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歸來【三合一V章】

馮熙此去杭州, 表面上是為了督促杭州應奉局給東宮供應花石綱的事, 四處選了富商官員供奉的太湖石和奇花異種等多樣,還為太子準備進呈官家十月萬壽節壽宴的禮物。暗地裏,身為西軍舊統帥, 他實際上是聯絡調入江浙的一些個與父親舊時在軍部的叔輩, 以期未來為太子所用。

連日白天裏與官員杯酒,夜晚單獨行動,沒有一刻停歇,待得事情辦完, 心裏惦記趙頑頑,便連夜即刻乘貨船從運河啓程,蹲在貨倉邊上吹着風半合眼地回了京。

想着回來便要七夕了, 他記得趙頑頑以前最喜歡宮裏造作所的那個小人兒磨喝樂,是一個叫劉洋的宮廷老手藝人做的,外面做得皮膚粉嫩,還細細密密紮了烏黑的頭發, 面上用蠟面描繪, 身上着男女衣裳。因為裏面安了機巧,這小人兒的腦袋, 眼睛,嘴巴,四肢無一不能動的,肚子裏還放了皂角水兒和發炮兩個機括,張嘴能噴小泡兒或者噴火。這回特意追訪到這老手藝人出宮後在杭州開鋪, 他尋得那地方去了一回。

當年崔妃的小皇子漢王,一出生便諸多危機。有被人偷抱走過,後來那偷抱的宮女兒被追上,一句沒交代就咬舌自盡了,宮裏于是便安排了茶水侍衛在左右保護漢王。馮熙那時被從班直調出來,專門負責漢王的安危,而趙頑頑就是從那時開始天天晃在他眼前,千方百計引起自己注意的。

其實也不能這樣說。因為她總是要來看她的弟弟,她總是要帶着她弟弟出去,而他又因奉令不得不跟着,才讓她總是活躍在自己的眼裏。

她不喜愛乳娘抱着小漢王,但她自己又沒有耐心抱着,于是便總是塞在他懷裏。小漢王便兩個胳膊挂在他脖頸裏,趙頑頑看到時,總是閃着眼睛說,“我不管我也要這樣。”

記得趙頑頑及笄那一年的七夕,每天每天蹲在造作所裏,親眼盯着這手藝人給她做了這個小人兒。眉眼是按着她雕刻的,衣裳也揀選的她及笄禮服的布料,頭發上的發釵也按着她釵冠做了一個。

這回馮熙讓那手藝人借他個光面兒的小人兒頭顱,自己熟稔雕了一個,描眉畫眼燙臘,做好了安在有機括的身子上面,雖然不盡像,卻也看着有些神似。

想到這些,馮熙将那磨喝樂小人兒捏得緊了些,天亮前一下船,身上還帶着露水。眼睛才剛睜開,帶着血絲便往東宮複命,只盼複命完即刻回家進門,便能見到趙頑頑本人。

——

馮宅的丫鬟們私下很忙碌,自己趕着外出去買雕瓜、種生、絲線什麽的玩意,還有便宜的蠟面小人兒,下人房裏房外都是一排排的挂件兒擺設。今天是初五,後天是初七,但女兒們過節都是很當緊的,一到晚上香案就搬了出來,因為不一定初七晚上能看見星星,萬一有個烏雲蔽日的,前面幾日已經拜過了就算乞巧了。

那馮君沒什麽“女兒情”,主家凄凄清清的,和下人房對比鮮明。

今天換班出去的那群人有的去了潘樓買乞巧物,回來同霜小說了,霜小已經有點坐不住。

見文迎兒趴在那裏巴巴地等,霜小過來眨巴眼,“娘子不要做望夫石了,反正二哥還沒回來,不如我們溜出去轉轉,買點小物什。”

绛绡卻回:“別出去了,我做幾個菜等二哥回來溫熱溫熱,還有澡水什麽的。娘子偷溜出去,堂上又要生氣。”

