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篇、
就這樣過去數日。長祖借口身體不适,一直在卧房修養,整日閉門不出。
這幾日,弟子們發現,墨蘊非常黏墨書。
弟子們也發現,墨書面對墨蘊時更多是尴尬和不安。
冊歆見計劃失敗,便想潛入長祖卧房,探尋長祖更多秘密,卻被墨蘊抓住了手腕,攔在長祖房門前。
“冊歆,你叫冊歆對麽?”墨蘊看着冊歆雙眼,面色嚴肅目光淩厲,讓冊歆倍感不安。
“算輩分你該是我師弟,怎可如此逾越?”冊歆壯着膽子說。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背後搞什麽小動作。冊歆,那夜我看到你鬼鬼祟祟躲在房門口,你看到了,是麽?”墨蘊低頭,湊近了冊歆,鼻尖差點碰到冊歆面頰。
冊歆還未來得及反駁,忽覺頭腦一陣發暈,等他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寝室床上了。然而他忘了,自己怎麽了,想做什麽想說什麽,全都記不得。只有手臂上一道劃痕提醒他,他受了傷。
墨蘊打開長祖房門,轉身把門關上,掀開床簾。床上躺着與他面目一模一樣之人。這人,便是真正的蒼鑄,真正的莫添蘊。
“莫添蘊,這是你的選擇,如今也沒有後悔餘地,直到你完成任務,我都不對放過你。”墨蘊發出的是另一個人的聲音,但這句話發音非常奇怪,明明是一個人在說話,卻好似是從聲線相近的人聲音裏各自取一部分拼接而成的語音。
“……攀傀……你究竟……”蒼鑄緩緩睜開眼,看向那與他一模一樣之人。
“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拿到手。”墨蘊面上慢慢模糊,漸漸變為墨書的模樣。
“不……”蒼鑄閉上雙眼,此刻卻動彈不得。
那銀發孩子抱着金發嬰兒在一旁看着,晃蕩着腿,啃着瓜子,仿佛在等待一場好戲開演。他還是三四歲模樣,可智力有多高了呢?誰知道。
蒼鑄被貫穿時,腦子裏想的卻不是死去,他一遍遍想起那夜真正與他雲雨的弟子:莫舒。他被沖撞得神智模糊了,擡眼看上他身上之人。
“莫舒……給、給我……”蒼鑄丢棄了一切,包括矜持,包括尊嚴,包括一直以來給自己的束縛,伸手去擁抱身上之人。明明在他身上的并不是人,只是一個可以化形為別人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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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卻,切切實實感受到莫舒的氣味、莫舒的溫度……
今日輪到蒼鑄門下的弟子享受溫泉池。
因為蒼鑄收了女弟子,所以衆人泡澡的時間也被分為男性專用和女性專用而大大縮短。不過蒼鑄門下的弟子們對此并沒有怨言。
墨書難得想泡泡溫泉,他帶着木盆,沖幹淨身子,來到溫泉池旁。
衆弟子見墨書過來,紛紛起身撤退。雖是對師兄敬意使他們趕緊将位置讓出來,卻讓墨書覺得無甚必要這麽拘謹。蒼鑄教育弟子知書識禮,弟子們本身性格也溫順,不需要特別強調些禮儀,他們也能夠自然對長輩畢恭畢敬。
墨書叫不回那些弟子,嘆口氣,只能安心接受師弟們的好意。
就在墨書享受溫泉時,他的幾個師弟趁他松懈,跑去找冊歆麻煩。
廉傾在那日早課時幫師叔打理書冊,自然也聽到了那些傳言。他傷還未愈,這下更是感覺那傷疼到了心裏。廉傾為人是有些弱氣,不如他大師兄來得嚴肅,卻也是個聰明人。他仔細想,還有誰半夜回來,會刻意從長祖後院經過。左思右想,也只有那些罰抄到深夜的小孩子們了。
那幾人恰巧都是冊歆房裏的同寝。
廉傾打開冊歆的房門,見冊歆和幾個小師弟正在睡覺,便伸手将幾人推醒,正想詢問,忽聽到門外有人怒喝:“你們幾個小鬼頭真是好樣的!竟敢散播長祖房門口的閑話?活膩了?”
