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藥引
文迎兒着霜小在後面跟着去了馮君院子,回來後绛绡與文迎兒正點了燈籠開始喝家裏剩下的糖水了。
看她回來,文迎兒招她在房裏坐下,三個人都不怎麽瞌睡。
“說罷!”
霜小就開始說:“孔将軍将大姐兒扛進屋前放下,抱了個拳說‘得罪了,請姑娘莫要為敝人的事為難他人,你若有什麽不滿的就單獨同敝人說,若只是要趕走敝人,沒必要大動肝火。若是無事,敝人這就走了,待安頓下來再給馮宅送拜帖。”
霜小用糖水漱漱嘴,“說完了孔将軍就要走,結果大姐兒在後面又叫住他,‘我二哥說把我許給你,是真的還是假的?’
孔将軍回,‘确提過一兩次玩笑話,但都是多年前的事了。敝人說出來,純是為我那弟婦解這個圍,若有冒犯姑娘,那就請姑娘多擔待,實在不行你可以像方才一樣打我一頓解氣?’
然後周圍人都想笑,因為方才大姐兒是趴在人家背上捶小拳頭,就像新娘子背進門一樣。大姐兒半天沒說話,肯定是偷偷臉紅了,她也不好再當着下人去打孔将軍罷。”
文迎兒一邊咀嚼糖水一邊品評:“孔大哥這脾性很有意思,火點得快,也去得快,說正經便正經,說吊兒郎當也确實很登徒浪子。
霜小糾正:“但他自己卻不覺自己潑皮了,眼神正兒八經的,認真得不得了。”
“然後?”
“然後大姐兒問他,‘我二哥是何時跟你說的?’孔将軍答:‘六七年前罷。’大姐兒哼哼了幾聲,就讓人帶他去住處安歇,我偷偷跟過去,大姐兒果然把他安排在下人房了。”
绛绡道:“她想安排在那裏就安排在哪裏罷,瘋婆子。”
文迎兒知道這樣很不妥。又思及霜小剛才沒把王媽媽請來,于是問,“堂上如何?”
霜小道:“王媽媽說今天夫人又不太好了,但既不想看大夫,也不想驚動各院兒過來看她。我問了,那大姐又欺負我們娘子怎麽辦,王媽媽說‘欺負不了兩天了,呂家昨日已經上門來商議婚期,夫人的意思快辦快結。’”
绛绡笑:“連夫人都看不下去大姐兒了?”
霜小道:“不是,還是為了給夫人的病再沖一沖喜,夫人也覺得把大姐兒嫁了就了了一樁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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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迎兒聽見這話,倒是眉頭緊鎖住了。绛绡瞧見問:“娘子怎麽不和我們一道高興?”
文迎兒深吸一口氣:“如今馮宅已經捉襟見肘,夫人病成這樣也不管這吃穿用度的事,就這麽與對方商量下來了。如若馮君真的要嫁,那麽布置、打點、茶果、宴請、拜門,全部都要用錢……”
第二天早上,霜小看吟風苑的鳳仙花全都開了,就拿了一個缽和一個杵去摘了一大半,混入白礬,坐在石頭凳子上開始搗。
绛绡正在幫文迎兒梳妝,帶梳妝好了之後,陪她去堂上想看一看文氏。王媽媽說:“夫人要好好歇着,就不見了。”
“前段時間不都好了嗎?”
“一直都這樣反複。”
正好從外面跑來了送信的小厮,王媽媽又接過信送進文氏房裏去了。
文迎兒只好往回走,剛走了沒幾步,王媽媽又跑了出來,滿面笑容地叫住她:“去堂上吧,夫人有話跟你說。”
“是什麽事?”
“二哥受太子舉薦,擢升東宮引進使,官階在從五品中衛大夫、秦州刺史。”
引進使是武官實職,後面兩個是虛銜,這的确是很大的恩典了。文迎兒的第一個想法是,一個月至少能領到七八十貫錢吧……再加上按照慣例,應當緊接着布匹、祿粟、茶酒廚料、薪炭、鹽、随從衣糧、馬匹刍粟、添支和恩賞都能下來,日常開支就能增補上去。
估摸文氏早就料到這一點了,否則馮君的婚事是無論如何辦不了的。
文迎兒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一下子盤算到這麽多,失憶前定然是有過這種經驗。
到了堂上,發覺文氏在短短幾日又瘦了一圈,此時沒有說話,但喉嚨總有種低低哀哀的咳喘,文迎兒知道她對自己善意,看她這樣子心裏悲憫,立即讓绛绡把她早上準備的粥拿來呈給文氏喝,自己則坐在她床邊上緊緊握着她的手。
這一次她的手是涼的。
王媽媽和文氏屋裏的丫鬟臉上都洋溢着笑容,是為馮熙的擢升高興得,大家都知道以後各方面都會好起來。但文氏臉卻皺着,“我倒是不比前些時日他在牛羊司時好了,因為知道他擢升上去,是想有所作為,但要作為什麽,我也猜不出來。他父兄都已經沒了,現時就只能靠他一個人,如若他還不安穩……你要勸勸他,尤其不要卷進黨争朋獲裏面去!”
文氏的憂慮在這裏,怪不得近來身體更差了。
文迎兒想了一下,“……姑母是說太子那裏不安穩?”
