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避子
文迎兒瞧着那果盤, 盯了一會兒, 拿起一粒葡萄緩慢撥開。
那葡萄粒裏頭有些泛白的漬,文迎兒端詳了一會兒,又看太子妃眼睫毛頻眨, 便淺笑一聲将它放下, 仰頭道:“妾身怎可高攀宗姬,且不說宗姬才剛剛及笄,而妾身虛漲了宗姬幾歲。”
這瑞福和她差了一個輩分,論身份還得給她略一鞠躬, 低聲叫一聲十四姑姑。現在卻反要叫姐姐?
瑞福仰起下巴,盡量地挺直身板想俯視她,奈何身量比她短小, 仍然是被文迎兒的眼睛低瞥着,她胸口起伏,道:“我娘娘是為你好,我也明說了, 我爹爹是太子, 我自然可以想當姐姐就是姐姐,難道你說不是麽?”
是用權勢壓她, 文迎兒噗嗤笑:“妾身當然知道宗姬是太子殿下的愛女,所以妾身更不敢逾越,可剛才宗姬說的有一句話不對。宗姬說爹爹是太子,就可以想當姐姐便當姐姐,但妾身含藏而生, 出生時辰是天意,太子還能改?”
瑞福一口氣壓過去:“我說能改,當然能改。”
“宗姬的意思是,太子比天還大?”
文迎兒聲音略略提高,周遭女眷目光投來,瑞福一時愣住,那太子妃聽出話裏意思,立即摁住瑞福的手。
這話要是被好事者聽去,聽到官家耳朵裏可大可小,大得引得官家以為太子有謀逆之心。太子妃可不敢讓女兒莽撞講話了。
而後目光咄咄看向文迎兒:“夫人好辯才,吾十分欣賞,吾一直以來也聽太子贊賞馮統領的才能,現在看馮統領與夫人當真郎才女貌。”
瑞福這時候道:“這樣,不管誰當姐姐,我也先敬你一杯。”
遂讓人給她倒酒,文迎兒盯着那倒酒內侍的手,正摁得壺邊手指發白,心想着酒裏莫不是也有東西?
太子妃說:“這酒可是濃酒,你們且聞一聞,女兒家都少喝些。”
文迎兒聽着她話裏有深意,頓了頓,接來酒杯謝過,抿了一丁點兒,猛咳嗽幾聲,将唾沫星子伴那一小口全漏到瑞福身上去。
瑞福大驚失色,往後退了一退。太子妃更是臉煞白。
文迎兒卻收斂了神色,目光在他們兩人身上擺過去:“妾身失禮了,妾身既高攀不上,也無福消受這杯酒。”
Advertisement
說完繼續咳嗽,一邊咳一邊請人将她扶去外面,顯得身有大病似的,又連聲請求降罪。在衆将軍女眷面前,讓人看着怪可憐的,人又恭敬,那太子妃自然也沒話說得,趕緊讓人扶她去。
底下有位夫人說:“可弄不好是害喜呢。”
瑞福眼睛裏又要哭出來了。
宴畢瑞福又在她娘跟前饒舌,滿嘴滿口都是對文迎兒的鄙夷,說她言行不尊貴主,不過是武臣妻女,竟然跟她蹬鼻子上臉了!
太子妃反而叫停她,“別以為我沒看出來,你當我為何要主動和這小娘子說話,還不是看出你對她那個眼神,恨不能立即毒死她,你是不是在瓜果和酒水裏下了東西?”
瑞福氣憤不已,“娘娘怎麽這樣說!”
太子妃道:“你跟我還瞞麽?本來我只是看你跟我求了許多回,為了這個馮熙在你爹爹和我面前來回地哭哭啼啼,才這今天去勸勸那文迎兒,且看你那虎視眈眈的,一上瓜果,你眼睛就瞪出來了,上酒更是一臉表情,別人看不出來,我還看不出來你下藥了麽?你這麽着急想害她,是壞事啊!”
瑞福被說破了,臉蹭地紅了,知道隐瞞不住,但也不全承認:“我……我這能壞什麽事,壞不了什麽事的!”
太子妃伸手狠推了推瑞福的腦門:“糊塗!她不願意在言語上輸給咱們,這還只是她表面骨氣。她不吃不喝,那就是看出來咱們要毒害她,她對你的想法一清二楚,還戒備得很,你要做就做得天衣無縫,現在不僅不成,剛才她一吐你那驚訝得表情,不正正告訴她你還害她了?”
瑞福委屈:“就不能讓爹爹給馮熙下令,讓他休了這女人麽?”
“她是禦營都統制的女兒,又不是什麽野丫頭,怎能随便就讓休了?那酒裏果盤裏那點藥,也是回去等着慢慢發作的,眼下她既然不上當,還得從旁的地方落手了。”
“不就是讓她有虧婦人德行,有何難的,還能是母親你做不到的麽?”