那兩個孩子一驚,翻身坐起來,看向門外,見是蒼鑄門下弟子過來問罪,不由得害怕起來。
“我們墨書師兄喜歡誰,和誰親嘴,在哪親的,也不由你們低階門人來說道!”小師妹怒喝,瞪圓了的杏目中快噴出火來。
“啧,說我們散播閑話,也得有個确實證據。”冊歆悠悠從床上坐起,看着衆人冷笑道。
“多人夜裏聽到閑話,必然是受夢中傳音影響,能夠影響好幾人,那功夫可不簡單,這兩個從長祖後院經過的孩子肯定辦不到。他們若可能将這話外傳給其他人,那麽這人就只有你一個了,冊歆。”墨聯看向冊歆,一臉鄙夷地看着他。
廉傾也看着冊歆,眼裏的疑惑逐漸變成憤怒。
“冊歆,你有何争辯?”廉傾質問。他原本覺得這個師弟即便有些高傲,也是聰明使然,為人還算有禮,也認真刻苦。如今卻越看越覺得此人心術不正。
“那你們有我使用過夢中傳音的證據麽?”冊歆笑問。
衆人目前只是推測,而且這夢中傳音用過之後根本無跡可尋……
“你便是看中夢中傳音不留痕跡才……哼!說不得中你痛處!那就等二師叔回來再打你!”小師妹氣得跳腳,犯人明明就在眼前,卻抓不住他。
“或許是誰聽了牆角,把這話別了去?還有,幾位師兄怎麽知道我這房裏兩個師弟經過長祖房門口?既然都看到了,那你們……也脫不得幹系吧?”冊歆撇撇嘴。
小師妹指着冊歆鼻子,正想開罵,卻被師兄捂住嘴,示意她小聲,別引來麻煩。
“夢中傳音并不止一人會,也不止我師父會,不是麽?”冊歆繼續引導別人想其他可能性。
“少來這一套!別想引開我們注意!”墨聯作為這群人中歲數最長之人,聽冊歆如此潑別人髒水,也不由得來氣,他皺眉道:“今日是我準備不周就來找你,有本事你給我等着!”說着便帶人離開,準備先收集些線索再來找冊歆對峙。
那幾個弟子走後,冊歆抓住廉傾衣擺,哭喪着臉問:“我承認氣急了會說人壞話,這點我一定改正,但是師兄!我真是那種無恥之徒麽!?求您明鑒!”
廉傾其實不願意懷疑同門,卻也被這一切弄暈了頭腦。他拍拍腦門,讓冊歆好好因為說別人壞話的行為進行反省,才走出房門。這幾天他必須盯緊冊歆,免得這小子惹麻煩,否則他不好向師父和大師兄交代。
蒼鑄那幾個弟子故意路過溫泉池,卻遠遠看到幾個師叔朝溫泉池那邊走去,他們出于好奇,偷偷跟過去看。
墨書正泡在池子裏,想着這幾日發生的事,不知不覺泡得太久,直到幾個師叔找他說話,他才想着要起來。
“師侄,這幾日真是辛苦你了。”四師叔身寬體胖,性格穩重,他找人說什麽事情,一般都是重要之事,墨書不敢怠慢,連忙穿了衣服起來作揖道:“師叔過獎,這是弟子分內之事,不足挂齒。”
三師叔喝着酒,搖着頭,念着不明意義的打油詩。墨書沒細聽。
“這幾日大師兄身體抱恙,可能與那兩個孩子有關。當初他抱養你回來,也是連續半年多看起來病恹恹的。這倒無甚大事。”四師叔和蒼鑄走得近,知道蒼鑄身體情況。
“但你師父,可不止給孩子喂食才導致這副模樣。長祖要是有什麽狀況,可得跟我們說。大師兄那家夥,呵,臉皮薄得很,以為藏着掩着,我們這些師弟就不知道他不舒服了。等你二師叔回來,再處理他手下那個小禍精。”三師叔用酒壺壺嘴戳戳墨書胸口,笑道:“你倒是快點繼任吧!他那時就無事一身輕,愛怎樣做,都随他心意咯!啧啧,你也希望你師父潇灑快活些吧?”三師叔說罷,仰頭喝了一口酒:“有情總被無情傷,木疙瘩腦袋最傷人!”
四師叔無奈,笑着拉走三師叔。
其實師叔們都明白,蒼鑄在此劫難開始的時候,就已經不合适再擔任長祖。
三師叔蒼瑾舉着酒壺,笑道:“誰不是為情所傷?除了老五老六,便是二師兄和你我,你胖成這樣,不是為了那人?可你我也知道,我們是何身份他們是何身份?如今要尋一個同類太難,真是太難!”
