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受叫何似,小名囡囡。

攻叫徐知謹

小混混叫向天。 ????

受從小長在長長的巷子裏,他家住在巷尾,終年陰暗潮濕。他娘是寡婦,城裏最漂亮的寡婦,最風騷的暗娼。

受是他娘不懂事的時候留的種。

他娘恨受,又很愛他,打了一巴掌自己卻掉眼淚,哆哆嗦嗦地道歉。

受很小的時候就看着他娘身邊的男人換了一個又一個,他甚至學會了坐在牆頭,面不改色地聽屋子裏的叫床聲,然後轉頭去給他娘收拾弄髒的屋子,洗床單。

受漂亮,像個剔透的瓷娃娃,身上幹幹淨淨的,會露出最腼腆乖巧的笑容。

其實裏面已經爛透了。

受的母親雖然是出來賣的,但是對受保護的很好。

受從小就長得漂亮,像個洋娃娃,粉雕玉琢,嫖客見了,都誇他漂亮。

受只會彎着眼睛笑,兩只手放在腿上,好乖地說,謝謝叔叔。

來得人多了,不乏有特殊愛好的,拿露骨的眼神打量受,湊過去,一臉和藹地和受說話,還拿糖給他,一只手卻偷偷摸上受的小腿。

受的媽媽出來看見了,臉色頓時就冷了,提起掃帚就掄了過來,狠狠地抽嫖客背,一邊打還一邊罵,老混蛋,什麽東西,打他兒子主意!

女人撒起潑來兇得要命,嫖客被抽得亂蹿,指着受的媽媽說,瘋婆子。

受媽媽倚着門,又豔又俏,滿頭時下正興的大波浪卷,像報紙上的女郎,卻潑婦似的。她掐着細細的腰,啐了口,尖着嗓子罵男人讓他滾,整條巷子都能聽見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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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要臉,不肯和個女人破口大罵,灰溜溜地就滾了。

受媽媽冷笑一聲,扔了掃帚,袅袅娜娜地又回去了。受還坐在院子裏,她見了兒子那張臉就煩,噠噠噠地踩着拖鞋過去,揪他的臉,罵他,別人給塊糖就讓人摸,幹脆和她一起賣算了。

受臉頰都被掐紅了,眼裏溢出水珠,嗚咽着道歉,說對不起媽媽,我錯了。

受的媽媽看他掉眼淚就惱怒,搡了他一把,罵他,沒出息的東西。

受跌在地上,舉着糖給他媽媽,說,媽媽不要生氣。

他媽媽狠狠拍開了,塗紅的指甲在受手上刮出一道紅,手背白白嫩嫩的,一下子滲出血珠。他媽媽看着,心疼了,慌慌張張地蹲在受面前,撿了糖剝開塞受嘴裏,不住地說,乖啊,寶寶,不疼了,不疼了。

受咬着糖,眼神溫順柔軟,含糊不清地說,好的媽媽,我不疼了。

後來受的媽媽回了屋子,受吐出糖塊,糖塊是甜的,吸引了成群結隊的螞蟻,受舔了舔手背的抓痕,擡起腳慢慢踩在了爬滿了螞蟻的糖塊上,碾了碾。

攻是來這個南方小鎮過暑假的。

他第一次來,住的是鎮上最漂亮的小洋樓,離家隔了兩條弄堂。

爬上受家樓頂,正好能看見攻家樓上的花花草草。

受頭一回見攻就是攻在樓上澆花。

受在樓上曬床單,滿手濕漉漉的,他拿水搓了好多遍,聞了聞,一股子肥皂的清香,可總覺得還有精液的味道。

受不喜歡。

他媽媽不在家。受拿了他媽媽的指甲油,伸出手指,每一根都細致地塗紅了,豔豔的。他身上穿的是白背心,細胳膊細腿的,很瘦,肋骨裹了層薄薄的皮肉。

受塗了媽媽的指甲油,腿上還穿了絲襪,絲襪纖薄,穿在他身上,伸長了腿,有種青澀畸形的肉欲。

陰天,天蒙蒙的,刮着涼風吹走了暑熱,有大雨欲來的架勢。地上白水管蛇似的蜿蜒着吐出水,漫到受腳下,他曲起腿坐在藤椅上,腳丫子一晃一晃的,手搭在扶手上,有些孩子氣的懶散天真。

