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篇、
客棧掌櫃接待了兩名異國少年,在海城國,來自海外的異國人并不罕見,罕見的是美得純粹的異國人。
掌櫃不由得多看了這兩個孩子幾眼。
“二位,住店麽?”掌櫃看了看天色,此時還有人進來,也不可能只是來吃個飯就走。
“有筍(魚)麽?”倆孩子同時開口問。
“有,有,嘗嘗當季甜筍熘魚片如何?”掌櫃越看兩個孩子越是心生愛憐,恨不得好好照顧這倆瓷娃娃,最好別讓他們再踏出這客棧。也不知這兩個孩子從哪兒來,怎沒有大人陪着?
兩個孩子被領着坐在桌前,安靜等菜上來。
掌櫃的站在桌邊,仔細打量兩個孩子,孩子們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還未及變聲期,聲音稚嫩脆甜。兩個孩子一個金發藍眸,眸子如同海水般美麗,金發看着甚是尊貴。另一個銀發金眸,生得更加陰柔。許是哪國太子吧?掌櫃心裏暗想。但兩個孩子卻身着粗布衣,套在身上還顯得大了。
掌櫃心疼,給孩子取來兩套衣服,讓他們到櫃臺後換上。再看兩個孩子,也稍微是體面了些,更像是哪國太子爺出國私訪了。
菜很快上來,掌櫃見倆孩子互相給對方夾菜,心中暗嘆孩子們懂事,于是親手給孩子們添了碗飯,陪着他們吃完,送他們上樓。掌櫃親自取了甲字房鑰匙,送孩子們前腳踏入房中,後腳就跟進了房間,細心将門鎖好,朝兩個孩子走過去。
“孩子們,你們叫什麽名字?”掌櫃蹲下-身,笑着問,笑容裏有一絲淫-邪。
“我叫菱,他是伊……”金發孩子說。
銀發的伊皺皺眉頭,拉着菱離掌櫃遠點。
“叔叔陪你們睡覺覺好不好?”掌櫃一邊說,一邊給自己寬衣解帶。
“不好,你出去。”伊毫不留情地下逐客令。
“唉,別這麽冷淡。”掌櫃的脫得剩下一層裏衣,走近兩個孩子,把他們逼到牆角,臉上猥瑣笑容更甚。
“別碰我!”伊在掌櫃伸手觸碰到他那瞬間,将掌櫃的手狠狠甩開,仰起頭大聲呼喚了一聲“攀傀”,掌櫃一擡眼便看見一個無臉頭顱從窗外探進來,一根紅色長舌從頭顱偏下方裂開的縫隙中彈出,未等掌櫃驚呼,便将其脖子勒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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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和伊緊緊抱在一起,眼見那掌櫃面色漸漸烏紫,嘴裏發出壓抑呼救聲,最後掙紮了幾下,整個人卸了力般雙臂垂下,徹底不動了。
伊長舒一口氣,走到窗邊,将那頭顱捧起,連同頭顱下一強壯男性身體也一并拉進屋裏。
無面頭顱裂開數道黑色縫隙,似乎長出了五官,卻排布雜亂,沒有半分人樣。
“不對不對,眼睛在這裏,鼻子在這裏,嘴巴在這裏……”伊伸手在怪人臉上□□,不多時,一口眼歪斜的人便站在兩個孩子面前。
菱對伊的整容已經很滿意,伊卻覺得還不行,抱着怪人躺在床上,按照地上掌櫃的面部,給怪人整理臉部五官排布。
菱看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掌櫃,慢慢朝掌櫃走去,蹲下-身推了推掌櫃,發現掌櫃沒醒來,便好奇地伸手掀開掌櫃裏衣,用指甲劃破掌櫃胸口,趴下-身軀,輕輕舔着掌櫃的傷口。
“菱,不能這樣。”伊跳下床,把菱拎起來,帶回床邊。
菱看起來不如伊懂事,他回頭看了看掌櫃的屍體,又看看伊,輕輕搖頭,重複道:“不能這樣……”
“嗯,不能。”伊将菱抱在懷中,摸着菱柔軟的金發。
“可是,好吃……”菱說。
伊沉默了一會兒,猛地拉起被子,将菱蒙進被子裏。
“睡覺!”伊厲聲呵斥道。
“嗯……”菱失落地蜷縮在被子裏,抱着被子閉上眼。
“不想睡……”沒一會兒,菱探出頭,推了推身邊的銀發孩子。
“……伊也不想。”是啊,剛從長眠中醒來,怎麽可能睡得着?
