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喂食(捉蟲)
馮熙默了一會兒, 跪在蒲團上端正磕了六個響頭, 望了半晌父祖排位,然後深吸一口氣起身,與她道:“頭我替你磕了, 我還沒吃晚飯, 你去給我做。”
說罷便走了出去。
绛绡拉着霜小在那裏吵完了,這時候看文迎兒立在門口發愣,而馮熙的背影在夜色裏頭越走越遠了。
绛绡走過來嘆口氣:“娘子,咱們也回去罷?既然已經成了這樣,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既然娘子你執意,我也不好勸你什麽。”绛绡拉住她的手, “但是不管你是文家二姑娘還是馮家娘子,绛绡已經認定了,将來娘子去哪兒,我都跟着去, 省的娘子這病病弱弱的沒人照顧。”
說完了看文迎兒正盯着她, 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又想到她是不是不滿意自己以前做那麽多錯事, 低頭道:“……但如果娘子将來不願意要我……”
文迎兒答:“如果不連累你,我去哪兒便将你帶去哪兒,你自己別嫌棄就好了。”
绛绡點點頭,眼睛裏有點歡喜又有點淚花,笑說, “那咱們先回去吧,日子還得過。過兩天大姐兒嫁了,咱們還得出力,娘子你得早點睡,明天又要起來去忙那些瑣事了。”
文迎兒瞧一眼馮熙的背影,眉頭一蹙,思索道:“他今天凱旋,我給他做頓什麽吃好呢?”
霜小還在遠處鬧別扭,不願意過來。文迎兒主動走過去,将她喚過來,“你去堂上問問大姐,以往二哥最愛吃什麽,我給他做一頓。”
霜小撅着嘴,“我聽見娘子說仳離了,你是想給二哥做最後一頓飯麽,我才不去。”
文迎兒:“不去打你手板子。仳離也不是今天的事,算不上最後一頓。”
霜小狐疑擡頭:“真不是最後一頓?”
“他今日凱旋,我給他做頓好的。”
霜小捏捏裙角:“還不是娘子做什麽,二哥都覺得好……這倒不用問大姐兒,我就知道。二哥糙,喜歡吃羊肉燴面,便也好做,再來四五個饅頭,泡在燴面湯裏面他才管夠。因為西北吃不上飯,這聽說都是軍部才吃得到的。”說到這裏霜小倒是開懷了,跟她神神秘秘說,“不過娘子要是自己去問他,他肯定給你說一個宮裏貴人吃的好菜,讓你不要嫌棄他。你不信去問問。”
文迎兒心道,方才看他那臉色,灰灰白白,還怎麽問。所幸羊肉燴面好做,她讓霜小幫她去找馮宅大廚房的下人去拿塊羊肉。
等走回她院子去,見馮熙并沒有回卧房,只鑽在書房裏點了燈,看窗下的燈影,他又在看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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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绛绡幫着她把羊肉燴面做了,這做面雖然容易,卻也折騰了她半晌。倒是下廚這事,令她很有興趣,文迎兒也不覺得委屈。
心道他方才也沒有拒絕她仳離的提議,恐怕也是想到子嗣問題能解決,那仳離對他一個官職陡升,還會繼續往上的武臣來說,亦不是壞事。不論将來是娶了宗姬,還是別家女子,都會門當戶對得多。
做好了讓绛绡去喚馮熙到外面吃飯,過了一會兒绛绡回來道:“二哥說,讓娘子親自端到書房去。”
也好,反正已然到了這地步,他不痛快便由着他吧。
文迎兒用托盤端了蒸好的一大碗四個馍,再加熱騰騰的羊肉燴面,執了箸和湯勺一路快步地端過去。
绛绡盯着她,只怕她弱不禁風的,胳膊沒勁卻給将湯碗給打了。
她哪知道文迎兒胳膊力氣大得,還能在小雲寺的火場裏敲昏了尼姑呢。
端進書房,文迎兒把托盤“啪啦”放在桌上,手指當真還是被漏出來的湯燙了一下,急忙脫出手來自己吹一吹。胳膊擡了一路還真是有些酸的。
馮熙見她莽撞,神色陰沉,臉也越發嚴肅了。文迎兒瞧他這脾氣不好血氣上頭的樣子,不敢招惹他,便打算出去,卻見馮熙斜瞥一眼門,向外面绛绡道:“把門關了。”
绛绡一瞧情勢不對,遲疑望了一眼文迎兒。文迎兒蹙眉,也不想在裏面久留,便回身低頭給他一個萬福:“我也先出去了。”
馮熙盯着書頁,冷冷道:“我讓你出去了嗎?”随後又吩咐:“把門關了。”
文迎兒只好自己将門關上。不論如何,今天先暫讓他舒坦發洩些,但也別想再動她身子了。
其實她有些發憷,從沒見他這麽對她說話過,自己竟然真的會因此而忐忑。自己跪在宮中官家面前,抑或站在宮牆上與人裝神弄鬼,都只覺得亢奮,不大有心上麻麻的像蟲爬一樣的感受,這會兒卻不知道怎麽了。
文迎兒看他仍在看書,只好道:“先趁熱吃罷,是你最愛吃的羊肉燴面,還有馍。”
馮熙這才擡了擡眼,神色還是冷峻,“你打聽了我愛吃什麽?”
