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光
果真,接下來的套路便也都在意料之中。
爺爺先是說要同褚叔叔要沙盤推演,這沙盤推演耗時耗力,少則半日,多則一日。
褚叔叔接着便說褚逢程早前很少回京,每次回京都是走馬觀花,對京中自然不熟。褚逢程日後要在京中任職,不如趁這時間提前去京中四處逛逛,也好認得清門路。
爺爺便順理成章,說正好蘇墨對京中熟悉,讓她領褚逢程去京中轉轉,尤其是這東西兩市的夜市,值得好好看看。
好好轉轉,好好看看,還有夜市……
爺爺看來真是很喜歡這個褚逢程,否則也不會如此不遺餘力,加足戲碼,便是連東西兩市的夜市都搬出來了。
白蘇墨瞥了眼褚逢程。
恰好褚逢程也看過來,兩人眼中都隐着些許奈何的笑意。
便又忽得心照不宣笑起來。
白蘇墨倒是覺得有趣,看來今日這褚逢程也怕是趕鴨子上架來的。
但老人家的顏面總需照顧,褚逢程主動上前:“有勞白小姐。”
白蘇墨順着他搭臺階下:“褚公子少有來京中?”
她如此聰慧,褚逢程莞爾:“早前來過一兩次,只是呆得時日都不算長,倒是頭一回如此清閑能去京中四處逛逛,白小姐可有何推薦之處?”
褚逢程這都不是順着臺階往下,是硬拖着臺階走了。
白蘇墨心中想笑,卻還忍住。
既然兩人都不願在廳中久待,接受來自寧國公和褚将軍越看越般配的目光洗禮,便都配合着一面三言兩語,一面往國公府門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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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國公和褚将軍只覺舒心如意。
……
寶澶本在一側偷偷拍手。
小姐要出門,她和流知自然要一道跟着去伺候的,誰知臉上笑意還沒斂起,就被寧國公吩咐了一聲:“寶澶,奉茶。”
寶澶愣住。
轉眸看向國公爺,卻見國公爺瞪了她一眼,寶澶才曉國公爺是在惱她先前來廳中偷看一事,所以特意讓她留下來奉茶。
寶澶叫苦不疊得看向流知。
誰知國公爺也道:“流知,去趟萬卷齋,讓齊潤将我的兵書拿來。”
沙盤推演,哪裏少得了兵書,這個理由合情合理。
言外之意,是讓流知也別去了。
流知倏然會意,福了福身,應了聲是。經過寶澶時,又伸手将寶澶衣袖扯了扯,才将她一并扯出了大廳。
待得出了廳中,流知才道:“國公爺就是想讓小姐同褚公子兩人一道說說話,自然要把你我支開,你我二人若是跟着,那得多尴尬?”
“可是……”寶澶支吾,“就小姐同褚公子兩人一道外出,這合規矩嗎?”支開她還好,可将流知都支開了,身邊哪還有人伺候着?
流知笑:“你先前還來廳中奉茶,沒看到穗寶和惠兒一直在廳外候着?”
穗寶和惠兒?
寶澶嘴角抽了抽:“穗寶和惠兒的牙齒都還沒長齊呢。”
流知掩袖:“就是牙齒沒長齊才好呢!同在一處也不顯窘迫,若是換了你跟着去,褚公子還能和小姐好好說話?怕都給你偷聽了去吧。”
寶澶恍然大悟:“也是,還是國公爺想得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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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很快從鵲橋巷到北市。
穗寶先跳下馬車搬凳子,惠兒撩起簾栊從馬車上梭了下來,兩人一前一後,年紀雖然都小,卻十分伶俐,說話也似有板有眼,惹人逗趣。
褚逢程先下馬車,而後伸手扶她。
白蘇墨搭手,腳下踩着凳子下了馬車。
穗寶收了凳子,放回車夫處。
北市不通馬車,馬車需停在別處。
穗寶和惠兒就遠遠跟在他二人身後,兩人都是孩童,逛集市也歡喜不已,一會兒被集市上的雜耍吸引,一會兒又看熱鬧往了動彈,這一路到成了白蘇墨和褚逢程照顧這倆活寶,勞心勞力的。
不過也由得這對活寶,一路卻也不缺話題。
褚逢程道:“穗寶和惠兒很招人喜歡。”
白蘇墨嘆道:“穗寶和惠兒不是我苑中的丫鬟,是替爺爺打掃萬卷齋的一對活寶。爺爺在軍中呆慣了,如今總覺得冷清,便喜歡府中熱鬧些。萬卷齋是看書的地方,爺爺嫌太過清冷,便找了穗寶和惠兒來打掃。可誰知穗寶和惠兒一來,爺爺又頭疼了,說她倆能趕得上三千只鴨子。”
褚逢程不禁笑笑:“白蘇墨,你真不像耳朵聽不見之人。”
白蘇墨順勢問道:“哦,聽不見之人應是如何的?”
褚逢程道:“早前出征,我曾被困風沙之中十餘日,而後一度失聰,足足兩月才恢複聽力,這兩月裏,只覺暗無天日,度日如年。”
白蘇墨便笑:“那我比你幸運,我自幼失聰,就從無此困惑。”
她很善言辭,卻又好相處,讓人眼底不覺笑意。
褚逢程嘆道:“白蘇墨,你是個有趣的姑娘。”
“呀,這可是商量好的?爺爺早前還同我說,你是軍中難得有趣的人。”白蘇墨言罷,兩人都相視一笑。
同褚逢程相處,也很是輕松。
……
走了一路,正好尋了一旁的茶鋪歇腳。
褚逢程倒了茶水,遞于她。
白蘇墨飲了一口,褚逢程才致歉:“白蘇墨,今日之事是我之故,我需應付我爹,只好請你跟着跑了一趟。”
白蘇墨笑:“褚将軍竟如此不講道理?”
