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篇、

墨書才将門鎖打開一半,就聽師弟們說那群小蔥頭又在溫泉池邊起了争執,這回參與争執的不僅蒼鑄的徒弟和蒼勿的徒弟兩撥人,還有其他師叔門下的弟子。

本來溫泉池的分配就不太令人滿意,經常有人因為分配問題互相看不順眼。墨書的三師叔收了兩個新弟子,還不太了解規矩,兩人夜裏巡邏,偶然間見有溫泉池,就趁着沒人的時候過來享受一番。恰巧今天輪到蒼勿的弟子享受溫泉池,幾個孩子一來,見溫泉池被人占了,一問那兩個新弟子,竟然被堵了一句:公共地方誰瞧見誰占。氣得當場要告訴長輩們。兩個新弟子怕惹事,威脅孩子們不許說出去。那幾個孩子平時和冊歆走得近,學了冊歆的流氓氣,當然不吃這一套,還嘲諷了那兩個新弟子。幾個孩子年紀不大架勢卻不小,仗着資歷老,就開始教訓新人。新弟子不服氣,畢竟已經在俗世接受了十數年“誰老誰說話有威信”的思維,自然與他們争辯起來。

幾個弟子原本就這麽吵着,吵到打算找師兄評理的時候,別的正一階師父門下的弟子被吸引過來看熱鬧,那些素來看不慣三師叔蒼瑾那副瘋癫樣的弟子們見三師叔的弟子和二師叔蒼勿的弟子在“狗咬狗”,玩心大起也插嘴冷嘲熱諷幾句,立即引火燒身,被那兩撥人拉入戰局。

而蒼鑄那幾個弟子原本與那幾個孩子因為挖黑球那事起過争執,還留有舊怨,當下也幫着三師叔的弟子們和二師叔的弟子們吵了起來。

長祖“身體不适”,二師叔下山,三師叔閉關,如今鬧出這檔子事,當然是由長祖的大弟子墨書、蒼勿二弟子廉傾和三師叔大弟子安遷主持大局。

安遷是最先到現場的,他一看現場一片混亂,頓時也不知所措,喊了幾句沒人願意停下,就是使出獅吼功喝令也無濟于事。

廉傾還傷着,加上他相貌生得年少稚嫩,自認也不是能夠主持大局之人,當下也無法解決,只能默默去找師叔們幫忙。

墨書在師弟的帶領下來到現場,二話不說直接揪出幾個孩子往池子裏一扔,将每個師叔以及自己師父門下的孩子都扔了一個下水,才大喝一聲:“都給我自覺滾到水裏去!抱頭蹲下!”

衆人被鎮住了,幾個膽小孩子自覺下水,蹲在水裏瑟瑟發抖,其餘人見墨書滿眼怒意,被吓得一哆嗦,也紛紛走下水去,蹲在池子裏一聲不吭。

在師叔們來到之前,墨書基本鎮住了這群孩子,開始按照規矩給予這些孩子們處罰。

“墨聯,拿竹杖來。”墨書伸手。

“……竹……?”竹杖是比較輕的處罰工具,最輕是竹片,隔着衣服打着響,并不太疼。

“難道逼我用鐵杖?”墨書擡眼,吓得墨聯趕緊撒腿跑去拿東西。

師叔們被請過來,見墨書已經鎮住場面,不由得會心相視一笑,心想墨書果然是長祖親選人才,的确魄力不凡。

墨書手握竹杖,來回踱步,看着幾個跪在水裏的孩子。

“怎麽回事?二師叔家的弟子先說。”墨書平日裏脾氣溫和,關鍵時刻一生氣,卻誰都惹他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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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本應是師父門下弟子享受溫泉池……但這兩個三師叔門下的……欺負我們年紀小,就不聽我們說規矩……還威脅我們要打我們……”那個只有十一二歲的弟子說道。

“你們幾個,回去把門規抄寫百遍,跪在大堂門口抄。”墨書這番話卻是對二師叔門下兩個弟子說的。

“你……!”冊歆從人群裏站出來,張口替師弟們鳴不平:“墨書師兄,你這懲罰有失偏頗吧?不會是在公報私仇吧!”