霜小瞥一眼绛绡,感覺她和那文拂櫻裏應外合的,肯定要對文迎兒不好,所以就硬拉着文迎兒離她遠點。

Advertisement

绛绡也不知道她怎麽了,眼見得她生拉硬拽地把文迎兒給拽了出去。

文迎兒腦子裏想的都是那崔妃的畫像,還有玉清神霄宮對面小雲寺的尖頂。亂蓬蓬地想了一通,都沒留神自己被拉出了小後門,不過一想到馮熙與那宗姬正在私會,如若她等在房中,到時見他回來恐怕也會心生厭惡,還不如出去玩一頓,回來拍桌與他仳離,讓他放自己一條生路。要是讓她做妾屈居人下,她也不會接受。更何況對方是宗姬,将來太子登基,那宗姬就成了帝姬。試想那韻德是怎麽對付荀子衣的小妾的。

一個在她沒清醒之前就嫁給的人,談不上情感,原本有的就是妥協。她現在已經清醒了,就不會随便認命,能離開最是好。

臨時晚上租不到馬車,兩個人就帶着帷帽偷溜出來,潘樓離這裏有幾條街遠,中間還要過橋。兩個人從橋面上走過去,看見前面燈火處人越來越多,就知道都是出來買節物的。七夕可是個大日子。

路上陸陸續續已經有攤鋪現雕花瓜,那賣花瓜的把個瓜雕成鴨子、小孩兒,霜小專門買了小孩兒吃小孩兒,還滿口說“好吃呢。”

文迎兒皺皺眉,“這孩子樣的怎麽吃。”

眼見她一口下去咬完頭,露出裏邊的紅瓜仁兒,實在是“血腥”得很。

“怕什麽,這麽甜的瓤,沙沙的。小孩兒有這麽好吃麽。”

文迎兒于是狠了狠心,買了個雕的孩子腦的,直接一口腦漿迸,簡直慘不忍睹,自己嘴巴上也糊的都是紅瓤色,大半夜也不覺得難看。

霜小性子活潑,把文迎兒骨子裏那種浪蕩勁頭使勁激發出來,大街上兩個人狂跑一陣,追得上氣不接下氣。

還沒走到潘樓就看見前面擁擠得人頭烏央烏央,如果是坐馬車來,早後面就堵上了。兩個人擠進人群去,買了不少新奇玩意。前面是賣“得巧盒”的攤鋪,每年都是潘樓前面這家做得最精巧。

得巧盒就是個裝着蜘蛛的小盒子,七夕女兒人手一份,自然貴家的買的盒子就是銷金绫羅包的,上面繡珍珠的之類,裏面蜘蛛也有不同種類,大的小的,還有吐絲多的少的,價格不同。将蜘蛛放在盒子裏,等到七夕次日打開來,如果裏邊蜘蛛結的網又圓又正,就是“得巧”了,這種蛛絲蔔巧是好嫁的彩頭。

霜小讓她等在側邊上,自己排隊買了一堆小盒子兜在懷裏,給她那些小丫鬟們帶的。出來後便拿出一個極好看的,打開來給文迎兒展示:“娘子,這是給你買的,雖然你已經嫁了。”

文迎兒心道,可未必只嫁這一次,乞巧還是要的。

她将盒子接過來看,“這蜘蛛不過小指頭蓋大小,我記得以前總有半根手指長的那種。”

“裏邊還有手掌大的蜘蛛,我怕吓着你!再者,你也沒給我多餘錢。”

這時候一堆人潮湧過來,将她們往路面擠了擠,文迎兒道:“咱們必得回去了。”說罷将小盒子揣好,便拉着霜小一溜煙地往回跑。

兩人偷偷從小後門入,溜回院去,绛绡急得不行了,“你們怎麽去了那麽久,二哥已經在淨房擦洗了。”

“不是還有你麽。”霜小懶得理她,她都聽馮忨的乳母說了绛绡想當通房的事情,再加上她和文拂櫻鬼鬼祟祟,對她便冷嘲熱諷。這時候放下東西和文迎兒請示過,就回下人房分她的得巧盒子去了。

