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來。”
“出什麽出!你不要再纏着我兒子!”受的媽媽尖聲道:“我告訴你,過幾天我們就搬家,離開這裏,再也不回來!”
小混混的臉色登時就變了,目光緩緩移到她身上,露出了幾分兇狠。受的媽媽呼吸急促,卻挺直了脊背,說給別人聽,也說服自己,“囡囡不會一直待在這裏。”
“你不要再纏着他了。”
小混混又看向受,重複道:“囡囡,出來。”
受低聲說:“媽媽,我出去一下。”
受的媽媽瞪着他,半晌,還是退開了一步。
巷子長,二人并肩走着,誰都沒有說話,太陽火辣辣的。
穿過長長的窄巷,是一條河,連着下了好幾天大雨,河水高漲,汩汩地流淌着。受走了過去,坐在一塊石頭上,将沾了顏料的腿直接浸在了水裏,手也就着水慢慢地搓。
小混混也坐在他旁邊,捋起他的頭發,看着受那一塊沒消的紅紅腫,拇指碰了碰,輕聲問,“還疼不疼?”
受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小混混心裏卻煩躁得不行。受一直同他很親近,黏着他,乖乖的,現在他們之間卻像隔了條鴻溝。
小混混湊過去,額頭抵着受的,輕輕蹭了蹭,說:“囡囡,哥不該和你動手,不生氣了好不好?”
受的眼睫毛顫了顫,怔怔地看着他。小混混握住他的小腿,替他擦幹淨腿上的顏料,指頭磋磨皮肉,顏料化開了,像扭曲的花,随水而下。
小混混說:“哥喜歡你。”
“等你長大了,想娶你的喜歡,”他看着受的眼睛,“我們認識多少年了,你和那個外鄉人才認識多久,你憑什麽說喜歡就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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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什麽好?”
受手指尖都不自覺地發抖,他要抽回腿,小混混卻攥緊了,說:“你不喜歡這裏是不是?”
“哥可以陪你離開,”小混混道:“你繼續上學,想畫畫就畫畫,哥養着你,好不好?”
“只有一點,”他冷靜地說,“囡囡,你不能離開我,我不接受。”
37
南方的梅雨季很長,那年夏天好像分外長,晴不過三天,又下起了雨,好像要将天地都重新洗刷一遍。
受的媽媽說要離開,當真收拾起了東西。他們在這裏已經住了十六七年了。
受收東西的時候看到了懸挂在牆上的照片,原本有三張,他突然發現多了一張,是攻和受的合照。
老太太拍的,說要給她兩個孫孫一起拍一張,照片裏,攻站在受的旁邊。那時他才走過來,微微低着頭看受,受盤腿坐着的,仰起臉,沖他笑。
攻伸手遞給受,想将他拉起來,五指修長幹淨,整個人看着清貴又漂亮。
受他擡手撫摸着相片邊角,一時想不起,攻是什麽時候将照片挂上去的。他想着攻的眼神,攻的情緒一向內斂,那天天色已晚,雨夜又暗,受卻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他的難過。
受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呼吸都變得滞緩,手指攥緊照片,照片薄,一下子就皺了,他猛的松了手,小心翼翼地揉平。
夜已經深了,外頭還下着雨,淅淅瀝瀝的,受沒有半點睡意。
他踩着老舊的木樓梯,上了二樓,滿目昏暗,綿延的屋宇籠罩在夜色裏。小鎮入了夜,就暗了,透着死一般的寂靜。
不知為什麽,老太太那幢小洋樓卻燈火通明。老太太作息規律,一向睡得早,如今卻整個都亮着。受心口跳了跳,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往攻家裏跑去了。
老太太晚上起來喝水時,從樓上摔了下來。
老人家禁不住摔,當場就昏厥了過去。攻睡得淺,隐約聽見痛呼,起來一看,頓時臉都白了。
這是小鎮,一片大都是窄巷,車都開不進來,也沒有幾戶家中備了車。
老太太住在這裏很多年了,偌大的小洋樓,除了她,還有個保姆。保姆忙打了醫院的電話,可這鎮上醫院的救護車一向慢。攻人生地不熟,急得差點摔了電話,幾乎就想這麽抱着老太太去醫院。
外頭雨不停,紫電閃爍,雷聲轟隆。
臨了,是受叫醒了他媽媽,三更半夜弄來了一輛車,送他們去了醫院。
車是運貨的面包車,舊了,咣當咣當地在雨夜裏疾行。
攻抱着老太太,渾身緊繃着,臉色蒼白。受在一旁無聲無息地看着,前頭受的媽媽還在催開車的,快點,快點。
男人踩了腳油門,不耐煩地說,快不了,再快就沖水裏去了!