墨書回頭,冷冷一眼瞥過去。冊歆被這眼神看得一哆嗦,閉上嘴後退半步,卻仍死死盯着墨書,眼裏滿是憤怒和不甘。

“你們,怎麽回事,說。”墨書轉過身不再看冊歆,揮起竹杖,直接抽在三師叔弟子背上。

“弟子知錯……是弟子不懂門規,私占了公用池……”兩個新弟子很是識相,趕緊低頭認錯。

“威脅師兄一事是真是假?”墨書冷冷問道。

“是真……弟子真不知那倆孩子是師兄……還以為只是兩個調皮孩子……”一個弟子回道。

“入門多久?”墨書接着問。

“十日不到……”弟子們颔首回道。

墨書回頭去看三師叔,卻見三師叔這瘋癫漢子,舉着酒壺若無其事地喝酒。他原本在閉關,卻因為聽聞墨書發怒而出來看戲。

“你們回去收拾東西。墨聯,等他們收拾完了,送他們下山去。”墨書淡淡道。

衆人聞言大驚。

“這!師侄你這是要逾越麽!”墨書的四師叔驚道,欲上前阻止,卻被人暗中拉了一把。

“門規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寫着,入門弟子如不遵守規矩,犯下重錯,直接驅逐。”墨書冷着臉,那張清秀的臉上此刻卻寫滿了不容辯駁的嚴肅。

“師兄!我們知錯了!求您不要趕我們走!”兩個弟子跪着哭道。

蒼勿門下兩個只被罰抄規矩的弟子驚訝地聽着墨書說話,愣了一會兒仍聽不到師叔們再出聲求情,這才順從地俯下身去,趴在水裏瑟瑟發抖。

“閉嘴。”墨書一竹杖抽在水面上,抽得水花四濺。

三師叔蒼瑾仍舊在喝酒,似是對這一切漠不關心。

墨書再看自己那幾個同門。

“翻舊賬來了,是麽?”

幾個同門聽着墨書那冰冷語氣,深吸一口氣不知如何回答,最終還是那胖師弟辯道:“冊歆帶的那幾個孩子什麽德行師兄您看不清切麽?不過比新弟子多了幾年資歷就仗勢欺人飛揚跋扈,俗世裏誰年紀大誰該受尊敬是常理,不怪那兩個新弟子反而威脅二師叔門下這兩個孩子,他倆哪有孩子樣?分明是個小大人!什麽翻舊賬,我們之間就算是沒有舊賬,遲早也跟這群人翻臉!”

另一名弟子接道:“師兄,您看着廉肖長大的,知道他原來多溫順,看看他現在這樣!我都替二師叔心疼他!”那名弟子說的正是此次鬧事的蒼勿門下弟子之一。

另外幾名弟子擡起頭,忍着話,睜着淚眼滿面期待地看着墨書。

“你們呢?”墨書看向另外幾個孩子。

“我承認翻舊賬。把對冊歆的氣撒到這幾個孩子身上是我不對。罰我罷!”四師叔門下弟子低頭認錯。

“冊歆帶頭挖黑球被你們抓住那會兒我沒參與,但我知道,要是可以,我也會上去拍他一巴掌!對,我說了,今天我就全說了吧!我讨厭冊歆!我一點都不想和他好好相處!”年紀較小的孩子甚至邊說邊哭:“趕我走也好……我不想見他!他欺負人……背後罵墨書師兄你娘娘腔……說長祖不作為……說長祖不該把位置給墨書師兄您!”

一直以來支持墨書的弟子們一愣,齊齊看向冊歆。衆人除了驚訝冊歆竟然在背後說墨書壞話,還驚訝墨書此人怎會被稱娘娘腔?墨書那低沉嗓音那身結實肌肉可是男人味十足啊!只不過他臉長得清秀性格溫潤了些,平時穿着道袍還真看不出身材,一般人會從臉部判斷他身材纖瘦,除臉和性格之外能從哪裏覺得他娘娘腔???這種刻意抹黑可真是過分了!

“既然你們都挑明了說!那我還怕甚麽!冊歆!那日打在廉傾師兄胸口那一掌!是你所為吧!普通人推搡哪會下重手用內功!你解釋也沒用!你就是故意傷害別人才出手這麽重!”墨書的小師妹站出來,指着冊歆的鼻子大罵:“畜生!誰在暗地裏拉幫結派挑撥離間!你最清楚!”