文迎兒也沒多想,見馮熙還沒出來,便讓绛绡拿紙筆來,她拟了一份出妻仳離的文字,坐在那裏等。

過得片刻,馮熙從外面進來,人還未走到後面,身上的海棠胰子香味就先行飄過來看。文迎兒突然心砰砰直跳。

明明是沒有感情的,偏生他進來還會牽動情緒,寫完出妻書的筆還執在手裏,臉卻已經紅了,當下不知怎麽的,便将那團紙揉了起來。

見他已經走進來,文迎兒立時站起,把紙團背在身後,四目相對的時候……

他眼眸亮得讓人發昏,身上的味道是海棠裹着的男人體香,雄性十足。

他此時□□着上身,胸膛廣闊硬實,刀疤抖擻時仿佛炫耀,撩撥得她越不好呼吸了。

文迎兒心中驀地升騰起沖動,大約是……上次之後,或者說是一月未見,心裏孟浪了,想上去摸一摸。

馮熙瞧着她,“方才去哪了?”

“……去潘樓,買,買了……”

“買了什麽?”

馮熙湊近過來,見她白嫩的脖頸上有些香汗,顯得十分滑膩,便用手去碰了一碰。

文迎兒登時喘不上氣,馮熙剛從熱水裏出來,還帶着熱騰騰的蒸汽,将她燒得也蒸騰起來。

“這個,”文迎兒将手裏的紙團偷偷扔到地上,局促地去翻出身上那個得巧盒子。

“這個要過了七夕才能打開罷。”馮熙挑眉。

文迎兒道:“是霜小那家夥買來給我玩兒的。”說着就随手将盒子甩在桌上,那盒子蓋便開了半個。

文迎兒沒注意到,眼睛注視那地上的紙團,把紙團往暗處踢了幾踢。然後仰頭正好頂在他下巴上,那裏硬硬的胡茬在她額頭摩挲了幾下,馮熙順勢下巴一歪,用嘴唇咬了一口她耳朵。

文迎兒突然感覺身上從哪裏開始瘙癢起來,毛毛地紮着她皮膚,從她脖頸到腳踝,所有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馮熙看她和受驚的鹿一樣,道她是等太久了,看她臉紅到脖子裏,頗得可愛的。

說着手從後面伸出來,将那個磨喝樂小人兒放桌上了,然後很随意地拉起她手。

那手的溫度一傳導,文迎兒渾身一顫。“啊?”

也不知道哪裏發的聲,感覺自己聲音不像自己了,酥得跟化了似的。

“前些時日便跟宮裏打聽做磨喝樂那劉老勾當去哪裏了,聽是在杭州開了鋪,我便跟造作坊的學了幾天雕頭,去了杭州從他那裏買了一個整的,用的自己做的腦袋。你看這雕的像誰?”

文迎兒的手被他包着放到那小人兒上,她倒是突然想起來,那個宗姬跟前的內侍說過,說宗姬央了馮熙在杭州買磨喝樂小人兒的。

她無甚興致,這時候胳膊靠在他腹肉上,熱熱的,硬邦邦的,她餘光瞅着,那手肘靠着也不動,他說話的時候腹肉上發力,稍稍的一顫就能蹭着她。

但馮熙自己是不感覺的,只看她眼睛虛着,好像對這小人兒不感興趣,想想她失了記憶,還是跟她解釋說,“左邊這個小扣,摁下去就噴水,你看,”

馮熙對着自己脖頸處摁了一下,那小人口裏噴出一點水,濺在他脖子上。文迎兒離得他近,也被濺了幾點沫子,冷不丁又抖了抖,眼睛瞧見他那脖子上往下滴水,流在他胸前還往下,最後滴進他褲子裏頭了。

“右邊兒這個是噴火的,你平日點個蠟,點個燈,用這個就行。”馮熙自己參與了做的東西,自然就愛惜,一定要跟她講清楚,且這點火的要是不注意,會将自己燒着。

“這個扣小心了,”馮熙對着外面又摁一下點火那處,突然小人兒嘴裏就冒出一團火,文迎兒嗓子又聽自己“嗯”一聲,一驚一乍地,感覺前胸那處凹溝和後脊背都癢得要命,趁他不注意,便自己揪了揪那處衣裳,摩挲摩挲那塊肉,又伸手去撓後面。

馮熙還是忍不住引導她,“你看它的臉像誰,這是我雕的。”

文迎兒瞧一眼,“像我。”

馮熙看她意興闌珊,“你不喜歡?我雕得難看麽?”

