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篇、
又是夜深人靜時,攀傀化作人樣,帶着兩個孩子上了屋頂,抱着一包水果坐在兩個孩子中間。
“攀傀……給我肉……我不吃果子……”金發的菱咬了一口李子,便說什麽也不肯再吃。
倒是銀發的伊吃得賊香。
攀傀将李子塞進伊懷裏,回頭看着菱,眼中沒有半分情緒。
菱知道沒肉吃,傷心地抱住自己,淚眼朦胧看向屋頂下的小花園。
三“人”正坐在高家大宅屋頂上,因攀傀白日間受到高家少爺高惜晨款待,便覺得高家非常安全,設法将兩個孩子帶過來,放在高處讓他們玩着。
高家僅有一個孩子,但是個傻子,經常獨自出門,卻沒人能夠發覺。
攀傀坐在屋頂上,将失落的菱摟在懷裏,低頭便看到高惜晨從屋內晃出來。
只見高惜晨背着一個布包,一襲黑衣黑褲,蒙面束腰,趁着夜色潛行至牆邊,微微躬身,雙腳用力一蹬便躍起半人高,一手抓住圍牆邊伸出的樹枝,一腳蹬上牆,蹬了幾下攀上去,一翻身,從大院圍牆上躍下,剛落地便拔腿疾奔,瞬間便沒了人影。
攀傀将孩子放下,縱身一躍,在空中變化為攀形态,悄悄跟上高惜晨。
攀傀不識路,只知道跟着高惜晨便是。卻見高惜晨翻過一面紅色牆壁,往一個大院落飛奔而去。
院中不時有身着宮服之人掌燈走過,高惜晨與攀傀皆小心翼翼避過那些宮人。
高惜晨直至右側偏殿才停下,立于門外,輕敲三下門框。
只聽門內傳來一聲“請進”,高惜晨這才推門而入,并小心翼翼關好門。
攀傀趴在牆上聽着,記住屋內人說過的話,等高惜晨出門,便再次跟上他。
誰知高惜晨并沒有急着回家,而是一路飛奔河邊才停住了腳步,這裏與高家一個在南一個在北,距離甚遠。高惜晨來這兒幹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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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你是誰,出來!”高惜晨沉聲道。
攀傀攀在樹上,探頭看着高惜晨。
“若是年英氏餘孽,休怪我不客氣!”高惜晨厲聲說罷,從腰間抽出一段銀色長物,直甩向攀傀躲避的那棵樹!
攀傀縱身一躍,落在高惜晨面前,突出的雙目緊盯着高惜晨。
“你……”高惜晨只覺頭腦一疼,眼前如被黑霧遮蔽,一時難以穩定身形,但他定力非凡,手腕一轉,那銀色長物霎時如活蛇般飛向攀傀!
攀傀側身避過,躍上空中,急蹬幾步,瞬間便從高惜晨面前消失。
“空踏!”高惜晨一驚,念出這傳說中消失已久的高級武術名稱,瞬時額上汗珠密布。高惜晨自知無能力對付這怪物,卻不甘退縮,一甩手收回長軟劍,将劍纏于手臂,靜待那怪物再次出現。
“年英氏……”
高惜晨忽聞身後傳來呢喃,這聲音聽在耳中甚是熟悉,卻一時難以想起是何人之聲。未及細想,高惜晨便再次控制長軟劍甩出,卻再次撲了個空。
這怪物速度恐非常人能比,高惜晨數次攻擊無法得手,心中自然湧起一絲不安。
“年英氏……餘孽……”
高惜晨這下聽清了,這聲音是在模仿他!
“無論你是誰!莫要裝神弄鬼!出來!”高惜晨急了,他不願與無法捉摸的怪物再耗下去。
一黑影從他面前降落,高惜晨定睛一看,只見是個身着黑色緊身衣的男子,但那人面上空無一物,甚至沒有耳朵!整個頭部像個剝了殼的水煮蛋一樣光禿禿。
無面怪人直直地站在高惜晨面前,不作任何反應。
“過來。”高惜晨正想甩出武器,卻被喚了一聲。
“過來。”那無面人再次呼喚。
高惜晨蹙眉,不受控制地緩緩朝那無面人走去。
還未等高惜晨明白自己為何要聽話走過去,更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便覺得面上一涼,再睜眼,那無面人已經消失不見……
周圍沒了任何活人氣息,高惜晨伸手捂住面頰,在水邊照了照,沒發現自己少了什麽部件,便也安下心來。
只是那……莫非便是傳說中的邪物?
