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篇、
“孩子們,看你們餓着,怎不去找些東西吃?”
菱和伊被一個男人攔住,他們見男人笑得溫柔,便也不設防。
“沒錢……”伊摸摸頭發,看着男人小聲說。
“原是這理由。那倒不成問題。想吃甚麽?”男人笑問。
“吃肉!”菱的确餓了好幾日,如今有機會吃頓好的,當然不願意放過,上前一把抓住男人衣袖,興沖沖求道。
“菱,要等攀傀回來……”伊探頭看了看天上那輪明日,伸手将菱扯回自己身邊,拉着菱繼續站在屋檐下等待。
男人見兩個孩子乖巧,也不逼迫他們跟随自己走,随手在旁邊攤子上買了兩碗豆腐腦,親手撒上白色糖粉,拌勻了遞給孩子們:“來,哥哥給你們的。”
兩個孩子對視一眼,伸出手要拿碗,男人卻将端着碗的手縮回,笑問:“要拿別人東西之前,該說什麽呀?”
孩子們一臉茫然搖搖頭。
“說謝謝,明白麽?”男人蹲下,将兩碗豆腐腦遞過去。聽到兩個孩子甜甜笑着說謝謝,才将手松開,面帶溫柔地看着孩子們吃豆腐腦。
高惜晨再次醒來,只覺頭痛欲裂,他伸手掙紮着想抓住什麽,卻抓了個空,整個人從床上翻下來,摔在地上。
“晨兒!”高老爺端着稀飯進來,見兒子坐在地上,急忙放下東西上前攙扶。
“爹……”高惜晨雙眼還有些迷蒙,他借着高老爺的力,緩緩站起,被高老爺攙扶着坐回床上。
高老爺見兒子坐穩了,才去端碗,舀起一勺粥,小心翼翼吹涼了,送到兒子嘴邊。一刻不敢放松地盯着神色異常的兒子。
“爹,我自己能吃。”高惜晨苦笑,伸手要去接碗。
高老爺一看兒子又要逞能,忙把碗往懷裏攬,皺眉道:“不得,不得!爹喂了你二十多年,你不得自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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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我又不傻……”高惜晨苦笑道。
高老爺聞言一愣。
他的傻兒子說了什麽?
他的傻兒子說自己不傻?
天啦……
傻子說自己不傻?!
高老爺不信,佯怒道:“給你碗,你又要玩得粥灑一地,不可自己吃,爹喂你!乖,張嘴,啊……”
高惜晨無奈,只能在高老爺的服侍下一口口吃完了粥。
見兒子吃完早餐,高老爺才松口氣,把碗一放,輕輕拍着兒子手背笑問:“兒啊,要不要騎大馬?”
高惜晨蹙眉搖頭道:“爹,我真不傻……”
“兒啊,要不然,爹給你買個新花園?”高老爺好似全沒聽進兒子在說什麽,仍哄小孩似的笑眯眯地問兒子。
高惜晨心想,自己應該多說點思路清晰的人才能說出來的話,來證明自己的确不傻。但他剛想開口,眼角餘光瞥見窗外景色時,卻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那是……明亮的……
他從未見過的明亮……
高惜晨不由得看得出了神,許久才揉揉眼,回過神來。
“爹,我想出去看看……”高惜晨說着,翻身想要下床,卻雙腿一軟站立不穩,要不是高老爺扶着,這會兒一定坐到地上了。
高老爺扶着這看似仍舊呆傻的兒子,頓時放心下來。這還是他那個傻兒子沒錯,不會是別人假扮。
高惜晨在父親攙扶下走出屋子,來到寬闊的院子裏。
此刻高惜晨眼中的世界一片明亮,不同于被燭火照亮時映出的色彩,這些色彩要更加鮮豔好看。高惜晨癡癡地環顧四周,緩緩走到那盆之前被他踢倒現在換了個花盆的石菊邊上,石菊之所以名貴是因它一株花可生出三色,三色極為接近,在夜裏看不出來。如今在日光下,高惜晨終于可以看清這植物為何名貴。
高惜晨看完了花,又擡頭看天上。
高老爺感覺兒子身上的力氣在緩緩流失,他只是個生意人,雖也是個大男人,但此刻不得不服老,他托不住兒子,只能眼睜睜看兒子緩緩跪下,無奈跟着緩緩蹲下,看着兒子仰頭望向天空,癡癡望着那耀眼之物。
“日輪……”高惜晨看着太陽,露出癡迷的笑,感嘆道:“好美……好亮……是,圓的……”
高老爺知道兒子傻,卻從沒見過兒子這般直勾勾盯着太陽,急忙伸手捂住兒子雙眼,勸道:“不可直看着太陽啊!會瞎的!乖,把眼睛閉上?”