“錯就錯在師兄收了莫舒為徒。唉,師兄您說,我們可有必要逼着那孩子上任?”四師叔苦笑。
三師叔搖頭:“逼不得,二師兄試過,那日他與師侄談過,不也……碰了釘子還被莫舒把球踢回來了麽?”
墨書等師叔們走遠之後,才收拾了東西回房間。但他決定先去看看師父。
墨書敲了敲房門,聽到師父應一聲請進,才推門而入。
蒼鑄坐在桌前,獨自喝酒,墨書看師父眼神已經迷離,不由得伸手攔住師父。
“就算我不願,也不得不接受這一切……莫舒,答應我,答應我,帶他們下山,不要再回來,将這裏封閉,去月落崖,永遠不要回來……”蒼鑄眼神迷離,看着墨書,竟當着弟子之面落下淚來。
“師父……要走,也得跟您一起……”
墨書還未說完,便被蒼鑄伸手打斷。“去,聽話,帶他們去月落崖,不要回這裏……永遠不要……”
“師父您為何不走?”墨書皺眉問。他心裏猜測,師父會突然如此說,是因為師父将在這裏迎來之前二師叔所說的大限……或許自己這一走,就再沒機會見到師父了……
“他們會越來越多……莫舒……我求你……帶元真道除了我以外全部人走!我已經成為他們的傀儡!我必須留下,留下與他們同歸于盡!”蒼鑄說罷,還未等墨書反應過來,便将他一把拉起,推到門外:“趁着他們出去覓食,你快讓所有人走!現在!快走!”
墨書看着師父如此決絕,也不敢怠慢,立即去了師叔們房裏。
衆弟子被通知撤退,一個都不留,各自讓師叔們帶到山下,廉傾想留下陪墨書,但他現在是二師叔蒼勿門下資歷最老的弟子,他必須帶頭離開。
墨聯告別了墨書,也帶着師弟們離開。
墨書回到後院,見師父趴在地上,雙手手掌撐着地面,垂着頭,任由長發遮面,拖着雙腿,緩緩向前爬行。
“師父……”墨書正想過去,卻被人拉住了手臂!
墨書回頭一看,站在他身後的竟然是二師叔!
“攀傀,休再對我師兄無禮!變回你原型!”蒼勿抽出長劍,直指地上那人。
墨書驚訝地看着“師父”雙臂伸長變細,雙腿往前邁,整個人像只巨型蜘蛛一般趴伏在地上……
“更多……”“師父”擡起頭,墨書卻看到一張被剝了皮的臉,臉上雙眼眼球突出,一張嘴,滿口橫生的獠牙甚是駭人。
但那東西卻沒有朝他們進行攻擊,而是退到房裏。
“攀傀,我已知你需要甚麽,當然可以,但現在不是時候。”蒼勿竟然與攀傀溝通起來!
蒼鑄從屋裏出來,面色慘白,散着發,衣衫有些淩亂,扶着牆,張張嘴,卻吐出一口墨書聽不懂的話語……
蒼勿皺眉,也用那種怪異語言回複。那種語言音調忽高忽低,時而尖細刺耳時而低沉到人耳幾乎聽不到,一句話裏數個變調,聽得人耳膜生疼頭腦發昏。
“蒼勿……聽我一言,你練控屍之術,可以,但……不要嘗試未知力量!今日你願與我合力将攀傀終結于此,我自十分感激,不然,為了避免你也成為其傀儡,我會……連你也一起殺……”蒼鑄拔出腰間長劍,他的左手卻将長劍從他右手中奪去!
蒼勿和墨書睜大了眼,看着蒼鑄另半邊身體似乎不受蒼鑄自己控制地動起來。
“看來這便是我大限!莫舒,你走,我不再是你師父,我已不配是你師父!再過一會,我便會被攀傀完全占據身體,我不願讓你看到我變成那副模樣……”蒼鑄回頭對墨書笑道:“莫舒,我求你,離開這裏……”蒼鑄笑容中的苦澀,讓墨書幾欲崩潰。
師父是真絕望了……
蒼鑄對墨書說罷,轉頭嚴肅地對自己師弟下命令:“師弟,這後院機關由你啓動,帶墨書下去之後,就拜托你結束這一切吧!”