于是兩個孩子被歪臉怪人一左一右抱在懷裏,從窗口跳下去,往空蕩蕩的街上奔去。
翌日,店小二許久不見掌櫃出來,連忙裏裏外外尋找掌櫃蹤跡,最終是在甲字房發現了掌櫃的屍體。店小二心道這掌櫃人面獸心死了才好,本不想多管閑事,卻怕報官耽擱了會被扣上罪名,于是他馬上将掌櫃死亡一事上報給當地官府,讓上邊來查掌櫃的離奇死亡案件。
很快,周祝陽便帶着人過來了。
這周祝陽是當朝皇上身邊大官,但他沒事做就喜歡出府查案。海城國鮮少有命案,手下突然上報一起勒亡案,讓這男人十分好奇。
驗官(仵作)初步判斷死者系窒息而亡,确實是被勒斃,但現場沒有合适作案工具,可能已被作案者帶走。掌櫃胸口有一傷口,不深,但似乎被拽出一絲血肉。
“莫非是……食心?”周祝陽想到那個古老傳說,順嘴便說了出來。
“傳說便是傳說,老爺您別胡思亂想。”驗官冷冷道。
食心是大人為了吓唬孩子編的故事,何人創作何時傳出已不可考。傳言心術不正之人會被食心盯上,半夜裏潛入那人家中,将人殺死後挖出心髒。但這樣的小傷口根本不足以挖出心髒,也不知是誰,勒死了掌櫃,還吃了點掌櫃胸前肉。估計是和掌櫃有深仇大恨了。
周祝陽想:掌櫃得罪的人多了去,基本上都是美貌之人,因為多是匆匆過客,那些人也不值得為一點小摩擦就下手殺人。
可掌櫃偏偏就是因為一點摩擦都算不上的冒犯才因此殒命……
周祝陽帶着身為驗官的弟弟周應走在街上邊走邊思考,正想停下腳步歇一歇,便看到兩個孩子有說有笑經過自己身旁。若是尋常孩子倒也罷,偏偏這倆孩子不尋常,一個金發,一個銀發,看起來頗可愛。
因為孩子可愛,所以周祝陽多看了孩子兩眼。
只見兩個孩子胸前抱着什麽,伸手指向一個賣糖人的老爺爺,但不知聽了什麽話,兩人又沮喪地耷拉下腦袋。
周祝陽看不過去,舉步上前,問那兩個孩子怎麽不高興,孩子們說自己是沒錢買東西,周祝陽好心給兩個孩子買了糖人,接受了孩子們那聲“您是好人”,慈愛地目送兩個孩子蹦蹦跳跳離開。
“老爺,別發呆了,走罷。”周應狠狠拍了一下自己哥哥的背,将他從呆愣中揪回來,拉着哥哥便走。
這是周家規矩,長子為家主,次子無論是誰所生,都不得逾越規矩,只能當個次長子一等的下屬,二人并行在外,次子當稱呼長子為“老爺”,私下才能呼喚兄長。
兩人回到皇宮,正巧看到臣柳與肖祈望說完了話出來,便打了聲招呼。
“柳姐姐,阿望,你倆為何滿面愁容?”周祝陽皺起眉頭,柔聲問二人。
“國難将至,能不愁麽?”臣柳長嘆道,擡頭對周祝陽說:“禮書(對周祝陽官職的稱呼),你可知邪物降世了?”
