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篇、

人會害怕如何死去?

病死?老死?意外?

無一例外,每個人都會希望自己走向死亡的過程短一點,輕松一些。

肖祈望蹲在溪流邊,看着溪水潺潺從面前流過。他們還需要半天時間便能回到國都,但還有許多任務未完成,譬如他們還未找到失蹤的墨書居士,還未找到那些賊人的窩點。

高惜晨走到肖祈望身邊,看着他背上那把三叉戟,嘆了口氣。也只有這家夥喝水時敢面對着水面了,高惜晨想從背後擁抱肖祈望,卻因為那把三叉戟而下不了手。

“蹲在這作甚?抓魚麽?”高惜晨開口呼喚肖祈望。他吸了吸鼻子,感覺空氣中飄着一股股前所未有的壓抑氣息。

“你相信人會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嗎?”肖祈望伸手撥了一下水面,撈起一捧溪水,甩出去,濺起一片白沫水花。

“說甚傻話?”高惜晨蹲下,看向肖祈望側臉。這張臉英俊非凡,卻因為肖祈望不太愛清潔和整理而顯得有些邋遢,數日未清理,唇上下巴浮起一層青灰。

“洗把臉吧,看你髒的。”高惜晨溫柔一笑,捧起一把水,摁着肖祈望後腦勺,将潤濕的手蓋在他臉上。

“嗯嗯!我自己來!”肖祈望擋開高惜晨,笑着俯下-身,捧水洗臉。

遠處傳來仇尋的吆喝,肖祈望才洗了一半臉,擡起還在滴水的下巴,匆匆用衣袖擦了一把,便拉着高惜晨往馬匹身邊走去。

高惜晨低頭看自己的手,這是他第一次與人十指相扣,他甚至能聽到肖祈望有力的心跳聲,通過手掌,傳到他心裏,牽着他那顆遇到肖祈望之前從未動過情的心,一起生機勃勃地跳動着。

官府給他們配了兩匹好馬,一路上除了吃東西喝水,幾乎不怎麽休息,三人得以提前返回國都。

“居然開始嚴格限制外國人入境,那年英氏看來有點能耐嘛。”肖祈望進城後見全城戒備,不由得發出感嘆,卻不知他這番話是欣賞還是諷刺。

三人亮出令牌,一路暢通無阻直奔皇宮閱書殿,将所見所聞再次彙報給王上。

臣柳與西國國君交涉之後傳回消息稱,西國國君希望派兵過來增援海城國邊境。年儲楚肯定不會同意,這時候要是放外國人進來,無異于引狼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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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年儲楚意外的是,西國大大方方承認自己國內有個逃犯,可能率領土匪進了海城國,還畫了一幅畫像給海城國,說此人名叫克捷乎喇麥,是個北邊蠻子。乎喇麥原本是個前線将軍,負責鎮守西國北方,但因為不甘退居二線,這骁勇善戰又為人粗蠻的将軍殺了人,還揚言威脅國君,被關在牢裏擇日審判。不過這人人脈還行,居然能夠買通獄卒連夜越獄,也證明他的确挺有能耐。

這樣一個人極有可能是犯下屠村重罪的始作俑者。

年儲楚覺得這個乎喇麥其實腦子有病,年儲翹則告訴他,一個正當年而前途無量風光無限之人肯定不想退休,退休意味着失業,意味着失寵,一個自尊心膨脹的人絕不會接受退居二線這種安排,會有異議也是正常。不過那個乎喇麥的反抗方式的确過于極端。

那現在該怎麽辦?年儲楚看向風塵仆仆趕回來還抓着一大男人的手跪下請求皇帝賜婚的肖将軍。

“尊允了尊允了!但現在是說這種事的時候麽?!”年儲楚翻白眼道。

“難得老子這場子關心的個人大事,就不能放在一等位講?!”肖祈望拉着高惜晨站起來反駁道。

高惜晨看向一旁忍笑的佐政王,嘆了口氣,羞得恨不得鑽進地裏。年儲翹心想,那個乎喇麥要是生在海城國,估計會一輩子待在邊疆做他想做之事吧。

“走,咱們先去拜天地……”肖祈望興沖沖拉着高惜晨就想走。

年儲楚見狀,趕緊叫住他們:“國難當前,你倆居然還想着先拜天地?!”