現場頓時亂了,弟子們交頭接耳,各種眼神射向冊歆:不解、憤怒、嫌惡、嘲諷……矛盾從幾個孩子,轉移到冊歆身上。

冊歆面色鐵青,頭上滲出細密汗珠,任由幾個師兄抓住他,咬着牙一言不發。

“等二師叔回來再處置他。”墨書回頭,對剩下的幾個弟子說道:“和他們一樣,抄門規百遍,跪在大堂門口抄,沒抄完不許起來。”

墨書丢下竹杖,大步流星離開現場,幾個和他交好的師兄弟圍上去想要勸他,卻被他拒絕。

墨書還有事要做,要繼續去師父房裏,把那幾個孩子抱出來,送到山下去,或者先放在別處。

人們都聚集在溫泉池那邊,沒人打擾長祖,更無人近來長祖房間附近。

但此時,長祖房門卻大開。

墨書見狀趕緊進房,撥開床簾,只見那兩個孩子居然少了一個!那銀發孩子不見了!倒是那肉色圓球還在。

墨書趕緊低頭四處尋找,不經意間轉頭,卻見一個看起來只有三四歲的孩子站在房內,躲在門後,怯怯看着他。

那孩子一頭銀發,應該是那失蹤的孩子。

“孩子,你……”墨書走近那孩子,伸手想去抱他,卻被身邊人打斷了動作。

“莫舒……你在我房裏作甚?”

“師父!”墨書急忙站直,見師父面露疑惑地看着他,也不知如何解釋,想了許久才說:“師父,我、我懷疑……”

蒼鑄将房門關上,栓上門閘,笑道:“辛苦了,為師這幾日……身體不适,還是你幫為師主持大局……剛才是孩子們又為溫泉池分配而起争執了吧?”

墨書見蒼鑄伸手摸臉,并且還掀開面具一角,急忙摁住師父那只手,搖頭道:“師父您忙,徒兒還有事……”

蒼鑄停下手上動作,笑問:“還有何事?不陪着為師麽?”

墨書搖頭:“徒兒哪敢?師父若是再……”

蒼鑄低頭,苦笑道:“為師難道真不如紅舫那些頭牌麽?是伺候得你不夠舒服?”

墨書低頭,咬咬牙,猛地拔出腰間匕首,抵住蒼鑄咽喉,瞪目豎眉厲聲道:“師父!不,你到底是誰!為何假扮我師父!”

蒼鑄一愣,搖頭苦笑道:“是我……我便是蒼鑄沒錯……莫舒,無人替代我……只是我一直藏着對你的心意……我知這是不倫,必須将其藏着……可是最近,最近我再也藏不住這情愫!”

墨書不信,他聽過某些妖怪化成人形,會與人非常相似,甚至沒有破綻。

“我原名莫添蘊,你是我同族朋友之子。我們為了避難,來到這個國家。莫舒,你小時候最愛燈會,為師經常帶你去看,你最愛兔子燈,為師還給你買過一只紅兔子,但那只兔子被你不小心脫了手,掉河裏了,為師想再給你買,你卻不要。”蒼鑄說起往事,勾起墨書回憶。

“那日為師穿的,正是你這身白衣。是為師私心,将自己穿過的衣裳留給你穿上。若是化形怪,只能通過你的記憶來騙你,但真人不一樣,你可以看看,衣擺下方繡了個蘊字,我想你不知道吧。”蒼鑄笑道。

墨書掀起衣擺,的确找到一個銀色絲線繡的“蘊”字。若不是蒼鑄提起,他肯定沒注意。

“師父……”墨書紅了眼眶,不僅因為往事,還因為自己不知應該如何面對師父。

“陪陪為師吧……”蒼鑄伸手去摸墨書衣襟,卻被推開。

墨書不願再待在屋子裏,他轉過身,飛快打開門閘,背對師父說:“師父您歇着,徒兒還有事。那個,師父,您變成這樣可能與那個黑色圓球裏出來的東西有關。還是離他們遠點的好。”墨書說罷,拉開門走了出去。

蒼鑄獨自待在屋裏,低頭看那個已經長到三四歲的銀發孩童。

“墨書不是娘娘腔……”那孩童突然用稚嫩聲音說了這麽一句。

蒼鑄蹲下,看着孩子,眼裏滿是憐愛,混了一絲疑惑。

“莫添蘊,喜歡莫舒。”孩子金色眼眸與蒼鑄黑色雙眸對視,面無表情緩緩道:“所以,我也喜歡……”

這孩子的确邪氣得很。

蒼鑄張嘴想說什麽,卻被不知何物從背後抱住!在他張嘴叫喊之前就被柔軟物體堵住了嘴!