褚逢程也笑:“他講與不講道理,全憑心情。”
白蘇墨道:“那是心情好的時候不講道理,還是心情不好的時候不講道理?”
褚逢程饒是認真得想了想:“都有。”
白蘇墨笑開:“那正好,我也需應付爺爺,扯平了。”同褚逢程相處這一路本也算輕松,她也無費神,似是同朋友一般閑聊,時間打發也快。
褚逢程微頓:“白蘇墨,你與想象中不同。”
白蘇墨斟茶:“所以,你先前有意提及失聰兩月,又是暗無天日,又是度日如年,都是特意編造來引我厭惡的?”
褚逢程笑而不答。
白蘇墨也笑:“褚逢程,你可是已有心儀姑娘了?”
所以才要惹她生厭。
褚逢程端起茶杯,眸間挂着笑意:“有,我同她一道在馬背上長大,一起騎馬看過蒼月北邊的疆土,一道去過巴爾南邊看蒼山白雪,自幼青梅竹馬,早已心有所屬。”
毫不掩飾,倒是光明磊落。
白蘇墨嘆道:“令人羨慕。”
褚逢程垂眸:“她生得很美,眼睛好似夜空中的星辰,又似冬日裏的暖陽,一颦一笑都讓人無法移目。”
白蘇墨想起寶澶說過,褚逢程的聲音很是好聽,那自他口中形容的夜空星辰,冬日暖陽,也定然格外令人動容。
白蘇墨拎壺給他斟茶:“既是如此,為何不上門求親?可是褚将軍不準?”
名花有主更好,爺爺可不能亂拆人姻緣!
正擡眸,卻見褚逢程平和看她:“她過世了。”
白蘇墨指尖微怔,想起他先前的懷念神色,那樣動人的夜空星辰,白蘇墨輕聲嘆道:“她雖已不在,卻有你時時将她放在心中,她已幸福過許多人。”
良久,褚逢程才道:“蘇墨,同你說話,如沐春風。”
白蘇墨笑:“我慣來是個好聽衆,逢程,你若想說,可多說些故事與我聽。”
褚逢程莞爾。
……
臨到黃昏,華燈初上。
輕塵在落霞與燈光中起舞。
東西南北四市,陸續開始掌燈,京中的夜市便逐漸熱鬧了起來。京中以繁華著稱,四市相通,仿佛火樹銀花一般,又別有一番绮麗繁華。置身其中,猶若置身光彩的琉璃寶塔,叫人流連忘返。
白蘇墨一盡地主之誼,所到之處,皆挑有趣有用的說與褚逢程聽。雖也是走馬觀花,卻還算有輕重緩急,至少日後褚逢程若想在京中尋一處飽腹或飲酒之地,也不至于一籌莫展,信手拈來卻是可以了。
褚将軍一家都在漠北,褚逢程還給将軍夫人挑了套梳子當禮物。
舒(梳)心如意,取的正是吉利意圖。
褚逢程感慨:“早前入京,娘親一直說想要一枚鎏金透雕丹鳳紋玉梳,我同爹每次都匆匆趕路,也沒時間好好在京中逛逛,蘇墨,這回多虧了你,終于尋到。”
白蘇墨笑笑:“京中我熟絡,你下次若是再想替将軍夫人置物,又不便到京中,也可書信于我,我來替你操辦。”
褚逢程駐足:“蘇墨,其實你與國公爺很像。”
“如何說?”
“都生性豁達,幹脆利落。”
白蘇墨悅然:“這般恭維的角度倒是稀奇,早前在京中甚少聽見,我得收下。”
褚逢程嘴角微微勾起。
“逢程,你日後有什麽打算?”白蘇墨問起。
“此次回京,我并不準備在京中長留,隔日入宮面聖,我想向陛下推了禁軍左前衛副使的差事。”褚逢程心中已有主意,“我自幼在北疆長大,心中裝得是金戈鐵馬,京中禁軍非我所願,我想留在北疆盡忠。”
“爺爺常說好男兒志在四方,褚将軍和将軍夫人一定以你為榮。”白蘇墨見多了京中的王孫公子外派時候的哭天搶地,好似全然不能活計了一般,還有在城門口鬧笑話要撞牆威脅的。褚逢程這樣的,已算是鳳毛麟角。
難怪爺爺會喜歡他。
褚逢程輕嘆:“蘇墨,我在想我若留于京中,日後定能與你成為朋友。”
白蘇墨從善如流:“那等你日後回京,我必略備薄酒,替你洗塵接風。”
褚逢程低眉笑開。
……
稍晚,馬車自南市來接。
褚逢程扶白蘇墨上馬車,自己卻與車夫共乘。
縱使穗寶和惠兒在,已然入夜,他還需得避嫌。
南市離鵲橋巷不遠,白蘇墨才有困意,車輪便緩緩在國公府門前停了下來。穗寶撩起簾栊,褚逢程照舊搭手扶她下馬車。
已經入夜,爹應一早就回了驿館,寧國公應當也已歇下。褚逢程安全将白蘇墨送回,便不再入府叨擾。
臨行,褚逢程忽然想起,“蘇墨,有一事其實我并未騙你,我早前确實曾短暫失聰過兩月,所以來國公府的時候,我一直在想,這個白蘇墨是個什麽性子的人?是否同我那時一樣,自怨自艾,覺得周遭黯然無光。”
白蘇墨凝眸看他:“然後呢?”
褚逢程唇瓣勾勒,“蘇墨,你自己便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