思及此,高惜晨不由苦笑:如此厲害之物,恐是武功高強的肖祈望将軍也耐他無法。
攀傀回了屋頂,在兩個孩子中間坐下來,臉上緩緩裂開兩道縫隙。
“攀傀,回來了麽?有肉麽?”菱攀住他手臂滿臉期盼地問道。
攀傀從懷中拿出一條魚遞給菱。
“啊!魚!”菱捧起那條魚,也不顧魚是生是熟,張嘴便啃。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伊吃了一袋李子,飽得直打嗝,他摸摸肚子問:“攀傀,你去哪兒了?”
攀傀指了指河邊方向,面上那兩條近一指長的裂隙緩緩擴大。
伊捧起他面頰,揉了揉,笑道:“這回倒是要了一雙好眼睛。可以,伊喜歡!菱,喜歡這眼睛麽?”
菱啃着魚骨,擡起頭,茫然道:“可以吃就喜歡,不可以就不喜歡。”
這小娃娃倒是直接得很。
啃完了魚,菱卻皺着小臉說:“可是……不夠……”
伊抱住菱的腦袋笑道:“貪吃鬼,攀傀給你帶了魚,你吃不夠,還想吃甚麽?”
菱張嘴輕輕咬了咬伊的手指,想了想說:“昨晚的,四只腳……”
伊揉揉菱的金發,笑着搖搖頭:“那是不能吃的,是人,不能吃。”
菱委屈巴巴地垂下腦袋:“可是……好吃……”
“餓就睡吧,你要和我一樣,學,吃草。吃不會叫的東西。”伊抱住菱,躺在屋頂上。
菱擡頭,看向“不會叫的”攀傀。攀傀伸出手臂過去,任菱咬着。
“不好吃……”菱咬了一口就嫌棄了,轉頭鑽入伊懷中,閉上眼睛。
一大早高惜晨就回來了,身上倒沒有什麽怪味,就是粘着一頭水草,像是掉進河裏剛被撈起來一樣。
當日上三竿時,高老爺給兒子送飯,見乖兒子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不願起來,心裏也着急得很,卻無甚辦法。
高老爺端了碗雞湯進屋,輕聲呼喚兒子姓名:“晨兒啊,棍棍,還疼麽?”
見兒子沒反應,高老爺将雞湯放下,蹑手蹑腳走過去,拍了拍被子,再次開口問:“兒啊,可餓麽?”
高惜晨還是沒反應。
高老爺掀開兒子的被子,只見高惜晨側卧在床上,睜着眼睛,咬着指甲一言不發,眼中似乎充滿各種情緒。
“兒啊,雞湯我放在桌上了……記得吃啊?”高老爺嘆了口氣,給兒子蓋好被子,轉身走出房間。
高惜晨已經年近三十,卻仍未娶妻,并不是無人提親,觊觎高家財富者以千計,無論商賈或是高官或是平民百姓,均削尖了腦袋想将女兒“賣”給高家,打着女兒賢良淑德的名聲将女兒一遍遍介紹給高老爺,卻只為讓女兒等高老爺百年之後篡奪高家財産。縱然高惜晨面相俊美,也不過是個無用的傻子罷了,除了高老爺誰會愛他?
因為國家富強,賣身葬父這種“致富手段”早就從海城國絕跡,高老爺想買個女孩給兒子當童養媳都買不到,愁得他直嘆國家某些方面太發達也不好。
自從高惜晨那根棍被箍住之後,高老爺便再也不奢望兒子傳宗接代了,就怕哪個姑娘太緊,将兒子卡住(?)就實在難辦了,總不能再找肖祈望将軍來給兒子斷男題吧?
唉?高老爺猛然想到肖祈望将軍,将軍那日匆匆來到高家又匆匆走了,自己給将軍送上重酬卻敲不開肖氏寝院的門,想必将軍又赴前線。唉,真是為民着想之好官啊!
既然不求傳宗接代,那給兒子找個伴兒就行了呗?不求傳宗接代,便是男女均可啊,至少男孩兒比女兒家踏實得多,好好培養還不愁他無法繼承高家財富。
高老爺一拍手,心想自己這主意不錯,于是想要托人給媒婆捎個口信,卻忽然間想起一件事:
肖将軍已經看過我兒身子,用眼污了我兒清白……若是讓将軍接受我兒?