“那個自燃機關?”蒼勿皺眉道:“師兄,相信我,這并不是你大限之日……”
“夠了!鳳卿滄!這東西會讓人變成欲物,就算我出去,也無法做人了!你無法想象那種屈辱!求你結束它!為了元真道弟子們,不要再試圖将攀傀……”
蒼鑄朝蒼勿吼着,可他剛說了一半,卻猛然停住了。
“……”蒼勿眼睜睜看着蒼鑄跪在地上,垂下頭去,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個失去牽線控制的木偶,直挺挺跪在地上。他身後則站着那個“攀傀”,長着與蒼鑄一模一樣的臉,笑盈盈地,看着兩人。
“更多的,守護者……左,和,右的,守護者……”攀傀那張臉似乎是假的,嘴唇未動,蒼鑄的聲音從他體內發出。
攀傀伸出手,捏住蒼鑄後頸,将他緩緩從地上拎起,另一只手朝他下半身探去。
“不要看……”蒼鑄只能發出微弱聲音,他發絲散亂着黏在面上,額頭上已滿是汗水。
“喜歡,莫添蘊,從,下面,種植,更多,增殖……更多。”攀傀持續地用蒼鑄的聲音說着意義不明的話,面上微笑不減,令墨書和蒼勿背後開始發寒。
墨書幾步上前,蒼勿沒能拉住他,眼睜睜看着他撲向攀傀,抓住攀傀的手臂。
“放了我師父!求你了!求你了!”墨書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這怪物是他無法掌控的,要和這怪物打起來,他一定沒有半分勝算!因為連師父都……
“莫舒,喜歡,莫添蘊,麽?”攀傀還是直直看着前方,一字一頓地問墨書。
“喜歡……我喜歡師父……”墨書低下頭,為了救師父,只能瘋狂地點頭。
“不是師父,是,莫添蘊。”攀傀說道。
“是……我喜歡,喜歡莫添蘊……”墨書終于承認自己的感情,可是承認又有何用?承認就能救他師父了麽?!
“不,不是,喜歡,是,愛……莫舒,愛,莫添蘊,麽?”
攀傀的問題讓墨書無法回答,但他此刻除了點頭,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他也不知道,攀傀問他這些問題,究竟是要作甚麽!
蒼鑄被抓緊了後頸,只能斜眼看向自己最心愛的大弟子,也是他深藏心裏的最愛之人,他心疼墨書,卻無法開口說話,就連求攀傀放過弟子,也辦不到。
“我愛他……我愛他!行麽?可以了麽?你還想作甚麽?攀傀……我求你,放了他吧……”墨書第一次如此無力,他抱着攀傀的手臂,低着頭,一遍遍懇求。
蒼勿轉過頭去,耳中聽着師侄那無力的求情,閉上眼,咬緊了牙關。他不知自己還能為師兄作甚麽。
“莫舒,是否能有一日,我能卸下這師父身份與你并肩一起,看看星星?”
墨書聽到這句話,猛地擡起頭,卻見攀傀不知何時已經松開了蒼鑄,安靜地站到一旁,一遍遍地重複那晚蒼鑄親吻墨書之後說過的話。
墨書不敢再聽,急忙抱起師父,擡頭看了蒼勿一眼,将師父背起,拔腿往後山跑去!
蒼勿見墨書離開,急忙往另一個方向跑去。
攀傀此時安靜站在原地,仿佛只是一座雕像。他誰都沒有追,他身邊那個銀發孩子,抱着金發嬰兒,和他一起安靜地站着。
元真道衆人撤退到山下,廉傾遠遠看到自己師父跑來,正想揮手招呼師父,卻聽得一聲巨響,仿佛是什麽東西炸開了,山頂轟地升起一片火光……
接二連三的爆-炸響徹山巅,衆弟子眼睜睜看着本部,就這樣陷入一片火光中。
“師父!長祖和墨書師兄他們還沒……”廉傾剛開口,就被蒼勿打斷。
“都跪下。”
衆人不敢反抗,齊齊跪在山下,擡頭看向山頂。
小師妹沒忍住哭了起來,接着,幾個與墨書交好的孩子也哭了,哭聲被爆-炸聲淹沒,只有火光照亮了衆人的臉,将他們的悲傷神情刻印在每個人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