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清風晚照

哪裏的月亮會出來得晚?

是他随意應承的話都入得人耳, 再入得人心。

白蘇墨唇畔淺淺勾勒。

寶勝樓在京中很有名氣, 不僅因為佳肴可口, 還因雅致格調。寶勝樓地處東市繁華地段,四樓的露天平臺, 可以眺望小半個京中,是東西南北四個集市裏最高的建築。

露天平臺內輕羅幔帳,竹篙流水,入夜後, 別出心裁得懸挂了多盞青燈,好似古樸,卻又高低錯落,燈火朦胧中, 反襯出京中的繁華熱鬧來。

而露天平臺內只有幽靜的水車聲,平臺中間是一面魚池,魚池中養了各色錦鯉,很是活躍。露天平臺之外,便是街市上和寶勝樓下的喧嚣聲,于一方天之外,好似成了恰合時宜的背景。

白蘇墨平日不是沒有來過寶勝樓,卻很少到露天平臺這裏來。

更沒想過露天平臺夜間是這番景致。

“來。”錢譽好似知曉她心思一般, 緩步上前, 自然而然伸手牽她, 也沒旁的言語。

她低眉淺笑, 任由他牽至憑欄處。

并肩憑欄遠眺, 一輪圓月下,近處的繁華景象和京郊遠處的黑黝黝山脊裏的佑山行宮的燈火都相繼映入眼簾,就似一幅生動的畫卷在眼前一一鋪開。

“這裏竟可以看到佑山行宮……”白蘇墨感嘆。

明日的騎射大會便在佑山行宮的校場舉行,從京中過去不遠。她去過佑山行宮多次,卻從未試過自寶勝樓的露天平臺往此處看去過。

這般景致,便是最好的畫師都繪不出此間的恢弘大氣,渲染不出這分明的層次。

也分不清是這觀景臺的緣故,中秋燈會的緣故,還是……身側之人的緣故,白蘇墨心底微動。

她擡眸望向錢譽,錢譽也正好轉眸看她,口中淡淡的笑意,低沉而有磁性的聲音,好似并未特意一般,應了句:“天公作美……”

被他握住的指尖微微一滞,白蘇墨凝眸看他。

錢譽笑笑,伸手從身後攬住她,輕聲道:“我是說,花好月圓,天公作美……”

白蘇墨撐手扶攔,他的青絲拂在她頸間,好似撩撥進心底,在心底漾起了層層漣漪。

她是想側身,悄然避過,不讓他知曉,唇間卻又正好觸到他側頰,便似觸了雷電一般後退,眸間便似染了霜林的一層氤氲。

可他本是伸手将她箍在身前,她能退到何處?

他笑笑,好似将她先前的動作領會為故意一般,蠱惑道:“再親一次……”

白蘇墨哪裏肯?

剛想張口解釋,卻見他眸間似笑非笑,她便心底澄澈,他根本就是故意曲解的。

白蘇墨好氣好笑。

臉上的一抹緋紅便恰到好處。

街市上各色花燈,玲琅滿目,臨近處卻只有清燈一盞,将她的側顏剪影出一道清麗的輪廓,份外動人心魄。

許是先前等她時,獨自小酌的緣故;也許是清風晚照下,一盞清燈印出的剪影,灼人心扉;亦或是,根本也不需要旁的理由……

他阖眸,俯身親她。

她先前親過他,他這是投桃報李。

只是唇間的甘甜似蜜,哪會淺嘗辄止?

驕城一別數日,他的心思悉數被她占據。

就先前連同人談生意上的往來,都會走神,莫名想起早前那日帶她一處同人談生意時,她分明歪着腦袋,一面斜眸打量他,一面如兔子一般豎起耳朵偷聽,又覺得自己佯裝很好不被旁人覺察的模樣。

眸間便不覺笑意。

紙上讀來終覺清淺。

而現如今,才知曉早前讀來再普通不過的“如隔三秋”幾字,竟才是字字珠玑。

就連前日裏被她咬得唇上生疼,也不過兩日,便都再确切記不起那股子痛意,只留了唇間的甘甜似烙印一般烙在心底,恨不得日日朱唇輕嘗,暖玉在懷。

可終究,還沒過得老爺子那關。

他松開雙唇,笑盈盈看她。

只覺皓月當空,清晖不知何時落入她的眸間,一颦一笑,妩媚卻不造作,便動辄将人心都勾了去,也不願将目光移了去……

“白蘇墨,你昨日很美,今日也美……”他複又阖眸,鼻尖抵上她鼻尖,好似慵懶一般,将眼底的愛慕融化在一呼一吸裏。

【往後餘生,只願眼中有你足矣。】

【我也是】,她心底默念。

遂踮起腳尖,伸出雙手攬緊他後頸,仿佛砰然心跳都融化在他溫和的呼吸裏。

她含上他雙唇前,輕聲細語:“明日更美,但為悅君心。”

她的聲音輕如鴻羽,卻悠悠落進他的心底。

他将她抵在輕羅幔帳間。

柔情回應……

也不知過去許久,忽然聞得樓梯間的腳步聲。

白蘇墨兀得清醒,卻也來不及從他懷中掙出,腳步聲臨到四樓露臺處,白蘇墨緊張看向錢譽,好似求助。

錢譽笑笑,卻道:“有何事?”