肖祈望回頭,一臉不悅。

臣子對皇帝擺臭臉,估計也就海城國有這種特例了吧。

“順序不能混,先送提親禮,然後請父母尊長,要八擡大轎明媒正娶,尊再給你們請個樂隊……”年儲楚滿臉嚴肅地一面說一面畫流程給兩個大男人看。

年儲翹又無奈又想笑,坐在太師椅上一手扶額一手摁着肚子。

“結個婚還要那麽多事?”肖祈望皺眉。

“不能說多事,畢竟只有一次啊。”年儲楚笑道。

“不管,以後阿晨愛結幾次我就和他結幾次,海城國傳統婚禮,西洋國傳統婚禮,隔壁随便哪個國家傳統婚禮,他想怎麽結我就陪他怎麽結!”肖祈望大手一揮,拉着高惜晨就走:“最重要的是洞房,我給你房,你給我洞……”

年儲楚看着高惜晨飛滿紅霞的臉,羨慕地嘆氣道:“唉,尊也想結婚了。”

年儲翹溫柔地看着他,微笑提醒道:“南國公主近日便要來了。”

年儲楚面色一僵,道:“那尊不結了。”

年儲翹正想開口勸他君無戲言,便被一道從眼前掠過的赤色驚得一愣,接着只聽“篤”一聲,好似何物釘在木桌上發出聲響。

兩人定睛一看,只見是一支箭直直紮在桌上,箭上系着一張紙條。

臣已派人秘密發布通緝令搜尋乎喇麥,要求全城上下人皆裝不知情。人在暗,我們得比他們更暗。

紙上署名肖祈望。但兩人都知道,肖将軍寫字沒這麽端正。

年儲楚憤憤拔出箭,撇撇嘴,将紙條塞進嘴裏嚼起來。

“外籍人士都登記完畢了麽?”年儲楚問皇弟。

年儲翹拱手道:“還差城郊十二縣。”

“登記完畢後就開始執行下一步計劃。”年儲楚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年儲翹将皇兄那絲狠勁盡收眼底。

“這筆債,我要讓他年英氏,用血來還。”年儲楚攥緊了拳頭,硬生生将木箭折成兩段。

此時趕往國都的,還有兩個人。

墨書居士和伊。

兩人相貌特殊,為了不讓人認出來,一路上喬裝打扮,總算混過了檢查。其實也沒人敢攔他們,墨書身上帶着肖祈望給他的兵令……沒錯,就是可以號令肖祈望所管轄的、海城國主力軍隊之一、人數達到三千人、個個都是精銳的南部十陣隊的那塊兵令。

墨書拿到兵令時驚得合不攏嘴,直問真的要給自己兵令嗎?就不怕他起兵造反?

肖祈望嘿嘿笑道:“我信你。”

也不知這人是真傻還是裝傻。但他這三個字的回答,确确實實擊中了墨書心裏最柔軟那一部分,讓墨書心甘情願幫肖祈望保護這個國家。

其實墨書不知道,肖祈望領導的南部十陣隊有個不為外人知的規矩:兵令雖然是真,但真正有效的兵令,是肖祈望那難看到死的簡筆畫……只有看到簡筆畫,才能确認是将軍命令。

兩人最後是翻牆進了國都,一落地就被官兵團團圍住……

“你以為城牆那個缺口是幹嘛使的?就是為了抓你們這些小毛賊!說!你是誰!從哪兒來!到哪兒去!”官兵頭子一臉不耐煩,舉着刀架在墨書脖子上。

“在下墨書居……”墨書剛拱手,回答了一半,就被官兵架走了。

兩人被直接丢到皇帝面前。

“唉,居士您回來啦?”年儲楚收起奏折,一臉愉悅說道:“正好,肖将軍和高公子明天舉行婚禮……”

墨書被推得趴在地上,聽着當朝皇帝年儲楚的話,心裏一陣無奈。國難當前,這些人卻好似沒事人,該吃吃該喝喝,半點不耽誤娛樂。

“您準備了甚麽賀禮給他們呀?”