他擡頭,就看見了遠處的攻。

少年人身姿挺拔,白襯衫挺括幹淨,和這鎮子裏的擁擠潮濕格格不入。

受歪着腦袋對他笑了起來,搖了搖手,紅的指甲,白的手指,豔得觸目。

攻冷冷淡淡的,一張臉沒什麽表情。

攻第二次見受的時候,是在巷子口,過堂風陰涼涼的。

受蹲着舔冰棍,天氣熱,吃的沒有化的塊,甜膩的糖水流了滿手。他在和他身邊的幾個少年人說話。都是鎮上長大的少年,一水兒的背心大褲衩,噠噠噠地拖着舊拖鞋。

有個少年湊過去給受擦手,二人很親近,他抓着受的手腕,擦他的指縫,身邊幾個人笑嘻嘻的,顯然習以為常。

受嘟哝着說,還沒吃完呢。

他伸出窄窄的紅舌頭,舔了上去,哧溜哧溜的,滿足又快樂。

他面前的人笑,少年長得英氣,眉宇間透着股子痞勁兒,是鎮上出了名的小混混。他管受叫得好親熱,好像将他當成了嬌嬌的漂亮鳥兒,鳥停在他掌心裏。

受就對他笑,又乖又甜,管他叫哥。

小混混看着他紅紅的嘴唇,伸手壓在唇面搓了搓,嘴唇柔軟,冰涼涼的,濕乎乎的氣撩着指頭,搔得心尖兒發癢。

小混混說,囡囡嘴唇好軟。

囡囡是受的乳名。受小時候老生病,老人說叫個女孩兒的名字,好養活。

受張着嘴巴啊了聲,給他看自己的嘴唇,舌頭。

攻正好路過,聽見受說話。

一口吳侬軟語的南方腔,聲音細細柔柔的,像在撒嬌。

受擡起頭,先看見攻的一雙長腿,天氣這樣熱,攻依舊穿得齊整,襯衫長褲,翠竹似的挺拔。

受扒拉下小混混捏他臉的手,又去看攻,攻已經路過他走了。

小混混好吃味,不高興,看誰呢?

受明目張膽地看,坦誠又爛漫,揚了揚下巴,說,他呀。

小混混說,他有什麽好看的?

受笑盈盈地說,長得好看啊。

攻的外祖母是鎮上頂有名的老太太,矜貴優雅,種種花,彈彈琴,和這片潮濕擁擠的弄堂格格不入。

她是二十年前搬來這住的,搬來的時候就是一個人,二十年了,還是一個人。

十幾年前,受媽媽懷着孕流落到這鎮上。鎮子小,她長得漂亮,十六七歲的女娃娃,身邊沒男人,就這麽大了肚子。

鎮上傳出了很多流言蜚語,男人貪看她的年輕美貌,女人都不喜歡,不和她來往。

其實她做的一手好刺繡,缺錢,就繡了好多花樣,想賣,沒人買。

只有攻的外祖母看中了。

後來受的媽媽生孩子的時候,她來幫過忙。這麽多年,受的媽媽記着好,雖然不缺錢了,還是會給攻的外祖母繡東西。小件兒的手絹兒、絲巾,大的旗袍衣裳,她鮮少登門,都是叫受送去的。