“身上,熱乎乎的……”高惜晨笑着垂下頭,摸着漸漸升溫的皮膚。
兒子好似沒經歷過白天,高老爺不禁冷靜下來思索兒子為何醒來後會是這般表現。
“爹……我,不傻,真的……”高惜晨吸了吸鼻子,扶着父親緩緩站起,伸手折了根樹枝,後跳幾步,微笑着看着父親說道。
“爹,我且舞一段劍式十八方予你看!”高惜晨話罷,手腕翻轉,樹枝便在他手中一抖,随着他身體動作舞動。
高老爺驚訝地看着自己兒子手執樹枝,手中宛若真執了一柄長劍,轉出一輪棕色虛影,再看兒子手中那樹枝,挑刺削砍,招招式式看着雖是從書中別下來,卻夾帶了被運用到實戰後的改進招式。
尤其是高惜晨眼中那份認真,令高老爺最是驚訝。
高老爺從不知自己兒子那雙渙散眼眸中還能露出如此堅毅的眼神。
十八式舞畢,高惜晨将樹枝一收,自然地反手将其背在身後,轉身朝高老爺鞠了一躬。
看熱鬧的下人們比高老爺反應還快,當下喝彩鼓掌,整個院子難得如此熱鬧。
然而高惜晨還未開口向高老爺說話,便驚覺有人躲在屋頂。他順勢将樹枝抓在手中,幾步飛身踏上圍牆,借着圍牆邊的樹枝攀上房頂,縱身便躍向別處,踩着磚瓦追着那物離去。
衆人看呆了,連鼓掌都忘記了。
“老爺,這……長着少爺面孔之人……是哪位高手?”管家看着房頂小心翼翼問道。
高老爺吞下一口唾液,眼神一步不離屋頂,輕輕搖搖頭回道:“我哪知道……”
高惜晨踩着屋頂,追着那黑衣人追了好幾條街,終于還是在河邊攔住了那人。
但那人一回頭,便将高惜晨吓了一跳!
那人面上只有一雙眼睛和一對耳朵,那雙眼睛和耳朵都像極了他高惜晨!
“是你!攀傀!”高惜晨不願再放過這邪物,但他手上沒有真武器,無法将攀傀制服(就算有也制服不了),只能想法與攀傀周旋。
“敢問先生,那二位孩子在何處?”高惜晨索性朝攀傀一抱拳,決定先和氣說話。
攀傀耳朵動了動,朝高惜晨伸出左臂,只見他手臂上裂開數道縫隙,最後竟将半條手臂分裂成數道不過二指寬的黑色觸須!
高惜晨後退一步,看着那些蠕動的觸須,只覺一陣惡心。
攀傀一甩手,黑色觸須便朝高惜晨飛去!
高惜晨急忙幾個後空翻躲過觸須,一邊用樹枝擋掉幾條觸須的進攻,見樹枝被觸須纏了去,他不得不轉身躍入河中,打算潛水逃離,先給佐政王彙報情況,再想對策。
此時郊外河邊寂靜無人,高惜晨從水中鑽出,看向岸上,打算從另一邊河岸上去,卻忽然感覺背後發沉。高惜晨自覺背上似乎爬上了什麽東西,猛甩幾下卻甩不掉那物!
未等高惜晨攀上岸,一只手掌便從下往上張開五指緊緊蓋住并抓緊高惜晨臉部!
手掌如此做并非要阻止高惜晨呼吸,那物從高惜晨背後将他緊緊抱住,空閑的另一只手掌在高惜晨身上撫摸,似乎在探尋什麽……
高惜晨張嘴要呼喚求援,卻被什麽粗長物體直鑽了嘴,深入喉嚨,堵得他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急得又嘔又咬,那物體雖滑溜卻塞得很緊,咬也咬不動,甚是堅固。
高惜晨暗想自己可能将命終于此,卻在近乎絕望時忽然看到兩個模糊人影從岸邊經過!但他現在動彈不得,聲音都不發不出來,更別說呼救了……
“嘁,居士,我不認路也就算了,你怎麽也能不識路?!”肖祈望一路走一路指責墨書居士。
墨書居士苦笑:“将軍您常年帶兵打仗,不識路怎辦?”