“攀傀,早上好。”孩子擡起頭,笑着朝蒼鑄身後的肉色物體說道。

“莫添蘊,喜歡被……那就,做吧。”孩子眼眸中毫無雜質,顯得天真無邪。

蒼鑄背上那物體逐漸化形,依着蒼鑄身子,變成人樣,卻沒有臉,只有一個成年男子體型。

那個金發孩子仍在睡着,還是嬰兒模樣,啧啧地吮着手指,睡得香甜。

墨書知道自己不該在夜間去看師父,但他忍不住,結果還是去了師父房間門前。他正想敲門,就被人打擾了。

站在他身後的是不得已出關的三師叔蒼瑾。

“想着你這時間不在,會去哪兒呢?”蒼瑾舉起酒壺,笑道:“墨書,真好樣的啊,趕走我兩個徒兒……”

墨書以為三師叔是來興師問罪,心有不悅,但還是強壓下來,正想開口,卻被三師叔開口打斷:“那兩個孩子演技如何?可逼得冊歆那小狐貍露出尾巴了吧?”

“演技?”墨書聽不明白。

“你真當那是我徒兒麽?我可是,不收十多歲孩子的啊。”蒼瑾打了個酒嗝,笑道。“你很好,墨書,很好,大師兄真沒看錯了你,呵呵,二師兄也不合适當長祖,他弟子,啧,更不合适。”

墨書看着三師叔一邊喝酒一邊念念叨叨。

“蒼勿沒跟你說麽?你師父,遇到的劫,是,嗝!情劫!唉……但還有一劫,致命一劫,卻不是他直接……嗯……誰知道會有這種事呢?你師叔啊,揣着明白裝糊塗,他手下幾個怎麽樣,他心裏和明鏡似的……但他賊,賊懂麽?”三師叔用酒壺壺嘴戳墨書胸口,皺着臉說:“賊得很!他不想攬自己身上的事,千方百計推給別人,哪像我……”蒼瑾說着,喝了一口酒。

墨書想到了借刀殺人。二師叔心裏難道不寵冊歆?

“所以他走了,下山去,到時候把責任撇得一幹二淨。墨書啊,師叔們都明白,你好好對廉傾,那孩子,可喜歡你。”蒼瑾笑道。

“我不想利用別人的感情來穩固自己的地位。師叔,感謝您這一番話。這長祖之位,不該是我的,我還是會交給二師叔。”墨書拱手道。

“唉,你這孩子,傻,不愧是大師兄帶出來的,傻得很……”蒼瑾搖搖頭,嘆了口氣,接道:“記住了,有些人,不是你留他一命,他就會感激你的。那一掌,打在廉傾身上,到底是有心還是有意,你自己想清楚。”蒼瑾說完便走了,留下墨書一人站在那兒。

有心和有意?不都一樣麽?也就是說冊歆是真想傷人?可他傷人對他自己有什麽好處?

雖說墨書心軟仁慈,但他不會對所有人都仁慈。如果冊歆觸到墨書的底線,他不會再忍冊歆分毫。

墨書敲響師父房門,房門沒有上鎖,師父應該是在裏邊,卻不知為何久久未出來應門。墨書等了一會兒,敲了幾次門都沒有人回應,心中暗想是否師父不在房裏卻忘了鎖門。可這會兒師父能去哪兒呢?

墨書轉過身去,正想離開,房門卻吱呀一聲打開了。

“莫添蘊喜歡莫舒,想要和莫舒拜天地。”

墨書只聽背後傳來稚嫩童聲,說着令他後背寒毛倒豎的話。他急忙回頭看。

卻只見……

師父房門口,站着一個身材像極了師父,卻渾身光裸無毛的無臉人……

“莫舒,喜歡為師麽?”蒼鑄低沉而略有些沙啞的聲音,從那無臉人體內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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