他是半夜被受的媽媽砸了門,從床上拖起來的。
雨下得太大了,路過那條河,河裏又漲水,河水咆哮着,像能吃人的怪獸。
受輕輕地碰了碰攻的胳膊,攻慢慢轉頭看了他一眼,二人都沒有說話。
38
急救室的燈亮着,長道冷冷清清。
受的媽媽和保姆已經去辦手續了,受和攻等在急救室門口。他二人身上都是濕的,衣服濕噠噠地黏在身上,沒人在意。
偶爾走過幾個步履匆匆的護士,手術室的門開了又關,每開一次,攻就擡頭看過去,嘴唇抿得緊緊的。
受猶豫了一下,慢慢地朝攻的方向挨近了幾步,他小聲地說:“你不要太擔心,阿婆會沒事的。”
攻轉頭看了受一會兒,說:“謝謝。”
他聲音沙啞,語氣生疏又客氣,受局促地低下頭,含糊道:“沒什麽好謝的,阿婆幫了我們這樣多,她人這樣好,肯定會沒事的。”
半晌,攻才嗯了聲。
二人又沉默了下來,心裏沉甸甸的,都有些心不在焉。
受說:“去坐一下好不好?”
他指着一邊的椅子,攻看着受濕漉漉的頭發,點了點頭。他們就這麽安靜地坐在椅子上,時不時地看一眼急救室的大門。
直到醫生走了出來,說已經暫時沒事,還需要靜養觀察的時候,幾人才長長地松了口氣。
老太太轉入了病房。
雨還在下着,攻恢複了慣有的冷靜和穩重,讓他們暫時在醫院休息一晚。
受卻沒有睡意,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和攻一起守夜。他赤着腳,将整個人都塞在椅子裏,抱着腿,小小的,病房微弱的光影落在少年單薄的肩頭,易碎的琉璃似的。
攻端着手中的熱水,送到了受的面前。
受仰起頭,輕輕說了聲謝謝,才接了過去,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啜。
攻也坐在了一邊,他本就話少,骨子裏的克制內斂已經融入了血液裏。攻想,他該問受的,他有話要問他。
可話在肺腑裏翻騰着,卻不知從哪裏說起。
攻發現他遠做不到表面的幹脆。這是他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喜歡到他還沒有問受願不願意,就已經擅自将受規劃入他以後的生活。
攻從小就活得明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他自顧自地想着,等他走的時候,讓受和他一起離開這裏——可他不願意,甚至可能根本不喜歡他。
突然,攻聽見受小聲地說,“對不起。”
39
“對不起,”受說。
攻轉頭看着受,他将下巴搭在膝蓋上,垂着頭,露出細細的脖頸。
受說完,卻沒了後話,攻心裏陡然就多了幾分莫名的惱怒,為什麽要突然道歉?可偏偏他就連道歉都不道明白。
攻忍不住直接問:“為什麽道歉?”
受眼睫毛顫了顫,沒有說話。
攻神情平靜,道:“如果是為了所謂的耍我玩兒而道歉,不用了。”
“是我自己喜歡的你,這是我的事。”
攻說到喜歡他的時候,受肩膀抖了抖,蜷得更緊了,低聲說:“我沒想……沒想耍你。”
攻的目光落在受身上,說:“那是什麽?”
受收緊了手指,如抓浮木緊緊捏着猶帶餘溫的杯子,曾經輕易說出的喜歡兩個字重逾千鈞,梗在了喉嚨口,他張了張嘴,還是選擇了沉默。
攻的眼神一點一點地暗了下去,半晌,攻問:“你說的喜歡,當真是真的麽?”
病房燈火昏暗,靜得只能聽見二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過了很久,受才小聲地說,“真的。”
攻沉默了一會兒,說:“他呢?”
受怔了怔,閉緊嘴唇,他兩只手都神經質地攥緊杯子,指頭幾乎有了痛意。
攻說:“你回去休息吧。”
受不肯動,整個人都蜷在那張椅子上,他說:“我不會打擾你。”
“你不要趕我。”
他說得好可憐,攻嘆了口氣,說:“囡囡,你想怎麽樣?”
他走到受的面前,握住他的手指,将他掌心裏攥得死緊的杯子抽了出來,穩穩地放在桌上。攻看着受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睛,又問了一遍,“你到底想要什麽?”
受愣愣地看着攻,對上他的目光又狼狽地錯開。
攻說:“囡囡,你不能要別人喜歡你,又将自己藏着收着。”
“這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