受的媽媽給老太太做了身旗袍,頂好的真絲綢緞,手工精細,受拿過去的時候,老太太不在,攻來開的門。

受沖他笑得眉眼彎彎的,他今天穿得齊齊整整的,看着像個乖乖巧巧的學生仔。

攻波瀾不驚,禮貌都禮貌得疏離,好像沒看見受的離經叛道,也沒見過受和小混混的暧昧親昵。

攻說,祖母出去了。

受兩只手搭在腿上,指甲幹淨,白生生的,軟軟地說不要緊,他等阿婆回來。

話裏帶着小鎮口音,語調柔軟,透着濕濕的潮氣。

攻嗯了聲,就不再說話了。

受半點都不在意,看着攻,一會兒和他說攻的祖母的事,一會兒又問他,怎麽會來這裏,巴巴的,天真又熱情,絲毫不掩飾自己對攻好感興趣。

攻不為所動,冷淡少語,半點都不能熄滅受的熱情。

直到攻的外祖母回來。

受長得乖,嘴甜會說話,哄得老太太好開心,摸他的腦袋,還給他介紹攻,說他來這裏過暑假,讓受有時間帶攻出去玩一玩。

受又輕又軟地說,好的呀。

受半點不怕生,應了好,第二天就來約攻出去玩兒。

攻在二樓,挨着欄杆,沒起身。他腿上搭了本書,手指骨節分明,玉也似的漂亮,修長有力,閑閑地放在藤椅扶手上。

攻客氣地拒絕了受。

受哦了聲,眼巴巴的,像只失落的貓,看了攻一會兒轉身走了,才走一步,又回過頭嗳地叫他,搖着手,說下次再找他。

攻說好。

後來攻和受出去過幾次。

攻是外市人,還是個學生仔,比受大了兩歲,成績好得不得了,前途一片敞亮。

這些大多都是受從老太太那兒打聽來的。

攻話少,冷淡矜貴,一看就不好相與,受一點都不在意,拉着攻滿小鎮地晃蕩。

鎮子很小,長長的弄堂裏有挑着扁擔吆喝的販貨郎,甜豆花,麥芽糖,都是甜膩膩的零嘴小吃。熱了,受帶着攻輕車熟路地鑽進巷子裏,找到逼仄狹小的小賣鋪,買了兩瓶冰汽水,插上吸管,笑嘻嘻地遞給攻。

小賣鋪懸挂的老風扇吱呀吱呀地轉,吹走了燥熱地暑氣。門邊張貼了幾張女明星的海報,經年累月的,已經泛黃了,有種濃厚的陳舊感,像這個偏遠的南方小鎮。

二人就這麽在小賣鋪門口喝汽水。

攻看着受,天氣熱,受的臉頰微微泛着紅,鼻頭滾下晶瑩的汗珠,一雙眼睛大,望着人的時候甜蜜又乖馴。

攻知道受在幹什麽。

他在引誘他,不加掩飾,像顆剝開糖紙的奶糖,赤裸裸地送出甜滋滋的味道,糖塊軟和了,要化不化的,仿佛他一伸手,就能沾滿手的糖汁。

受的手指白,指甲圓潤,孩子氣地敲着玻璃瓶子,嗒嗒作響。

受突然問他,曉不曉得海報上那個女明星?

又說,他媽媽好喜歡她唱的一首歌,總在家裏放,聽得他耳朵都起繭子啦。

受聲音得天獨厚,一把細軟的嗓子,哼唱起那首歌,軟軟的,缱绻非常,不知怎的,攻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受的時候,受背對着他,無知無覺地高高舉着手,根根指頭細瘦漂亮,指甲紅得豔,一起一落,撥琴弦似的,有幾分不可言說的風情。

攻一言不發地看着受,好像聞到那股子甜膩味兒陡然間越發馥郁。

受是老太太家裏的常客。

老太太喜歡他,見了他就叫囡囡,還同攻說,受是她的第二個孫孫。

受出生就是她搭的手,要是沒她,可能受和他媽媽都死了。

她留受吃甜湯,甜湯是冰箱裏鎮過的,甜滋滋的,銀耳煮得軟膩。受捧着,眉眼彎彎,說,謝謝阿婆。

攻就是大人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會拍照,會彈鋼琴,長得又好,老太太說起他就很驕傲。攻不在的時候,老太太又嘆氣,說,攻的爸爸只曉得做生意,媽媽是個舞蹈家,滿世界的跑,他一年也見不了爸媽幾回,偏又是個這樣叫人省心的孩子。