但高老爺很快否決了這個想法,将軍是好人,自己可不能再坑騙他。但高老爺實在不願意放棄這條大魚、這只金龜婿,于是還讓人給肖氏捎了封信,向肖将軍問明白是否接受高惜晨。辦妥這一切後,才吩咐管家照顧好孩子,自己放心去港口巡視。
肖祈望早就帶着墨書居士趕去邊境,這會兒人不在寝院,媒婆只能将信送到肖将軍府。
肖祈望的爹肖上将軍見媒婆過來送信,一開始只當是來提親,心下十分疑惑。
上将軍心想:自己那脾氣暴躁的兒子雖生得英氣逼人相貌不凡,卻是個紮根邊疆的主兒,之前倒有人家願意送女兒過來當将軍夫人,卻都被自己這好兒子給拒絕了趕走了。前陣子甚至逼得國君收回禦賜婚事,雖是大逆之罪,國君卻礙于這人對國家有功而悻悻收回賜婚。何況他肖家實在無所可圖,要錢沒錢,要命也沒得,反正肖家已經嫁出去一個娶妻的一個,也不在乎這最小的苗苗能不能傳宗接代了。
說白了肖上将軍的态度就是:“那渾蛋子要怎地怎去!老子莫管他閑事!”
肖上将軍大字不識一個,拿着信封發愁,最後只能叫來自己兒媳婦解讀媒婆送來的那封信。
信是紅封,常人眼裏代表大吉利是,在将軍們眼裏卻極是不祥,紅色,血色,不吉利。理所當然将這封信當作挑戰書了。上将軍結合自己兒子那态度,心想也不可能有人再來提親。
“問肖将軍,那日之後,對我兒高惜晨是如何個說法?”兒媳婦念出這句話,莫說她一知書達理大閨女看不懂這種暗話,那大老粗上将軍更聽不懂了。
加之這封信又是紅封,上将軍當下大怒:“好你個肖祈望!不好好在邊境待着!今日又是惹上甚麽麻煩了!一封信都讓媒婆這等無關之人送來!定是惹了大麻煩!”
兒媳婦連忙端茶倒水勸岳父息怒。但上将軍人老了,脾氣一上來更加剎不住,當下一拍桌子,勢必要會會這挑釁之人!當下下令,讓全城搜索這“高惜晨”!
人在家中睡,禍從天上來,砸得高惜晨徹底是不知所措,當下嚎啕大哭喊着要爹。可高家全家上下仆人家丁們瑟瑟發抖地看着從上将軍家來的士兵,沒人敢動也沒人敢幫忙,誰敢和将軍家作對?倒是管家拼了命逃出家宅,趕往碼頭尋找高老爺。
高惜晨被人押着進了将軍府,臉上還挂着鼻涕眼淚,再是英俊的面目也經不起如此禍害,上将軍看他一眼,便覺得此人是貪生怕死之輩,當下氣從丹田出,拍桌怒喝:“堂下何人!”
“嗚哇哇……爹……胡子爺爺兇我!”高惜晨放聲大哭。
肖家二兒媳看不下去了,起身勸道:“老爺,這莫不是個傻子吧?”
“裝瘋賣傻!審訊時老子見得多了!”上将軍白了高惜晨一眼,再次拍桌怒喝道:“堂下何人!報上姓名!”
“高、高惜晨……年方……廿七……家住、住平原街……上戶……戶……五……”高惜晨邊哭邊說,本來就傻的腦子漸漸不轉不過來了,開始低頭數手指。
兒媳婦再次勸道:“老爺,看他不像裝的……”
上将軍吹胡子瞪眼反駁道:“你懂什麽!裝得多真我都見過!不提這種最低級的裝法!”上将軍肯定也不願別人否定他的判斷。
“老爺,平原街上戶五六平是城中富商高氏住宅,他家中确實有個傻兒子獨苗苗,此事國都人盡皆知……”管家這時候才想起來這回事。
上将軍這才不得已重新審視高惜晨,見地上那人跪着,認真地數手指,頓時也覺得此人腦殼真有毛病。回想起管家的話,他覺得似乎有理,又似乎……
“你的意思是老子不是人?!”人盡皆知而他不知!這不是在罵他嗎!