文迎兒随意答:“宗姬喜歡就好了。”

她自己倒沒什麽感情波動,就只想着和眼前這人再微微蹭上一蹭就好了。大抵她也年紀不小了,大抵馮熙是個極吸引人的男人,她上次在文家,沒想那樣的時候,被那催情香激了一下,大抵也激出了她對哪種事情的興味,反正現在一門心思都想着,他身上沾了水之後滑膩膩地。

她覺得既然已經有過一次,現在名分還在,再一次又不是不行。他反正又還沒娶那宗姬,料得東宮森嚴,總不能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強占了宗姬吧,那至少他這身子眼下還是她的,心是誰的,好像沒那麽重要,反正她自己心裏也沒他的。

“宗姬喜歡是什麽意思?”

馮熙眼神變了變,“誰跟你提的宗姬?”

文迎兒被他打斷,仰頭瞧他,他那胡茬顏色是青黑色的,說話的時候喉頭聳動。

“啊,這你也不用多想,我是無異議的,瑞福大宗姬已經派好幾個勾當來送東西了,看樣子是送的嫁妝,還有金弓金箭什麽的。那內侍說你特意去杭州給宗姬買那磨喝樂,想必就是這個了。”

馮熙冷笑一聲,“我特意去杭州給宗姬買磨喝樂?”

文迎兒點頭,“是這麽說的。”

馮熙又自嘲一聲,把桌上那文迎兒毫不關注的小人兒拿在手裏,摩挲了摩挲那小人兒的臉,摩挲了半天道,“我哪有三缗錢給她花,這是給我娘子的,就獨一個,按着你的模樣雕的。”

文迎兒不以為然,“按我做的,讓我又噴水又噴火的……”

這話說完她就以為然了,因為一說到噴水,沒來由想到自己上次那樣,說到噴火又覺得自己現在渾身癢癢。

總而言之她十分确定,馮熙果真是個令人難自持的,不怪乎那宗姬明知他家中有妻室,也要嫁給他。

馮熙皺眉略一沉吟,這時卻放下小人兒,自己走出房門去了。

文迎兒本還在等着他進一步動作,見他倒出去了,心裏一下子被澆了冷水。

是不是自己說錯話啦?打擾了情致?因為提那宗姬?

馮熙一出去便将绛绡叫來,問她宗姬是怎麽回事。绛绡指着庫房柴房說,“都堆滿了,全是宗姬讓送來的東西。”

绛绡見他就這麽上身沒穿衣裳,自己也臉紅焐熱,不敢看他。

馮熙徑直去庫房去了。

绛绡在後面小聲道:“剛洗了沒得又弄髒……身上……”

過了不到頃刻,馮熙就出來,随意扯了件衣裳去找小厮去了,等回來時有十來個人拿着擔子捆繩,将庫房裏箱子全都綁上,讓運了三四個板車過來,差人往上擡。

小半個時辰後,馮熙草草把他那匹小粽馬牽出來,護送着板車及一行人往太子春坊去了。

文迎兒倒是得了空閑,撅噘嘴拿起磨喝樂來看,剛才馮熙說這東西值三缗錢,也就是三大貫錢,那就是三千,就買了這麽一個玩意。馮熙說這個小腦袋是他自己雕的,倒是有點兒像她。頭發烏黑烏黑的,頭釵有些晃動。文迎兒一動那個頭釵,這小人的腿腳和口都動了起來,當真新鮮!