文迎兒見他終于搭理自己,點點頭,執湯勺遞過去。馮熙卻不接,道,“你先嘗嘗燙不燙,再給我。”
文迎兒忍着脾氣,自己先用湯勺舀了一口嘗,此時已經放了一小會兒,不那麽燙口了,一口喝上去還真的不錯。她方才做的時候,并沒有嘗過,因自己也從來沒吃過這樣吃食,現在道覺得新鮮爽口。煮了許久的羊肉湯還真是有滋有味。她嘗完了,又舀起一勺遞過去:“不燙了,正爽口。”
馮熙并未伸手接過,而是探頭過來,張嘴吞下,随後又去看書。
文迎兒見他只這麽喝一口便棄置了,又将她晾在一旁,心裏也漸漸涼了,不大想再忍下去。便将勺放下,又欲離開。馮熙卻又将她叫住,“你夾面給我吃。”
他手裏始終不放下書,眼睛也盯着書頁看。文迎兒只好站着拿箸給他夾,他又是偏頭吃到口裏,砸吧着咽下去,随後又将頭伸過來。
這是因氣故意要她喂他吃光不成?這麽一大碗面,當真是小孩兒脾氣。
文迎兒本不耐煩,現在又有點想笑。可這是個嚴肅的場合,畢竟是要仳離的。她忍住了,仍舊夾過去。
但馮熙似乎看書看得入迷了,半天也不來吃。等她欲要放下時,他卻伸口碰了一碰:“怎的涼了,重新夾過。”
文迎兒咬着牙齒,将面在湯中拌了拌,溫熱了才夾給他,他這才吃下去。
這樣的吃法,吃了将近半個時辰,才将面吃完了。文迎兒的胳膊酸疼得厲害,好歹見他吃完了,便道:“那我可以出去了吧?”
馮熙道:“再給我喝些湯。”
文迎兒憋着一口氣,又舀了一勺伸過去。
馮熙只又碰一碰,立即皺眉:“已經這麽涼了?再拿去熱過。”
文迎兒再忍不住脾氣:“你何必如此呢。有什麽氣便撒出來好了,我聽着,這樣你也好受些。”
馮熙翹眉:“我沒什麽好氣的,我現下只是讓我妻子為我熱一碗湯,她一向知書達理,懂禮守則,怎會不知道夫為妻綱。眼下既然還是我的妻子,你就速去将湯熱過再端來。”
文迎兒一雙眼睛瞪了一會兒,思他說得不錯,其實也不必忍多久了。他既然定要發這孩子脾氣,便也由他。若他全然不發脾氣,她倒反而內疚過意不去。內疚也不是對賊人偷子的态度。
她打開房門,出去将湯熱了,複又端進來。馮熙道:“風大,因何總不記得關門?”
文迎兒反駁:“現時還未入秋,關着門悶熱,開着涼爽些。”
馮熙道:“開着将這湯吹涼了,你便又要去熱了。”
“……”
文迎兒這會兒駁不過他,再駁下去非得又吵起來。她于是關上了門。
馮熙這會兒倒是放下書了,端起熱湯碗喝了一口,擡頭望她:“你把剩下的喝掉。”
文迎兒白他一眼:“我不喝殘羹。何況是你剩下的。”
馮熙道:“你今日既然喝了那避子湯,身子虛寒,需要喝這熱湯補一補身子。”
文迎兒聽了一愣,冷不丁心上有些暖,又有些酸,但仍舊偏着頭不看他,“我若覺得虛寒,自會讓绛绡準備湯藥補補,就不勞夫君擔憂了。”
“讓我瞧瞧你是不是虛寒。”馮熙突然伸手拉住她,将她身子往過一扯,她一站不穩,便跌在他懷裏。
“手這麽熱,唇也紅潤,臉色又好,倒不像是喝了那避子湯的。”
文迎兒不說話,硬要站起來,馮熙箍着她,“宮裏發生的事我自然知道,你為什麽不解釋?在祠堂裏要受委屈,在我面前也不說實話?”
文迎兒怔住:“原來你知道……”
馮熙哼一聲,将下巴抵在她脖頸上,閉着眼睛:“你沒喝避子湯,也沒答應那瑞福作小,我心裏很歡喜。”
文迎兒不答他,因她心裏是打算要去抓藥自己喝的,只不過在宮中以為那是毒酒,才沒有喝罷了。
馮熙将頭埋在她肩窩裏,低低地溫柔地說:“我對你無怨、無憎,現時歡喜,更不需別,我記得我已說過,你欠我的交代萬年也還不上,你想仳離,別無可能,若不然你死,若不然我死,你舍不得自己,我也舍不得你,咱們再別提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