肖祈望翻了個白眼回道:“不還有軍師陪着?還有啊,打仗啊!哪有人往哪兒打咯!”
居士笑嘆,秀才遇到兵,他沒理你也得聽。
正嘆着,卻見肖祈望突然停住腳步,然後火速地脫自己的衣服……
“唉?将軍……”居士見狀,出手欲阻,卻被肖祈望打斷。
“救人要緊!路一會兒再提!”肖祈望甩下馬匹和居士,一個猛子紮進水裏!
高惜晨見有人下水,意識頓時松懈,身上力氣忽的溜走大半,他背上那物也松開了他,高惜晨無力劃水,整個人向下沉去。
好在肖祈望及時趕到,将人從後抱住,牽引着他游回岸邊。
“将軍?這人剛才……不是在泡水?”居士見人被拖上岸,一邊過去搭把手一邊疑惑道。
“等你想清楚人也就完了。”肖祈望脫下濕透的褲子,擰了水濕漉漉地又穿了回去,才接道:“河水湍急,不識水性誰下去?只剩個頭浮在水面上,嘴裏還塞着什麽東西,居士你看清了麽?更奇怪的是,這人待在河流裏一動不動,說不準是被卡着了……”肖祈望仔細一想,頓時覺得自己的直覺還是很重要的,他當時根本沒來得及細想那人怎麽會杵在水裏一動不動,只覺得那人一定遇險了。
肖祈望低頭看向自己救下的人,只見人半睜着眼,身上僅穿着一件裏衣,頭發還散着,看樣子是剛被人從被窩裏拽出來。這人還是個男子,身材強健,看着有卻些瘦,似乎是習武之人。
“這人怎麽有點面熟?”居士給人拍背排水,見人吐出些污物才放心了些,一邊仔細觀察這人相貌。
肖祈望蹲下-身,捏起人下巴仔細看,不禁笑了:“是你啊?你爹說你傻,還愛亂跑,不過這會兒該是回家了吧?怎還在外頭玩?”
高惜晨稍微被喚回些許意識,他睜開雙眼,捂住隐約還感覺留着滑膩感的嘴。
“唉,我們送你回去吧?不過……我們不識路……”墨書居士無奈道。
“多謝二位……”高惜晨開口道謝,聲音有些沙啞,似那怪異物體還卡在他喉頭。
高惜晨在兩人攙扶下緩緩站起,肖祈望那日注意力全在高惜晨那受難部位,現在才有空仔細打量這“傻子”。肖祈望只是粗枝大葉,為人難得也有機敏時候。他知高惜晨并不傻,至少此刻不傻。
“你在這做什麽?”肖祈望問。
“在下追攀傀至此,卻被攀傀暗算……”
高惜晨這句話引起了兩人注意,也不顧不得管什麽邊境了,居士連忙追問攀傀情況。
“無面人……觸須……看來這攀傀要開始播種了!”居士急得團團轉,若不趕緊找到攀傀和兩個孩子,世界一定會被他們搞得一團糟!
“播種是什麽意思?”肖祈望問。
“每當攀傀開始成熟,便要選擇人類作為仆從和守護者,一般會選擇屍體,但是……若是發現有人要加害那對孩子,便會找活人,将身體一部分送入活人體內!讓人變為傀儡!”居士說着,皺眉搖頭道:“師父便是遇到過,差點殺死攀傀之時被控制身心變為欲物……所以說這攀傀殺不得!”
肖祈望一臉茫然:“欲物?是什麽?”
高惜晨聽懂了,他面色鐵青,轉身要走,卻被肖祈望反應過來,一把抱住。
“不把你送到高家我不放心!你這傻子可別再跑了!”肖祈望說着,将高惜晨摟得越發緊。
“放、放手……”高惜晨發覺下半身開始充血發燙脹痛。
居士沒發覺高惜晨表現異樣,繼續解釋道:“欲物便是……你知道紅舫那些女子吧?服下春情散後便是欲物,整夜……嗯……”居士也是純潔之人,因此不敢說得太明白。
“哦,好像很丢人啊?”肖祈望依舊抱着高惜晨不放。這将軍看來也是知道這些事,臉上一片恍然大悟,眼裏透出些許捉摸不明的猥瑣。
高惜晨縱然武藝高強,也拼不過這肖祈望這蠻子,何況剛從水裏出來,整個人感覺虛浮無力,只能象征性掙紮幾下。
“豈止是丢人!欲物春情一動,縱是天崩地裂也不躲!”居士嚴肅道。
肖祈望卻傻掰掰笑道:“這倒是挺有趣。喏,高公子,你別掙紮,帶我們去你家先,然後我們還得去邊境。”
高惜晨嘆了口氣,問道:“去邊境作何?”