太子妃盯着瑞福上下看了幾遍,皺着眉頭,“你才小小年紀,哪裏來的這麽多主意?是誰教你的?再者說找什麽人不行,就非得是這馮熙?現在你爹爹重用他,也是想将你嫁給她的,但你爹爹有他的考慮。你才剛剛十五,那麽着急作甚?眼下你爹爹還有大計,得重用馮熙這個人,不是打算這幾年就讓你出降,而是等着你爹爹登基之後,再将你嫁給他,這樣便能順理成章按祖制奪了他手上兵權,讓他安心當個閑散驸馬。”
瑞福搖搖頭,“那馮熙今日裏,帶着文迎兒明目張膽地跨馬從禦街入宮,他怎可能答應娶我?”
太子妃繼續勸:“此事馮熙要不答應,那你爹爹還覺得他有異心,這于馮熙功名也不利,,他還能為了女人放棄從龍大業不成?就算他不答應,但凡下了旨意,這小娘子只有做妾的份兒。所以你急什麽?”
她這女兒是她大女,生時頗多艱辛,自然也處處寵着。瑞福喜歡這個馮熙,而馮熙又是現在太子的肱骨,第一功臣,前幾天已經聽說,他這回凱旋後便會給他執掌東宮印鑒。只要太子上臺,勢必要鏟除閹人一黨,馮家聲名和他爹冤屈便能洗清。家裏世代武官,這馮熙又相配是相配的。
從太子妃來看,讓馮熙娶瑞福是個容易的事,韞王、管通那邊已經注意到馮熙動作了,如若想拔去他實權,那讓瑞福去和官家求一求,再讓閹人他們給官家吹上兩句風,他們巴不得立刻說動官家讓瑞福就嫁過去,一旦做了驸馬實權全消,他們還少了個對手。
但太子可不願意看到這局面,眼下正是奪權的關鍵時候,馮熙是首要功臣,哄着他高興才是最重要的,怎麽能對他妻子動手。那太子妃自然是知道這一點,今天雖然表面在勸說文迎兒退而做妾,卻也因為宮裏婦人們那些道行,猜着瑞福是不是動了心思想毒害文迎兒,可心裏有所懷疑但不能确定,但還是因此稍加提示了文迎兒一把。
沒想到這文迎兒還警覺對了。等到太子妃自己看見瑞福被文迎兒酒漬吐上那表情,才發覺這女兒當真是動了邪心思!她也吓了一跳!
這女兒本來天真活潑的,怎麽可能自己就學會毒害人了?
瑞福豆大眼淚滴下來:“那不是殺人的!是十二姑姑叫我放的避子湯,說我要不做,萬一那女人生下馮家的血脈,那就不好趕走了。”
“你十二姑姑,韻德?她摻和這事做什麽?”太子妃凝住眉頭。不過避子湯還真是個好主意。韻德什麽時候和瑞福走得近了,她不是與那韞王,都是明節皇後所生麽?難不成想通過瑞福,從太子這裏給韞王當奸細不成?
太子妃決定告訴趙煦去探一探韻德的底。
——
文迎兒走時偷偷将那酒杯順了出來,走的時候人多眼雜的,倒也沒人發現她。
她回到文宅,請來常給馮府看病的梁大夫查那酒杯,才知道裏邊殘漬是加了酒味的避子湯,倒不是毒/藥。
文迎兒倒是長籲一口氣。
原本以為她們是想一勞永逸地把她除了,好讓這宗姬嫁給馮熙,她自己都覺得寒毛發直,因也不知道馮熙究竟是有怎麽樣的本事,竟然能讓這宗姬為了他,對她動殺心,現在想想,這宗姬與太子妃還不算狠毒,只是不想讓她有孩子。
一個終生沒孩子的人,做妾是理所應當的,這倒是個好主意。
她想起自己同馮熙已有兩夜,倒是惋惜今日沒有将那避子湯喝下去。不過現在也不晚,她既然知道了這個法子,自己來問大夫開些藥喝下也好。但她也不會找這馮宅的大夫看,還是得找機會出去,從外面開藥來吃。
但梁大夫總覺得有些異常,出了門便上堂去找了一回馮君,都是他老主顧,他對馮君還是相熟的,便拖小厮告訴馮君,“你們二哥家娘子好似喝了避子湯,這事還是得來告訴您一聲。”
避子?文迎兒竟然要避子?
馮君這還有幾日要出嫁了,一聽這話還能憋得住脾氣麽。對于馮家來說,子嗣如此伶仃,而文迎兒要避子,那就是天大的不孝!她即便要離開馮宅了,也不能看她這麽糟踐自己,禍害馮家。
即便是二哥知道,也不會不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