文迎兒好像隐約想起來以前自己也有這麽個玩意的。也是這樣能走動。她于是将小人兒放在桌上,它便向前走幾步,蹲下一個萬福,又向前走幾步,櫻桃小嘴張張翕翕,好似能說話似的。

放下小人兒出來,問绛绡道:“剛才外面鬧哄哄的,是做什麽?”

绛绡倒是很開心的模樣,“娘子你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在裏邊鼓搗什麽。剛才二哥把宗姬送的那些東西,全叫人擡走了。”

霜小插嘴,“難不成還置了外宅?”

绛绡道:“那也不該是宗姬這樣的人物住外宅吧。”

霜小道:“意思我們娘子該住外宅?”

一言不合吵起來。文迎兒還是覺得身上透心的癢,便叫绛绡給她備水要去洗洗。

洗着洗着,倒想起來馮熙回來還沒吃飯,又吩咐绛绡做兩個小菜等他。

然後心想他将東西都退回去了,那應當意思是拒絕了宗姬?

可那是宗姬啊,如果太子怪罪下來如何?這事不好收場。

但她心情還是有點兒大好,忍不住挂着腿在浴盆上撩撥水面,瞧着自己被燙得紅紅的腳趾,待會兒要怎麽辦呢,如果他要來硬的,便就了他?

可若是他不娶那宗姬了,她還要和他仳離麽?似乎應該緩一緩。反正眼前這檔子事,比旁的都讓她覺得高興。她是沒想到馮熙能讓她高興的。

正自己泡着,水也将将涼了,那馮熙倒是回來了。

绛绡過來喊她與馮熙一塊兒吃飯,她騰地便從水裏站起來,潑了一地的水,吓了绛绡一跳。

“娘子吃了什麽藥,怎麽這麽活蹦亂跳的?”

文迎兒盤算着,速速将身上擦好了,內裏抹胸故意沒有穿,就裹着一條褙子系緊了出來,路過外面石臺時,心跳到了嗓子眼兒,羞躁的低頭略過去。

绛绡叫說:“不吃了?”

馮熙正要起身,她連忙躲避道:“不幹我事,他又不是不能自己吃。”說完就迅速竄進門合上。

在門縫裏頭偷偷望出去,見馮熙面上有些失望,一言不發地繼續吃完。

文迎兒已經鑽到床榻上去了。身上滑溜溜的只有那一條絲褙子,蹭得各處還是癢癢。

頭發濕漉漉的還沒擦幹,枕頭一會兒也都濕了,她爬起來跑去鏡子前面端詳一陣,再看桌上那個磨喝樂小人兒,怎麽就比剛才順眼可愛多了呢。還學着那磨合樂的樣子對着鏡子做了幾個表情,心道馮熙雕得真像,她這麽一笑就更像了。

一聽見門響,她立即飛奔到床榻上,用被子捂住臉憋着。

馮熙腳步微沉,連日奔波辛勞,回來後見文迎兒意興闌珊地,心下失落難掩,但見她這時候又裝睡了,自己也覺無趣,瞧見那磨喝樂還在原來位置上,想來她忘記太多,性子也變了太多。

但她始終是趙頑頑,就算對自己耍性子,那也是他的妻,她想怎麽樣都好。

原先是他比較冷漠,現下換成趙頑頑了。想到當初她所經受的一切,他那一點失落就是九牛一毛。

當初她落難冷宮,久不經見,馮熙也不知道趙頑頑到底什麽狀況,拖人問詢聽說沒病沒災,還有機會出宮出尚,也就放下心來。

後來崔妃病死,冷宮托一內侍來尋他,問他願不願意向官家求尚崇德帝姬,其他也不便多說。他不知道何意,便拒絕了。

那時宮裏人都說她已得官家恕免,将要出去開府,只不過是像以前一樣跟他說個玩笑話罷了。他知道自己既不能耽誤了一個帝姬的前途,讓她嫁給罪臣之子,也不想因此成為驸馬,失去為父報仇的機會。