年儲楚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

墨書爬起來,拉着伊鞠躬道:“鄙人将攀傀伴生之子帶來了……”

墨書拉下伊的面罩,露出伊那驚為天人的臉孔。

年儲楚一愣,感覺下半身一陣火燒火燎,随後笑得猥瑣,說道:“哎呀,你不說我還以為他是你兒子,長得也太好看了點,嫁給尊可好?”

墨書将伊往身後護:“這人您也敢調戲,是沒吃夠攀傀的刁難麽?!”

年儲楚想起攀傀與肖祈望那一戰,面色頓時一僵,許久才咳嗽一聲道:“那算了,尊好好娶南國那五官扭曲的公主罷……”

“不過說句正經話,你倆來時未被人跟蹤?”年儲楚問道。

墨書搖頭:“就算是不跟蹤鄙人,他們也知道,鄙人定是帶伊回國都。”

“尊還想問你為何回來?”年儲楚問。

墨書拿出那雕虎狼的兵令,拱手呈上:“來歸還此物。”

年儲楚笑道:“看來肖将軍真心把你當兄弟。既然來了也別急着走。”他說到此,轉頭看滿臉疑惑的伊,笑問:“孩子,看過婚禮麽?”

伊搖頭。

“想看麽?”

墨書總覺得年儲楚笑容裏不懷好意。

伊擡頭看墨書,似乎在詢問墨書的意見。

“想看麽?伊?”墨書笑問。

伊點頭。

于是伊被帶到肖氏寝院一個布置得一片火紅的房間裏,坐在床上,啃着綠豆餅,安靜等待鬧洞房。

年儲楚笑着将房門關上,一轉頭,卻是一臉嚴肅,要求墨書将這幾日經歷統統上報,弄得墨書摸不着頭腦,茫然地看着這變臉等級突破常人極限的海城國王上。

“鄙人被一自稱英賀的男子關在西山某個無名山洞中,和伊關在一起,趁機和伊培養了感情。我們逃出山洞後在驿站遇到襲擊,襲擊我們的人口音裏帶着西國和東國方言口音,我估計他們是被招安的邊境流民。”墨書一邊彙報一邊想,這佐政王下令嚴查戶口,看來是有所防範了。但敵人在暗,要如何防範?難不成靠城牆上那個缺口來捉潛入國都之人?

“我們猜測西山山腳小村屠村事件系西國叛将克捷乎喇麥所為,那人越獄後集結了一幫匪徒,常年在各國邊境游走搶劫。城牆再嚴密也有透風時,他何時潛入海城國已不可考,但我們既知他長什麽模樣,帶着什麽人,便可稍加防範他。”年儲楚遞給墨書一份通緝令。

墨書展開通緝令,只見上面是個絡腮胡子大漢,長得虎背熊腰,目光狠厲。

“尊以國家君主身份懇求您,居士,現在攀傀伴生之子與您交好,求您且看好這孩子便可。攀傀之能力你也應該熟知于心,我們不要求他協助我們抗敵,只請求他,不要參與這些事。”年儲楚說着,一提衣擺便要跪下。

墨書眼疾手快将他攔住,搖頭道:“國君且起,鄙人……”

“勿要拒絕,居士,此事關乎海城國百姓安危,一旦發生戰争,必然生靈塗炭,我作為海城國國君,只願能夠保證國民們将損傷盡可能減少,為此讓我做何事都行!居士……還有一事,懇請您務必幫忙……”

墨書點頭:“國君您只管提。若能幫,我盡量幫。”

“把你那群觊觎攀傀之力的元真道同夥從本國拎出去。”

墨書從國君眼裏看到一絲鄙視,這是故意給他看的,他很清楚。

原來自己的同門已經追到海城國了麽?還真是執着。墨書嘆道:“我盡力。”

年儲楚吩咐人暗中看住房門,拉着墨書來到封氏寝院。

鳳霞薇今日還是在院子裏做女紅,她手工極好,因此被委托給高惜晨做一件嫁衣……這男人的嫁衣她還是第一次做,鳳霞薇要想努力做好,還得花些功夫。加上時間緊迫,她也沒法随丈夫出去閑晃了。

鳳霞薇聽說王上來訪,急忙走到大廳去,和公公一起迎接年儲楚,可她卻被年儲楚身旁之人驚得忘了行禮。

“看來你們果真是認識。”年儲楚笑道。

“霞薇,你怎……難道是?”墨書不掩驚訝之色,看着眼前的女子,他記得多年前鳳霞薇便說過自己将要和一個男子成親,難不成是封氏後人?