老太太不是沒想過讓攻同她一起過,可後輩有後輩的生活,攻從小就有主意,粉雕玉琢的孩子規規矩矩地坐着,稚氣還沒褪,已經會說,他能照顧好自己,家裏還有保姆,祖母不要擔心。

老太太說起來好心疼,受眨了眨眼睛,輕輕軟軟地說阿婆心疼哥,哥都曉得的,哄得老太太心裏熨帖。

相機是頂貴重的相機,他們在二樓,花簇開的好,紅的,綠的,姹紫嫣紅。

老太太讓攻給她和受拍照。

二樓寬敞,陽臺大,擺了喝茶的圓桌,錯錯落落的,栽的都是花。

攻給他們拍了照。

受很上相,老太太鬓發白,穿着旗袍,風韻猶存,二人像是祖孫。

玩了一會兒,老太太乏了,去休息,讓他們自己玩。

攻百無聊賴地擺弄着手裏的相機,無意間一擡頭,受眼也不眨地看着他,這人生就張能迷惑人的臉,瞳仁黝黑,好像能盛放許多喜歡。

攻舉起相機,少年身後是開得豔的花,小鎮起起落落的青瓦屋頂都成了背景,天藍雲白,幹淨得不像話。

受彎起眼睛笑了起來。

拍完了,受湊過腦袋來看,他很少拍照,咕哝着說,好不好看呀,不好看要删掉的。

攻言簡意赅地說,好看。

受湊得太近,攻能聞到他衣服上的肥皂清香,一截脖子細,白生生的,耳朵薄,太陽光一照,隐約透着粉。

攻突然伸手抹去了他脖子上細細的汗,受一下子擡起頭,像受驚了的兔子,眼睛都微微睜大了。

攻臉色沒變,說:“下去吧。”

“囡囡,”小混混坐在受的床邊,問他,“你最近同那個外來的小子走得好近?”

受正畫畫,敷衍地嗯了聲。

小混混不高興了,看着受的背影,牆上拿紅繩子新懸了幾張照片,都是受的,笑得很漂亮。

他湊過去撥了撥,夾住一張,就要扯下來。受擡起頭,說:“不要弄壞了。”

小混混停住手,低頭對上受的眼睛,掐他的腮幫子,“這麽寶貝,嗯?”

受扔了筆,笑盈盈地抱住小混混的腰,語氣軟的,“喜歡,拍得好看嘛,哥說,好不好看?”

他一賣乖,小混混就忍不住疼他,明明是個帶把的,比誰都會撒嬌。

他心裏覺得受好看,可這是別的男人拍的,不願意說出來,落了面子,道:“你喜歡,哥給你拍,拍多少都行。”

受笑了起來,偏過身,兩條腿又瘦又長,勾着小混混的小腿,像攀附樹木生長的菟絲花,柔軟乖巧,仰着臉說,“吃醋了呀?”

風扇在凳子上擺着,扇葉吱呀吱呀,轉得又快又響,房間小,卻齊整,牆上胡亂地貼着受的塗鴉,有的已經泛了黃。

他身上穿着白背心,領口開的低,洗久了,松松垮垮的,一低頭就能看見瘦白胸膛上的兩顆小奶尖兒,粉的,招人眼。

小混混伸手隔着背心掐揉,受哼哼唧唧地叫疼,小混混捉着受的腋下把他抱了起來,放在桌上,湊過去咬他的嘴巴,說:“這就叫疼——”

小混混被勾得心癢難耐,受順從地送出舌頭給他親,手指抓住他結實的手臂。小混混沒舍得咬疼他,呼吸急了,聲音沉沉的,說:“敢勾搭別的男人,哥就讓你知道什麽是真的疼。”

他掐受的下巴,問他,“聽懂了嗎?”

受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我喜歡他呀,那怎麽辦?”

小混混兜着他的屁股用力拍了一巴掌,啞聲說,“小婊子。”

二人膩歪着,外頭遠遠地響起高跟鞋嗒嗒嗒的腳步聲,受說:“媽媽回來了。”

小混混皺了皺眉毛。

他媽媽不喜歡他。

受拉着他跑出去,小混混不甘心,受催他,“走嘛,我媽媽要拿掃帚打人的。”

小混混說:“挨打就挨打——”

他利落地爬上牆頭,果不其然,受的媽媽一把尖細的嗓音響了起來,罵道:“小王八蛋,又來勾搭我兒子——”

她掐着腰,怒氣沖沖的,一副潑辣的樣子,“別給我逮着,逮着了,老娘腿都給你打折!”

