。另外驸馬荀子衣與韻德帝姬,恐怕也會幫我這個忙。”
李昂聽得有些糊塗,“這和帝姬驸馬還有關系?”
馮熙微微一笑道:“帝姬恰好住在小侄對街,能搭上一些人情。”
他很清楚,韻德利用了文迎兒給驸馬做陷阱,這是個口實,不可能只用威脅就能堵住。韻德是個聰明人,若是傳開了是她做的局,她在官家面前恐怕就要失寵了。
而驸馬也是如此,他人是逃出去了,總要想辦法讓宮裏的人為他在官家面前開脫,将罪責推給韻德。這件事還是與文迎兒與馮家有關,那他們就會從他身上下手。所以這兩人很快就會來馮宅賄賂他。
李昂點點頭,“那你的腿……可還行?”
這也是試探,一個瘸子也難以再擔什麽重任,何況這舊傷又複發,大夫們已經斷言他這條腿是沒法好了。
馮熙蹭地站起來,将那支撐的拐杖扔在地上。他緊咬着壓根,額頭手臂與那兩腿上都爆起了青筋,艱難地在地上走出了幾步。
李昂道:“好!”随後目送他出去。
馮熙從李宅出來,每踏一步都異常艱難,但他自始至終都沒再拄那拐杖。錦繡斓衫在月下鍍上一層淡淡的清輝,跨上小棕馬,離去時也保持着背影硬朗。
等回到家中去,他将衣裳褪在櫃裏,只剩下中單,緩慢支撐着身體坐上床榻去。文迎兒正在熟睡,近來都沒有再聽到她前段時日傻傻的時候,那種可愛的鼾聲了。他躺在她身邊,從後面隔着被子抱住她。
不管是崇德帝姬趙頑頑,還是文氏二姑娘文迎兒,眼前的這個人都只是他的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