那頭腳步聲果真停下,言道:“東家,酒溫好了,可要送來?”

白蘇墨微微攏眉,這不是寶勝樓的小二嗎?

方才是喚錢譽東家?

錢譽應道:“再過些時候。”

小二也應了聲“好”。

白蘇墨這才聽到“叮咚”下樓梯的聲音,遂而心中一舒。

其實細下想來,小二來得也是時候。

他早前飲了些酒,她亦在宮中飲了酒,方才如此,他的親吻都已到了她頸間耳後,只是先前并未察覺,小二的上樓聲才叫人清醒些。

錢譽亦将她從懷中松開,牽了她的手,回露臺最外側的桌邊落座。

白蘇墨也見他清了清眸間,才似退去先前眼中的灼熱。

忽得,白蘇墨心底微滞,小二方才上來,莫不是錢譽早前便授意的?

是怕……

思及此處,白蘇墨耳根子微微一紅。

心底漾起一股莫名的情愫。

只是掌心又被他握着,又覺一股柔和潤澤裏帶了親厚。

落座時,便已見他眉間清明。

白蘇墨心底唏噓。

只是先前仿佛窺探了他心思一般,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得擡眸去看天上的一輪明月來避開他的目光。

卻逢明月當空,又忽得想起“十五月亮,十六圓”。

可明日此時,他應當已經離京了。

便又落了目光,擡眸看他。

明日騎射大會,人多眼雜,未必能同他說上一兩句話。

今日,應當是他離京前,二人最後一次獨處。

燕韓路遠,再見錢譽許是大半年後的事情了。

這便不似早前同他在驕城離別,心中知曉十餘日後會再見,而錢譽這一回燕韓,若遇變數,便不知再見是什麽時候……

白蘇墨先前才被他填滿的心底,忽得一空。

輕飄飄的,好似丢了重要的一物。

低眉之後,方又擡頭。

只見他伸手牽袖,替她斟酒。

他指尖修長,下颌颔首,微微牽袖的動作,都似衣襟連訣,叫人莫名心動。

往後許久,每當她想他,應當都會記起這一幕。

他将酒杯遞于她跟前。

是清淡的桃花酒。

白蘇墨心底微動,忽得想起她早前在寶勝樓遇見錢譽那次,她便是一人飲了好幾壺這桃花酒,醉酒後摟着他不放,還說他聲音好聽,要聽他聲音……

她當時飲的便是這桃花酒,原來這些細枝末節的瑣碎,他都一一記得。

“今日我陪你。”他舉杯相邀。

白蘇墨也牽袖,端起身前的酒杯,輕輕抿了口。

她在寶勝樓飲過許多桃花酒,今日這口最甜。

甜而不膩,也不醉人。

“方才聽小二喚你東家,你将寶勝樓買下來?”興致來了,她是故意換了話題。

“嗯。”他也不隐瞞,只是風輕雲淡,似是并不在意一般。

白蘇墨詢問般看他,他才應道:“要不怎麽能今日就招呼你一人?”

白蘇墨心底嗟嘆。

只是,忽然間又笑開:“那我日後可是天天都能吃到這裏的七寶酥?”

他笑:“你喜歡,便讓人做了每日送來。”

白蘇墨只覺得了一大好處。

趁她心底歡喜寫在臉上,錢譽适時開口,“只是日後獨自一人時,不要貪杯多飲。”

她好似一個受教的學生,在先生面前乖乖應好。

他又道:“叫上寶澶和流知陪你。”

她心中又暗自慶幸,幸好先前當着他的面只飲了一小口。

“蘇墨……”

“嗯?”她擡眸。

錢譽微微笑笑:“你害羞了。”

“……”

錢譽忍俊。

***

許久之後,小二上樓來道:“東家,蘇公子來了。”

白蘇墨眼中才一怔。

天色已晚,是如何都當回去了。

只是今日在宮中時,時時刻刻都盼着,只覺一整日過得好似無比漫長,而在寶勝樓,卻覺尚未說兩句話,便已到了夜深時候。

小二告知完便先退了下去。

錢譽起身,牽她起來:“我送你。”

他掌心的溫暖柔和,她心中說不出的不舍。

只是待得稍後這段,從四樓下到一樓,便要同他辭別,明日雖能再見,許是一句話都說不上,這便是離別前最後一段。

一瞬間,心底的依戀似是徒然攀到了頂峰:“錢譽……”

她喚他。

他回頭。

這一次,她靠進他懷中,埋首在他胸前,輕聲道:“早些回來,我在京中等你。”

他眸間微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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