周祝陽搖搖頭,倒是他身後的周應回道:“看來數十年前之約,還是要到來的。”
“這可不只是前朝年氏之禍。不知那邪物将會預示甚麽。只盼不得已到那一天之時,人民能少受些牽連了。”臣柳一心為民,多年來出使鄰國左右周旋才得以幫國君穩住這片小小江山,知曉國難将至,只嘆不能與夫君纏綿,更不能多抱抱年僅五歲的小女兒,就要再次出使各國,勸周邊三國國君禁止與年氏後人私通信息。
可這婦人之言,又有多少男人會聽?
幾人正說着,肖祈望警覺有人過來,回頭只見趙淙榮坐在輪椅上,搖着輪椅朝他們數人行來。
趙淙榮便是當朝掌管全國工業商業等國家財政脈門之人,人稱有腿不能行,有口不能言,有耳聽不清,有鼻嗅無味,整個一廢人,卻頭腦聰穎,擅長經商理財。
肖祈望嘆道,難得各司其職的幾位高官齊聚一堂,恐怕國難将至絕非虛言。
趙淙榮一來,便用手語比劃起來,臣柳仔細看完才解義(翻譯)道:“財務意思是,恐怕年氏未來将遇之禍患不止民不聊生那麽簡單,趙氏已派人轉移財富,免得被年英氏搶奪。”
肖祈望憤憤道:“想當初我爹堅持要殺這撥珠流子(最難聽的罵人詞語,指人品行不端心術不正無可救藥,見風使舵心甘情願為虎作伥,本意為被迫引産的畸形胎兒),若不是看在先帝面上,哪留得下那對母子!人若心腸狠毒,便是留傳千古萬世之禍!”
臣柳搖頭道:“此事已過太多年,如今再提已無意義,目前該是搶先于年英氏,将邪物控制在手,以防他心術不正,利用邪物掌握江山百姓……”
“傳說那邪物身邊有兩個孩子伴其左右,發色異于海城人,一金一銀,相貌可愛,肌膚如瓷。幾位若是見到,必要将其行蹤彙報上來。”趙淙榮比劃道。
周祝陽愣住,他回頭見肖祈望也在看他,不由尴尬,摸摸鼻子接道:“我……見過那兩個孩子……”
“錯過便錯過罷,海城向來開港迎接外來客居多,常見些金發碧眼高鼻梁洋人見得多了,誰會注意兩個孩子呢?”肖祈望知道周祝陽是錯過了帶孩子們回來的好機會,又不忍看周祝陽失落,連忙替他解圍。
周祝陽尴尬笑應,點頭稱是。
肖祈望也自覺抓不回那倆孩子,因為那孩子之守護邪氣得很,雖似乎并不太厲害,卻讓人無法直面,閃避也好,出招也好,都是出人意料。
衆人聊了各自應對國難的辦法,肖家當然是護國君逃跑,趙氏轉移財富,周家與臣氏一同保護平民安危。封氏大概會同國君一起走。随後衆人便各自回寝院準備向下人部署任務。
國難當前,衆人卻為何要跑?群臣自有考慮:逃跑乃下下策,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用,年英氏再回來,恐怕已經取得極大勢力,大到足以傷害平民。皇帝知道,若是堅持短兵相接,恐怕會危及平民安全,不如就此放棄江山,以退求和。若攻城那人有本事統領士兵,多半也有能力引導百姓生存。國君此舉懦弱麽?或許吧,但國君不願國民起內讧,若是自己人争奪江山,拱手讓人又何妨呢?