小混混回頭對受搖了搖手,半點不慌,聲音裏帶笑,大聲說:“姨,我跟你講,以後我還要讨囡囡做老婆。”

受的媽媽氣壞了,“小王八蛋!做你媽的春秋大夢!”

“我都和你講過,不要理那個小混混,”受的媽媽氣得胸口起伏,恨鐵不成鋼地瞪着受。

受給媽媽倒了杯水,低着頭,乖乖巧巧地說:“對不起,媽媽。”

“說對不起有什麽用,他家裏盡做些見不得人的買賣,那個小王八蛋也不學好,七歲就會砍人了!”受的媽媽很不高興,皺着柳葉似的眉毛,眼角已經生了細細的紋。

“你同他玩,你玩得過他?”

受蹲跪在媽媽腳邊,輕聲說:“媽媽不要生氣了。”

他媽媽正在氣頭上,踢開他,冷笑道:“以後吃大虧,沒路走了,你要去賣屁股麽?”

受不在意,坐在地上,仰起臉彎着眼睛笑,“媽媽,我吃不了虧的。”

受的媽媽盯着他看了會兒,起身就往房間裏走了,小腿纖細,在裙擺裏搖曳生姿,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聲音清脆悅耳。

受小時候上學,總受欺負。

別人罵他媽媽,婊子,貨腰娘,說他是小雜種,婊子的兒子,校裏校外的,鎮子上下,總有這樣的聲音。

受一點都不生氣,他媽媽确實是婊子,他也是婊子的兒子。

他們自以為是的羞辱于受而言,沒有半點殺傷力。直到隆冬天,一盆冷水潑在他身上,他的課本被胡亂地劃滿了醜陋的婊子兩個字。

小混混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受在院子裏的樹下寫作業,屋子裏是做愛的聲音,聲音大,受攥着鉛筆,露出兩條細瘦白皙的小腿。

鎮上入了夏,蚊子多,小腿都被抓撓得紅了。

門砰的一下就被踢開了,小混混已經十二三歲了,比受大了三歲,長得很高大。

他看了眼受,扯着嗓子喊,“三叔,你再不回去,嬸嬸要來捉奸了。”

裏頭響起女人的罵聲,還有男人含糊的應聲。

小混混等得百無聊賴,晃蕩到受的面前,踢了踢他面前的高凳子,說:“嗳。”

受擡起頭看着他,臉上露出個笑,甜軟地說,“哥哥好。”

他說:“你要再等一下啦,他們沒有這麽快出來的。”

小混混蹲了下來,“給你媽把門呢?”

受點了點頭,又搖頭。

小混混掐了掐他的臉頰。

10

老太太想在花園裏再栽幾盆花,受陪攻去買花種。

好熱的天,攻身上依舊幹淨清爽,讓受想起了他新買的畫紙,未經塗抹幹淨挺括,他輕輕一抖,就能聽到清脆的聲音。

他們一起走着,受矮了攻大半個腦袋。

老太太常去的一家花種店遠,鎮子小,只那麽一家,他們走出長長的弄堂窄巷,天地豁然開朗了一般。

受不喜歡,太空曠明朗了。

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攻問他,“不舒服?”

熟稔了,攻依舊寡言少語,卻比受初識他的時候多了幾句。

受搖了搖頭,他和攻聊天,問他,他生活的地方是怎麽樣的?