“莫哥哥……沒想到如今還能見到您……自從蒼鑄伯伯過世後,您就……”鳳霞薇朝墨書撲去,将他抱住,将頭埋進墨書懷中。

“霞薇……別哭……”墨書撫摸着鳳霞薇的頭發,深吸一口氣,忍住含在眼裏的淚水。

封遼見兒媳婦認識這白衣居士,還與他關系匪淺,不由有些疑惑。

“說實話吧,封英華是不是元真道門人?你,墨書,又在元真道裏是何地位?”年儲楚未給他們過多時間敘舊。

“阿華還未正式進入元真道,他是元真道俗家弟子。他是一名屍官,因此……”鳳霞薇沒有再說,怕說多了,年儲楚會追究她丈夫的責任。

“……”墨書将頭別開,他不願說起元真道。

“莫哥哥是元真道上任長祖之徒,本應順長祖授意,繼承元真道長祖之位……其中發生了太多事,恕小女不便多說。”鳳霞薇替墨書擋下這份尴尬回答。

年儲楚心想:本應,也就是墨書現在不但沒有繼承長祖之位,還因為出了什麽事,而沒有再回歸元真道。但他這樣不像是被驅逐,應該是自己離開。也罷,這些無需多追究。

“元真道想必是看中了攀傀之能力才追來海城國吧?”年儲楚故意這麽問。

“攀傀本是元真道收容之物。”墨書回答,他知道年儲楚話中有話。

“如今你也該直說了吧,這攀傀究竟有何通天本領?”年儲楚說道。

“……”墨書擡頭,看向海城國國君,眼中疑惑一閃而過,随後面色嚴肅,一字一頓道:“國君,聽我一言,向我承諾,絕對不将此事外傳,絕對不要有利用攀傀之心。”

年儲楚笑道:“這玩意兒恐怕不是我等凡人能夠利用的,只是知道了他有什麽本領,以後好防範罷了。說吧,居士。腐朽之人傾巢出,還有這攀傀化形之能力,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将你知道的與他能力有關的信息,都詳細說說。”

墨書點頭,回道:“第一,攀傀擁有化形能力,能夠模仿他人外貌、嗓音、言語、動作等,自身智力似乎并不高。其本體擁有一條堅硬長舌,刀劍難以對其造成傷害。且攀傀除了人形,還擁有另一形态,稱為攀,外形如剝皮人,雙目凸出滿嘴獠牙四爪鋒利,行動迅捷。第二,伊擁有使人複生之能,能夠控制屍體行動,但需要消耗大量體力。我所見的菱,那時還是個嬰兒,他有何能力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當菱攝入食物時,伊也不會被餓着。第三,攀傀能夠使人變成欲物,被攀傀掌控之人會燃起強烈欲望,為何會如此?原因尚不明确。”

年儲楚低頭思索,看來居士的确不明白為何攀傀會有如此能力,也不知攀傀究竟為何物……

“目前攀傀并沒有造成任何……不,我們來時似乎造成過一人死亡,但是在菱授意下殺了人,殺人原因……是,償命。所殺何人并不清楚,但聽說是為了給阿才償命。”墨書繼續說道。

“阿才?!”年儲楚驚道。

墨書看着年儲楚,知道這個裝傻的皇帝将一切都聯系起來了,或許他已經知道菱和攀傀的下落。

年儲楚一邊往外走一邊吩咐暗衛,讓人去齊皿山趙家宅救援趙淙榮!

其實年儲楚早已派人暗中跟随趙淙榮去趙家宅,那群人也一直守在山下待命。至于年儲楚為何不派那些人上山直接接趙淙榮回來,其實他是想放長線釣大魚,等待年英氏過去,再将他們一網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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