管家大驚,不知這老爺是不是到了衰老期,連忙辯道:“老爺息怒!老爺剛從邊疆回來不久,不知道此事也是正常……”
上将軍哼了一聲,回頭去看這傻子,命兒媳婦再念一遍那封信。
“我那混蛋兒子究竟做了何事惹了高家?為何送一封信來問對他兒子有何說法?”上将軍摸摸胡子自言自語。
管家見這大老粗老爺犯難,忙問了将軍的大兒媳婦之前他不在家時發生了甚麽。聽完兒媳婦彙報,管家笑道:“老爺,紅封是喜,由媒婆送來,那是提親之意。署名将軍,肯定是問的小少爺。許是小少爺人不在寝院,媒婆才将信送到這兒來。”
上将軍尤其信任這老家奴,于是追問:“那句話到底甚麽意思?”
管家作揖回道:“許是問小少爺是否對高家孩子也有心意。”
上将軍一瞥那還在數手指的傻子,不屑道:“我家兒子怎會看上一個傻子?荒謬!”
管家笑言:“指不定呢?這人雖傻,卻也是相貌堂堂。聽聞高家這傻兒,人傻不假,也只在夜間亂跑,倒從未聽說他得罪過人,想來也是極乖巧的。”
“哼,若是他喜歡,那便随他去!”上将軍一揮袖,命人将傻子送回去。
高老爺正在客廳急得團團轉,此時天色已晚,傻兒子若是不能及時入睡,肯定又要亂跑……可他跑哪兒去卻沒人知道,只知道他在哪兒丢的會回哪兒去。
所幸高惜晨沒有被為難,最終讓人給送回來了。
高老爺見兒子回來,激動得熱淚盈眶,慌忙檢查兒子身體,下意識彎下腰就要掀起兒子衣擺。
“我沒事,爹。”高惜晨笑道,伸手扶了一把父親。
“唉……沒事就好……走罷,爹帶你吃飯去……”高老爺激動得什麽也不顧了,就怕兒子累着餓着。
“爹,我不餓,我去睡了,爹也早些歇下罷。”高惜晨扶着父親走入後堂,将父親送進屋裏。
“唉,唉……好兒子……”高老爺笑着點頭,進了屋,背對着緩緩關上的門,嘆了口氣:“兒子長大……嗯?!”他似乎想起什麽,猛地轉身,回頭看身後被關上的門。
剛才……似乎有甚麽地方不對?
高惜晨快步走回屋內,擡頭透過窗子望向天上。每當夜深,他便似乎身處另一個世界,眼前撥雲見日般清明,思維也更加清楚。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般,只能猜測是受到何規律限制。因為其日間便會回到癡傻狀态,所以他無法走遠。
高惜晨正打算換上夜行衣繼續探索邪物行蹤,忽覺身上一陣火熱……
縱然高惜晨日間癡傻,他晚上可不傻,他很清楚這種感受意味着何事。
高惜晨溜進後院蓄水池,脫了衣服,用木瓢舀起水,任由冷水從頭上澆下,一遍又一遍澆得自己渾身發寒,下半身那股灼熱卻絲毫不減!他欲握住□□,一碰卻一陣劇痛!倒是因得這劇痛,頭腦也清明了些。
高惜晨莫名欲-火焚身,也無法緩解,只能将水倒進木桶,自己爬入桶內,泡在冷水中,腦中拼命想着昨晚那只怪物。
可他無法集中精神,稍微一走神便讓一對明亮眼睛入了腦,他不知那雙眼睛來自于誰,卻能清晰看到那雙眼睛裏癡迷、堅定、迷惑、愛慕等等情愫……
一夜折磨令他精疲力盡,最終昏迷過去。
高惜晨第二天一大早被人發現躺在水桶中,奄奄一息皮膚發皺,管家急忙将人撈起,擦幹身子抱回房間裏,小心翼翼扶着人躺在床上。
高惜晨發燒了,人也越來越迷糊,一整天粒米未進,吓得高老爺急忙請來國都名醫甚至是宮中禦醫為兒子看病。
可沒人說得出高惜晨究竟為何發燒,只能說感染了風寒。
而管家也發現幾個問題:高老爺的傻兒,為何有一身習武之人身材?如此強健體魄怎會輕易生病?昨夜又為何泡在冷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