攻想了想,乏善可陳,沒什麽可說的,還是撿了些事說給他聽。講起他母親跳舞時,攻不疾不徐的,說她像一只美麗的白天鵝,很多人都愛看他母親跳舞。

受說,那一定很漂亮。

攻點了點頭,眼裏有幾分柔和,受看着,只覺得那張矜貴清俊的臉好看得不像話。

他們回去的時候,逢着幾個中年男人,都曾是受媽媽床上的熟客,看見他們,眼神變得暧昧,帶了幾分惡意的打量。

受長得又乖又白,像只嫩兔子,鎮子上流言傳得廣,都知道小混混護着他,說他和他媽媽一樣,都是賣的。

當中一個捉着受的胳膊,說他什麽時候勾搭上了這麽個小白臉。

受皺了皺眉毛,不愠不火地說,你不要亂講話。

什麽亂講,男人拿下流的目光掃着他細細的胳膊,嘴裏不幹不淨的,說哪天讓他試試,一定會讓他舒服的。

幾個人都轟然笑起來。

突然,攻開口道,松手。

他們看了攻一眼,說,哪兒的後生仔,不知天高地厚。

攻冷淡地重複道,松手。

男人嗤笑了一聲,松什麽手,他媽是婊子,他也是個小婊子,巴不得別人弄呢。

攻冷靜地看着那個男人,那眼神,如同高高在上的嘲弄,陡然讓男人臉上火辣辣的,罵罵咧咧地對攻動了拳頭。

攻對受說,走開一點。

11

受沒想到攻也會打架。

他見過小混混打架,小混混打起來人來透着股子兇狠,又野又橫,受每次見他打架就覺得自己好喜歡他,聞着他身上的血腥和汗味都能讓受直接高潮。

受一點都不覺得羞恥,坦蕩得像個婊子。

小混混這個時候會一邊摟着他,一邊弄他的陰莖,精瘦的胸腔都在震動,帶着笑,說他是小變态。

攻打起架來和小混混不一樣。

幹脆利落,不拖泥帶水,一股子狠勁兒,拳頭到肉發出的悶響仿佛敲在受的心髒上。

那幾個男人都是成年人,沒想到攻看着斯斯文文的這麽能打,吃了虧,罵罵咧咧的,有個發了狠,抄起一根木棍對着攻就砸了下去。

有那麽一瞬間,受眼睛都亮了。

攻擋了擋,臉上沒什麽表情,卻直接就勢卸了那人的胳膊,哀嚎聲裏,狠狠一腳踢在對方膝窩上,又是一聲慘叫。

他甩了甩手腕,轉過身,沒看他們,對受說,走吧。

受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攻,又看了眼地上的幾個男人,輕輕應了聲,眼裏都真心實意了幾分。

他們路過受家的巷口時,受說,去我家吧。

攻擡起眼睛,目光清透,直直地落在受的臉上。

受碰了碰他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襯衣,袖子被木棍砸着了,黑黑的一道印記。

受說,我家裏有藥,抹了藥油再回去,不然明天要腫的。

頓了頓,他又輕聲說,阿婆也會擔心。

攻看着受,點了點頭,客客氣氣地說,謝謝。

12

受的媽媽不在家,他家裏小,弄堂裏的老房子,年紀比受都大。

受讓攻跟着自己進了他房間,一張床,書桌,滿牆壁亂七八糟的畫紙塗鴉。受扭開了風扇,開的三檔,風扇呼哧呼哧扇得響。

他說,要不要擦一下?

院子裏一口天井,受給他吊了水,銅臉盆,盆底是俗氣的大紅牡丹,用久了,邊緣已經斑駁生鏽。

受把自己的毛巾浸濕了給他。

攻看了受一眼,慢慢接了過去,客氣地說,謝謝。

受笑了起來,咕哝道,你怎麽老說謝謝呀,你幫我揍了他們,我還沒給你說謝謝呢。

他站直了身,裝模作樣地收了臉上的笑意,結結實實地鞠了一躬,說,謝謝!