當然,肖祈望還是想找到年英氏老巢,将那些珠流子一網打盡,一命不留,以免再留下禍患,危害海城國安全。
肖祈望回到肖氏寝院,見那墨書居士還在悠閑莳花弄草,不由得将一肚子苦水倒在這銀發谪仙身上。
“放咯放咯,一窩珠流子回轉來禍禍那二傻子,欺楚呆傻,欺翹性子溫軟,年氏何時能不那麽挨碰脆(一碰就碎)!”(翻譯:當初将人放跑,如今人回來複仇,禍害年儲楚這個傻子,欺負他傻,欺負佐政王年儲翹性格溫潤,年氏後人的性子什麽時候才能不那麽善良!)肖祈望話畢,一腳踢壞院子裏那棵價值千兩的金鶴蘭,吓得墨書居士趕緊上前捧住花盆不讓肖祈望再踢旁邊更貴的石菊。
“剛才國師在後院發現一具女屍……那可是鄰國名妓……”墨書居士趕緊轉移話題,他懷疑此事是肖祈望所為。不過其實也不需要懷疑,那傷口明顯是三叉戟留下的。
“名個屁!真是一妓,那肉把(也是罵人的話)老頭也敢送她進宮來?!讓堂堂國君娶個萬人騎為後?憑這條就該治他死罪!”肖祈望坐在石凳上,鐵拳一錘樹幹,震得樹葉撲簌簌掉落。
“随便殺了鄰國人,可是會引起國際問題……”墨書居士無奈道。
“管不好自個兒國民不出國來,怨得着這人在海城國被殺?找茬兒也該看找誰的茬兒!真當老子弱智?”肖祈望挑眉,摘下一片葉子便吹了聲哨。
不多時,居士便見一黑點從空中飛來,直到近了院子,墨書居士才看清楚,是只羽毛滑亮的遙鷹,此猛禽翅膀張開過兩長(一長約等于一米),全身烏黑,喙與爪均是烏黑,從空中俯沖下來能把人頭皮硬生生扯下,性格極為兇悍,一生只認一主,但認得主人的後代。壽命可達數十年。但此猛禽不會鳴叫,性喜獨居。但此猛禽也只在異聞傳說裏被人寫過,他還真沒親眼見過遙鷹。
遙鷹停在肖祈望護臂上,用喙輕輕啄了啄肖祈望耳朵,似是與肖祈望撒嬌。肖祈望喂了它幾塊肉,将甚麽物什綁在它腿上,再放它飛走。
“将軍真是好耐心,能養得起一只遙鷹啊!”墨書居士羨慕道。
“唉,是遙鷹認我為友。”肖祈望擺擺手,不願居功。心情因為這遙鷹而稍微好了些。
“居士,我們該怎麽才能将那邪物找回?”肖祈望冷靜下來虛心問道。
“邪物其實并不算邪,只是有點難看罷了。要找到他們,得知道他們喜歡甚麽。”墨書居士想起師父曾說,邪物攀傀每次醒來,性格都會與以往有所差別,但那兩個孩子并不會有多大變化。難搞定的是攀傀,倒不是兩個孩子。但攀傀受制于兩個孩子,所以得先讨好兩個孩子,再說如何抓住攀傀。
肖祈望首次知曉世間還存在攀傀這怪物,傳說攀傀無固定形态,能夠變化成人、攀、傀三種樣貌,人便是人樣,攀便像是個沒皮猴子,滿嘴獠牙外露,四爪鋒利如刀,水陸來去自如,傀便是類人形态,無面,全身無毛,可将四肢化作觸手,或是伸出長舌勒緊對手,使人窒息而死。攀傀畏火卻燒不死,似乎将其身體砸爛也弄不死它。
攀傀身體可分裂,可以将自身一部分嵌入人體,使人受制于它,将人變為其傀儡。
好在據說攀傀無思維,無兩個孩子命令時會陷入沉睡,化為黑色圓球。
可那兩個孩子弱點為何?肖祈望想着,不禁皺緊眉頭。
“與其想如何抓住兩個孩子弱點,不如想怎樣投其所好,取得其信任,方為上策。”墨書居士見肖祈望不為所動,不由得長嘆道:“唉……将軍,世間萬事若可均用你那三叉戟一戳便能解決,那要人類也沒用處了。”估計全天下人都會被這兇悍直腸子的将軍一戟斃命吧。
“不想法殺那怪物,難道留得它繼續為禍人間?”肖祈望皺眉不悅道。
“并非不想殺,而是殺不死。萬一惹惱攀傀,可就不是死那麽簡單了。”墨書居士揮揮衣袖,與肖祈望面對坐下,笑道:“前人之鑒,不得不吸取教訓。将軍,咱們安心找那倆孩子,找到了,就讨好他們吧。”
肖祈望無奈,只能點頭答應。
肖祈望想起周祝陽似乎見過兩個孩子,于是招呼墨書居士一同去周祝陽寝院,問他詳細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