文氏低聲在她耳邊說,“老身雖不出門,也不是什麽都不知道。太子為何要拔擢他,還不是現在朝中少他的人麽。眼下官家喜歡的是韞王,那官家底下的宰執們都投其所好,萬一廢立……唉……不說這些咱們不懂的了,家裏的事你多聽着君君學學,她要一耍脾氣你也多擔待些,也就這幾個月了。”
文氏說完了有些喘,王媽媽趕緊過來給她扶背,然後問說,“還是叫梁大夫再來看一下罷。”
文氏跟王媽媽道:“家裏将養不好,眼下快入夏了,咱們過幾日擇個廟庵去待一待,好讓我靜靜心。”
文迎兒思及想去香庵的事,于是主動攬過來:“庵堂由我來選罷。”
文氏點頭,向她擺擺手,“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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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時,文迎兒讓绛绡去下人房那裏去瞧孔慈,告訴他馮熙擢升的事情。這對孔慈定然是個鼓舞。既然太子那裏用人,馮熙受到重用,提拔孔慈也是早晚的事。
如果她是馮君,就立刻将孔慈安排到上賓房間裏,好吃好喝地供起來。
绛绡正要去了,文迎兒補充道:“你請孔大哥出一趟門,讓他替我去給馮熙稍個話,就說……夫人病又重了些,能不能讓他想法子延請宮中的禦醫,過來為夫人瞧一瞧。”
這樣一來給了孔慈一個去見馮熙的借口,能讓他出入太子的春坊去遞個投名狀;二來文氏的病總歸需要請一個好的大夫來看一看才是。
沒過一會兒绛绡傳完話回來了,對她說,“孔将軍說,多謝娘子恩德,他必定将話帶到。”
一回院子,霜小便嚷嚷着要她們坐在桌前,然後用筷子挑了搗爛的鳳仙花泥給她們兩人指頭蓋上覆上去。
“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不許動!”
“那得多無聊?”绛绡不聽她的,将指甲平伸着站起來,小心翼翼地四處走動,但半點也不敢擦着碰着自己的手指頭。
霜小自己也覆了花泥給自己,但另一只手不得力,想喊人幫忙時,正好月凝過來了。
月凝因為昨天的事情,略有些尴尬,“……大姐兒和郭叔那邊,想找娘子商量事情。”
霜小白她一眼:“來得不巧,我們娘子還走不了。”
月凝瞧見她們張着手在染甲,心裏也有點癢癢,笑着過來幫霜小舀泥,“你自己怎麽弄得了兩個手啊。”
文迎兒也仔細着自己的手指頭,随口問:“你的事不急罷?”
“不急的,只是提前過來告一聲,吃過午飯後再去便好。”
文迎兒瞧她有套近乎的意思。
看來馮熙擢升到東宮,不僅是選了與那宦官管通對立的陣營,還是一舉數得呢:馮君知道了這件事,恐怕也不痛恨馮熙了。那不痛恨馮熙,也就沒必要處處針對她這個嫂嫂了。
她忽然笑了笑。世事難料啊~
绛绡問:“娘子笑什麽呢?”
等她給霜小弄好了,文迎兒說,“月凝,你将這個花泥抱回去吧,給你們院子裏的姑娘們都染一染,沒得都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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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進使掌的事極閑散,其實就是臣僚、外國等進奉禮物諸事,聽上去就是個頗有油水的差使。但這只是表面現象。
太子趙煦将馮熙放在自己身邊朝夕相伴,并讓他借引進使名行走宮廷內外,接見大臣或遼和西夏使臣,搜羅消息,這樣的人必須得得體、謹慎、可靠。
馮熙的外表端正俊麗,着正式衣冠之後,使人觀之忘俗。趙煦讓他跟着自己觐見官家時,官家甚至會多留他們說幾句話。以往官家看着他時那種嫌棄的眼神,似乎也因為馮熙此人的存在,而顯得親切了許多。
太常寺卿李昂兼太子太傅,向太子趙煦極力推薦自己,并且聲情并茂地描繪了他在戰場上的功績,以及回京後的隐忍。朝廷上最近因為大赦名單選拟,也出現了不少評價他将領才能的聲音,且聲音還分屬不同的陣營:韞王跟前的高殿帥、官家仰仗的文都統,還有禦史等等……都成了為他背書之人。
而馮熙也很快利用自己的公使身份搞清楚了一件事。
官家因為前幾個月十四女崇德的慘死時常夢魇,所以想效仿唐明皇讓道士作法招引太真妃子的辦法來召出崇德的鬼魂。官家年紀大了,時時追憶,就越發害怕,因此他想找個辦法求得鬼魂的原諒。
官家最喜愛的那幾個道官,都常年和韞王混跡在一處。那幾個道士宣稱,鬼魂不出現,要麽就是她還活着,要麽就是沒有足夠勾魂的引子——與她神貌相似的人。
韞王借此由頭,加上管通等人給官家灌迷魂湯,現在已經統領了整個皇城司,表面上一方面搜尋她的蹤跡,一方面尋找和她長相相似的人;實際上皇城司在韞王掌控下,已經在羅織太子趙煦及其屬臣們的罪名,成為韞王謀取廢立的大本營。
對于官家來說,他的興趣只是一時的。等到他找尋鬼魂的樂趣漸漸淡去,皇城司卻已經在韞王和管通他們的囊中了。他們不僅可以暗害太子,還能毀滅掉所有與他們相關的證據。
而崇德不過是他們陰謀中的一個“藥引”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