攻怔了下,神色稍稍柔和,道,不客氣。

二人都簡單地擦洗了一下,又回了受的房間,他看着攻站着的樣子,又笑,把他推到床邊坐下,說:“坐床嘛。”

攻捋起了衣袖,露出結實白皙的手臂,到底挨實了,已經青了一道。受很自在,盤着一條腿坐在床邊,在掌心裏倒了藥油,捉着他的手腕,輕聲道:“會疼的呀,你忍着點。”

攻簡單地嗯了聲,他家世好,從小就學了些防身的,可從來沒有正經地和人動過手,打過架。

這還是頭一回。

受垂着眼睛,他眼睫毛長,膚白,臉頰嫩生生的,漂亮得像個易碎的瓷娃娃。攻看着他,險些被這副無害的皮囊晃了眼。

那道傷不輕,積了淤血,皮肉沾了些細碎的小木刺,受捧着,小心地拿手指拔了,指甲幹淨,不是攻見過的刺眼的紅。

突然,攻說:“怎麽不塗指甲油了?”

受擡起臉,對攻笑了一下,“被媽媽曉得了,她會不開心的。”

他張開手指,在攻眼底下晃了晃,聲音低,撒嬌似的輕聲說,“你喜歡啊?”

13

攻當然沒有說他喜歡還是不喜歡,可受多聰明,他半點都不急。

給攻揉藥油的時候,受輕聲問攻,疼不疼?

攻說,不疼。

滿房間都是藥油清冽刺鼻的味道,倒多了,沿着攻的手臂,淌在受盤起的腿肚子上。他皮膚白,腿肚子肉嘟嘟的,像塊奶乎乎的白饅頭,讓人想抓一把。

他舉着手,對攻笑,“這個藥味兒好大,不過效果好好的。”

攻點了點頭。

受讓攻等一下,就跳下了床,踩着拖鞋嗒嗒嗒地跑出去了。攻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慢慢地落在自己的手臂上,好像還殘留着受手指的溫度。

他擡起眼睛,看了眼這間簡陋的小屋子,攻一眼就看見了受懸挂在牆上的照片,有好幾張,都是他拍的,洗出來的時候拿給了受。

受那個時候好開心,受寵若驚的,像個突然得了意外饋贈的孩子,眼睛睜得大大的,細聲細氣地說,謝謝。

攻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皮肉冰涼涼的,涼過之後火辣辣的燙。

沒一會兒,受就嗒嗒嗒地跑了進來,他直接把門關上了,還落了鎖。

他爬上了床,跪坐在攻面前,晃了晃手裏的東西,說:“喏,指甲油。”

攻愣了愣,看着受,受伸出自己的手指頭,笑盈盈地說:“媽媽不在,我塗給你看呀。”

攻說:“為什麽?”

受眨了眨眼睛,哼哼唧唧地笑,“你喜歡嘛。”

攻看着受,受卻低下了頭,擺弄手中小小的玻璃瓶,他手上的藥油已經洗幹淨了,一股子肥皂的清香。

他的指甲修剪得漂亮,受熟練地抹上第一根手指的時候,巴巴地問他,“好看嗎?”

攻垂下眼睛,看着受的手指,細白柔軟,襯着招眼的紅,有種模糊性別的勾人。

攻輕聲說:“好看。”

受臉上露出笑容,又塗了兩根指頭,對攻說:“你給我塗好不好?”

攻怔了下,難得露出幾分為難,道:“我不會。”

受說:“玩玩嘛,塗壞了我又不生氣。”

“好不好?”

攻看着他,鬼使神差地接過了手,他握着那幾根手指,受湊得更近了,二人腦袋抵着腦袋,風扇呼啦呼啦地響,外頭蟬鳴聲兒響亮,不知疲倦似的,無端的讓人躁。

攻捏緊了受的手指,受也不催他,問他:“外面有很多塗紅指甲的男人嗎?”

攻知道他說的外面是什麽,說:“沒有。”

“你怎麽都不奇怪的,”受語調散漫,懶洋洋的,透着股子親昵熱乎,“什麽變态啦,不男不女啦——”

攻平靜地說:“個人喜好,旁人無權評議。”

受慢吞吞地哦了聲,拿腦袋輕輕撞了撞攻的,說:“那你覺不覺得我奇怪啊?”

攻說:“別動。”

“不奇怪,”豈止是不奇怪,攻心想。

他沒做過這事,小心又認真,眉宇端方清俊,手中的指甲油和這麽個人違和極了,受看着,心裏卻有幾分微妙的快意。

攻塗完了一個指頭,他哇了聲,舉着手指,說:“真好看,好看的人做什麽都這麽好看的嗎?”