“西山匪亂,怕是年英氏帶人回來搗亂,我和墨書居士正要趕過去。”肖祈望嚴肅道。
高惜晨本想忍着不笑,但他實在憋不住:“你倆真路癡得厲害,這已經是南邊了。”
肖祈望和墨書居士面面相觑,沉默不語。
“這樣罷,我帶你們回去與我爹說說,然後同你們前去西山,可好?”高惜晨靠在肖祈望懷裏建議道。
肖祈望一聽有人願意帶路,自然高興,轉頭看居士,見居士點頭,才應了高惜晨。收拾了衣物,換了身衣服跟高惜晨回家。
高惜晨回家後找到還愣在院子裏的衆人,也不待仔細說明情況,只簡單說自己要去西山一趟,便進了屋,找出自己那身行頭,換上黑色夜行衣,将長軟劍往腰間一纏。
肖祈望一見高惜晨這身行頭就愣住了,舉起三叉戟就要刺,被墨書居士出手點住穴位,定在那兒一動不動。
“還說高家少爺傻?我看你也和他一個水平的傻!”居士想起這将軍一見面便對他動武的情景,早有防備他何時還要再出這一招。
“哼!一襲黑衣不是梁上君子就是匪徒!”肖祈望大吼一聲,強硬沖開穴道,正要繼續攻擊,卻見高惜晨甩出一塊令牌,頓時和居士一起愣在當場。
“末将失禮!望佐政王恕罪!”肖祈望反應過來後急忙單膝跪下行禮。
看到令牌的高家衆人也慌忙下跪。
“高公子,您藏得夠深。”居士只一愣,很快便想清楚怎麽回事了。
“各位免禮……只是此事千萬別外傳。”高惜晨說着,轉頭看向自己的爹,柔聲道:“爹,我真不傻……”
高老爺跪在地上點頭如搗蒜,一擡頭卻淚流滿面:“我兒呢?我兒呢?你還我傻兒……”
高惜晨見爹似乎被驚得糊塗了,哭笑不得卻不知如何解釋,只能将目光投向居士,向他求助。
居士上前扶起高老爺,笑道:“高公子情況特殊,想是意識分裂,日間癡傻,夜間清明。高老爺,這便是你的傻兒子沒錯。”
雖然将信将疑,但高老爺也沒法不信,他給兒子準備了一包裹銀票,驚得窮鬼将軍瞪大雙眼遲遲不敢接。高老爺還将後院那匹駿馬給兒子牽來,那馬毛色深黑,無半根雜毛,純種黑馬,量少而金貴,跑起來絕對是肖祈望那匹棗紅死都追不上的。
肖祈望當然不願意讓這樣的馬帶路,他翻身上了自己那匹棗紅,伸出手抓住還在被高老爺抓着手腕叮囑路上諸多規矩的高惜晨,大喝一聲,手臂上凸起塊塊硬如鐵石的肌肉,一用力将人提上馬,緊緊箍在懷裏,朗聲告辭,策馬揚鞭而去……
居士一愣,急忙接過高老爺遞上來的盤纏,也揚鞭便追。
“錯了錯了!西邊在那!”
衆人耳聞高惜晨大喊“錯了”,眼見那匹棗紅又帶着兩人回來,居士那匹深棕緊随其後。瞬間三人兩馬又沒了蹤跡。
“老爺,少爺長大了……”高家管家抹着淚欣慰道。
“居然輔助佐政王……這小子,真【哔哔哔】的有出息……”高老爺興奮得滿嘴噴髒。
管家驚訝地看着自家老爺,一向溫雅的老爺什麽時候藏了一肚子髒話???
“竿子你知道麽……”高老爺拉着管家進屋,樂得合不攏嘴:“罵人的感覺真好……”
管家愣怔地聽老爺開始說起他們前輩當義賊的故事,感嘆果然誰家都有一個不為人知之秘。
“要不然你以為那身夜行衣哪兒來的?孩兒他娘爬牆本事可厲害!看看這溜鞋印……”高老爺指着樹後隐秘處笑道:“果然,孩子像極了他娘,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