這一猶豫,不久後便打聽到崇德帝姬被貶為庶人,因沖撞官家受了掖庭的大刑罪,最後失心瘋、撞柱,送到小雲寺。

過了多半年時才查出來,當初那冷宮內侍的問詢,其實是趙頑頑在向他求救命。她得了一個虛假的機會:只要有人願意尚她,她就能出宮,如果無人願意為她驸馬,她就不得不入掖庭服役。

她的十二姐韻德聽說她将下掖庭獄,于是向冷宮假意傳了這個消息說能救她,趙頑頑信了,這才想盡辦法讓人遞話給他,請他去向官家求賜婚,最後卻被他拒絕。

趙頑頑絕望之後,韻德又來告訴她說,如果她願意像當年兖國公主那樣,也找個內監承奉,便也能出宮。

立時便有觊觎她的內監說願意救她出來,趙頑頑以為是真的,為了出宮活命也只好同意。結果那內監卻尋機将她帶在掖庭欺辱她。

趙頑頑寧死不從,以釵刺穿了那內監的頭顱。

此事之後,韻德便說她失了出掖庭獄的機會,但事實上趙頑頑從來就沒有任何機會。下令将她帶去掖庭的是官家,誰有這個本事改官家的口呢……

或許她們想要的是她被內侍玷污的下場,好在官家面前極盡诋毀她,好讓崔氏的最後一口人也得到其他人那樣慘烈的下場。

馮熙屏息一陣。

當時那個內侍帶回去他的消息,她是不是失望透頂?傻姑娘,他怎麽會不想娶她?

他亦不能原諒自己的糊塗、愚蠢!

之後千方百計地等了一年的機會,才把她從小雲寺救出來,她能夠恢複成今天這樣,已是莫大的歡喜。

因此只要她歡喜就夠了。

馮熙也不止一次想告訴她真相,只怕這種真相知道了對她也無用,若因此刺激了她,回到歇斯底裏的狀态去……他寧願趙頑頑是現在這樣無遠慮無近憂。

如今也确有人想方設法地想讓她想起來。馮熙知道以她的性子,不能強行地阻止她知道一切,如果硬要阻止,只怕她會反彈起來,做出些烈性的舉動。

于他來說,一切都應當自然而然地發生,而他所要做的,就是若有人要因利用她害她,他就一定會讓那人得到應有的報應。

馮熙坐在那裏思考良久,知道上次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令她感覺壓抑難過,因此不會再逼迫她。只等着看她一會兒,真睡着了他便去書房安歇罷了。

低頭間望見一紙團,馮熙将那紙團撿起來,剛要大開看,便見被子上伸出一個披頭散發的腦袋:“不要看!”

然後被褥裏的人鑽出來,光腳踩在地上往桌邊跑,将身上褙子的系帶都抖散了。

文迎兒撲在他身上,一把将他手裏的紙團搶過來,“這個不能今天看。”

馮熙莫名:“是什麽?”

文迎兒瞎說:“是我胡畫的,你現在該睡了,看了該睡不着。”

馮熙哭笑不得:“什麽東西我看了會睡不着?”眼皮微微一低,望見她大半雙乳都露在外面,呼吸時起伏微顫,他立刻有些發悶,輕咳一聲側開臉面。

“你先睡罷,你睡下我再出去。”

文迎兒愕然:“你要去哪兒?”

馮熙道:“書房。”

文迎兒追問:“是東宮有事?”

“……嗯。”

“……哦。”

文迎兒用衣裳裹住自己,轉身回去榻上,腳下似有千斤重。只覺受了侮辱一般,臉紅得發燙鼻發酸,心道自己方才心思太過放蕩,恥辱感從腳底貫穿全身,竟覺得渾身如此無力。

待得剛上了床榻,那馮熙便已經起身出去了。

馮熙去了書房展開小榻上的床鋪,一想到方才她衣衫淩亂跑下來的模樣,忍不住下身有些滾燙僵硬,當下點了燈在床邊,靠着袖枕拿了一摞書随便翻翻。

看得一會兒身體涼了下來,翻到那摞裏有個名冊,裏邊是貢院街上各家商戶的名單,看了一會兒不知所雲。因在杭州,對小樓遭遇還不知道,今日他剛回來,也沒人來向他交代這事。

正納悶間,聽見外面文迎兒一聲大叫,馮熙急急起身開門,卻見文迎兒光腳跑到了外面。

馮熙于是奔過去,将她一把橫抱起來,蹙眉教訓:“你這跑出來幹什麽,不知道穿個鞋?”