攻莞爾。

受把手指湊過來,拖長了聲音,說:“還有呢。”

攻握住了他的手,神态自若又很平靜,說:“坐好。”

受乖乖地哦了聲,坐在他面前。

屋子裏誰都沒有再說話,房間狹小,二人的呼吸一起一伏,風扇裏吹出的熱氣都好像帶上了熱潮。

十根手指,攻很有耐心,如同完成一件精美的藝術品,将将完成時,門外隐約響起腳步聲,受猛的抽回手,小刷子濕濕的,在手背上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紅,他說:“媽媽回來了。”

門外有女人的聲音,還有男人的,像在打情罵俏。

受看着攻,他正看着自己,臉色波瀾不驚。

受胡亂地搓着手背的紅指甲油,暈開了,手背一片紅,說:“現在不好出去——”

攻抓住他的手腕,輕輕地嗯了聲。

14

一門之隔,老房子沒有隔音,門外發生的動靜房間裏聽得清清楚楚。

親嘴的水聲,男人和女人的喘息呻吟又放浪,女人嘲笑道:“八百年沒開葷麽,急什麽,回房間——”

沒說完,不知被弄着哪兒,呻吟了一聲,男人說:“在哪兒不都是幹?”

他不懷好意地笑着說:“總不是還害臊吧。”

“放屁,”女人說,“床上舒坦。”

“我兒子要回來了叫他撞着了不好。”

男人嗤笑道:“你兒子打小就聽你叫床,還管看沒看,嗯?”

女人不高興了,提高了嗓音,“滾開,不做了。”

“回回回,事兒多,”男人哄着她。

可回了也和沒回一樣。受安靜地坐着,他習以為常,本就是和攻面對面坐着的,他垂下眼睛,細細的手指一起一落,漫不經心的,好像在應和呻吟的音調,冷漠得仿佛外頭的不是他的媽媽。

攻看着那幾根指頭,他知道受的母親是做什麽的,畢竟已經在鎮上待了一段時間。他祖母也曾隐晦地提起過,嘆息居多,可就如她祖母說的,這是她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

受的母親是什麽,絲毫不影響他看這個人。

二人誰都沒有說話,風扇呼哧呼哧地扇出熱風,扇葉老舊了,發出哐哐哐的聲響,外頭男女的叫床聲肆意荒淫,不加掩飾,做到激烈處,夾雜着污言穢語,聲浪滾滾,逼得小房間裏越悶,讓人心浮氣躁。

攻情不自禁地想,這人在想什麽?

他忽然抓住了那幾根細瘦的手指,掌心出了汗,潮濕滾燙,受擡起頭,看着那張清隽沉靜的面容,曲起手指,勾了勾他的掌心,問他,“好聽嗎?”

攻沒有說話。

受兀自一笑,他看着攻的嘴唇,唇形很漂亮,不薄不厚,如同這個人,恰到好處得不行。

哪有這樣的人,連嘴巴都長得恰到好處。

他突然湊過去,貼住了攻的嘴唇,二人鼻尖挨着鼻尖,呼吸都是熱的。

攻微微睜大睜大了眼睛,露出了幾分訝異和茫然。

15

攻完全愣住了。

他的愕然仿佛平靜被打破,受心神都戰栗了起來,不過蜻蜓點水地碰了一下,受退開,嘴角翹了翹,像個做了壞事的壞孩子。

他兩只手撐在攻身邊,又湊過去親了一下,吐息輕軟黏糊。

攻才反應過來,按住受的肩膀,眉心微蹙,受親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小聲說:“幹嘛,沒和人親過嘴啊。”

帶着笑,有幾分散漫的輕佻。

攻說:“別鬧了。”

受不理,像個人來瘋的小瘋子,細細的胳膊摟住攻的脖子又湊了上去,像只黏人的小狗,伸出舌頭舔他的嘴唇,說:“給我親親嘛。”

攻攥住他的手臂,耳邊是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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