文迎兒驚魂甫定,指着裏頭,“我那今日在潘樓買的盒子,剛打開看裏頭蜘蛛鑽出來了,我就覺得渾身癢癢,點燈起來往身上一照,就在我手背上爬着,我用力一甩,甩榻上了……”

馮熙嘆口氣:“多大的蜘蛛?”

文迎兒比劃一個手掌大小,“很大。”

霜小在外頭冒頭,本來想插嘴,給绛绡堵住了。

馮熙道,“你看着它掉榻上了?”

文迎兒篤定地點點頭,又搖搖頭,只覺得身上還是密密麻麻地瘙癢。

馮熙于是将她往起一提,抱着先将她放去書房榻上,随後便去找那蜘蛛。

找了半天,并未發現什麽,霜小和绛绡這時候也都拿着掃帚進來四處找尋半晌,最後霜小啪地在地上一踩。

馮熙道:“踩死了?”

霜小挪開腳給他看,馮熙哭笑不得,不過是半個拇指甲大小,且就在那地上不在床榻上,恐是吓着她了。

“是這只沒錯?”

霜小答:“我買的我肯定知道啊,就是這個。”

馮熙想着趙頑頑原先什麽都敢抓,還敢往頭上放,現下卻連這麽小的蜘蛛都怕得要命……

仔細想想好像覺悟了什麽,若說連人這最起碼的天性都能給改了,也說不過去。大約她是不想自己睡,又抹不開面子跟他說。

解決了那蜘蛛後,馮熙回了書房,關門插上門闩。

文迎兒畏縮在床榻上,仰頭似在詢問,馮熙沉吟道:“那蜘蛛……找不着了,你且在這裏跟我将就一晚。等明早着人仔細清掃。”

文迎兒點點頭,手上正拿着那本名冊,道:“今天你回來得晚,堂上定沒跟你說過,我們在貢院街的那幢小樓,原先孔大哥住着的,已被燒了。我前日裏被拉着過了一回開封府的堂,後來知道那貢院街一帶,都是韞王和魏國公的土地和經營,他們燒樓是想給你教訓,我給你提個醒……”

馮熙一邊聽,一邊坐下來,“孔慈和我在春坊小聚過幾次,倒沒聽他說樓被燒了,是我去杭州時的事?”

文迎兒點點頭,身上就着那細褙子,在書房裏有些發冷。

“你身上不癢吧?”

文迎兒一聽他說,頓時便覺得心頭上有什麽東西爬過去,然後很想撓騷。

馮熙順勢将她往懷裏一送,她沒躲開,也沒反抗,柔柔得跟一團棉花似的貼在他胸口上,聽見她心口通通跳得厲害。

“既然我們知道貢院都是韞王和管通的手下,你若是着戶部的查一查他們底細,牽拉出那些經營人後面的勢力,便能把管通那一派的這些個官員一網打盡。那個京兆尹就是徐魚正店的後臺,給他站樁舞弊,而他又是為了侵吞我們的小樓,和玉清神霄宮上頭也有勾搭,因此我看,如果将這底下的人全揪出來,太子自然知道朝中有哪些是韞王和管通的人了。”

馮熙沒料到她說出這樣一段話。他去杭州的這段時間,她也一刻不得閑,還能知道朝中有的大臣勢力不明朗,按照她的說法,從商戶上面下手查他們的底細倒是個好的辦法。且知道那貢院街的背後是管通,那麽一旦管通有失勢那日,貢院街便能立時落在太子手裏,便多了財政保障。

文迎兒又繼續道:“還有,那盛臨老先生,我将他請來作忨忨的老師,順也便想辦法幫他賣畫,他那邊兒的田産由我們給他耕種,每年給他分幾成,再有教書的錢,也解了他的拮據。另外,馮君那頭,婚期也定了,還有姑母的病太醫來看過,她就是擔憂你陷進……唔……”

嘴被忽然封上,馮熙實是抑制不住,捧起她的頭就這麽吻下去。

文迎兒手猛地一緊,握了拳頭抵在他胸口,而後又拿開放下去。

但他只這麽猛地觸碰了一下,便又攤開。文迎兒覺他身子開始發熱了,也低下頭不說話。

馮熙長籲一口氣,“早些睡吧。”他不敢侵犯她,上次那回便是強迫了她,這回無論如何不能做那畜生舉動。

文迎兒本已經預備着要後一刻,卻又被他給制止了,也不知道怎麽跟他說才好。

骨子裏那蜘蛛還在她身上,酥酥麻麻地就想往他身上爬,她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了。不過一個月沒見而已,前幾個時辰還想與他仳離,剛看見他将東西退回去,自己便情不自禁了。但馮熙似乎克制得厲害,難不成方才不是去退東西?當真是存去外宅了?

她想了一會兒,見馮熙已經躺下給自己蓋上被子,于是道:“宗姬畢竟是太子殿下之女,依我看是得罪不得。如若你已經有了主意,便向我明說。我大抵是回文家去,文家雖然騙我不少,好歹認承我是他家女兒。”

馮熙轉身過來,“你說文家騙你,是什麽意思?”

文迎兒是料定文家騙她身世在前,馮熙娶她在後,沒有思慮馮熙會知道她的過去。這事還沒打算好要同他說,只好道:“不幹你事,只是我最近想起了不少東西,我估摸我不是文家的女兒。”

馮熙起身将她扶正了,“你聽好了,第一,那宗姬與我毫無瓜葛,不知她怎麽會找上了我,等我到時去向她與太子解釋。第二,不管你想起什麽,只記得我必是你能信任之人,萬不要将我推開,我也定會舍命護你周全。你是我妻子,不要想着離開我,去別處,我不允許你去別處,你聽到沒有?”

他攥得她肩膀疼,文迎兒想着她自己還沒弄明白身世,如果馮熙與那宗姬沒關系,她也暫時還到不了哪裏去,所幸其他人騙她,只要馮熙不騙她便是了。

想完這一層,擡眼對上他,“那……那現在睡覺?”

馮熙盯着她看,“你還想幹什麽?圓房?”

文迎兒倏忽臉紅,書房這個木榻小,是外擺的,下面有點搖晃,文迎兒随意扭動一下,便咯吱兩聲,站起來說,“我把你這書歸置歸置。”

于是喘着氣,惴惴不安地把書放去桌上,然後瞧見燭火閃爍,又不敢回去,伸出指頭去挑裏邊兒的燭芯,燒了一下,自己聽見自己嗯了一聲。

馮熙瞧她模樣,知道是說穿了她,身體也漸漸又硬朗起來,緩慢站起走去圍在她身後,“要麽……我幫你(脫衣裳)?”

文迎兒不好回頭,也不敢答應,見他将手從她腰後面伸到前面,胳膊的肉也蹭着她一動一動,她低了頭。

結果他半天解不開帶子,手卻彈得桌邊上響動,越急越解不開。兩人都聽見對方喘着粗氣,馮熙認真地研究那帶子,不知道上次怎的強行就拉扯開的。

文迎兒憋得實在難受,等他解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了,直接便不解,從上邊拉着往背後一脫,露出肩膀來,卻也不脫盡了,抿着唇說:“這樣行了罷,我裏邊什麽都沒有(穿),不解也行……”

不解開衣裳也是可以……的。回頭見他褲子綁的很緊,便低頭急急,“我不管你,我先回去榻上。你,你把燈吹了。”

馮熙看她一邊走,一邊将衣裳從肩膀順腿扯脫在地上,露出光滑細膩的身體,這才發覺這兩三年間,她已經變作這麽誘人欲壑的女子了。

當下吹滅了燭火。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