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守的衙役竟然在打盹,他一腳一個就踹了過去,“幹什麽呢都,精氣神昨晚都使娘們身上了?!一個個的,跟個耗子似的,一到白天就竟偷懶,我瞧你們是皮癢了吧!”
那兩個衙役一個是牧四,一個是丁山。
兩人被他一踹,腦子醒得不能再醒了。
牧四人長的壯,但腦子是個木的,這會只揉了揉自己的腿側,應了聲“是”。
倒是這丁山,雖然長得比牧四矮小瘦弱許多,但卻是個機靈的,這被踢了一腳就趕忙拱手賠罪,笑着讨好:“張主簿,您消消氣,哥倆個這幾日這不是累得慌嘛,您多擔待。您放心,你這一腳下來,哥倆個現下這會神清氣爽,那是半點困意都沒呀。”
張甫鼻孔哼了一聲,連帶着他下巴上的胡子也抖了抖,但到底未再追究,“看好大門,你們也知道,這兩日咱們知縣心情不好,要是他回來看到你們倆偷懶,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們。”
丁山還不知道張甫這人,那是個吃軟怕硬的主,就會狐假虎威,但平日裏知縣不在衙裏,這位便是主事的了,他也不敢得罪。
于是又拍了好一番馬屁,直拍得張甫翹着嘴角抹胡子笑。
拍完後,張甫也不走,三人又聊了起來,聊來聊去,聊到了牢裏頭的那位。
丁山道:“說來還是那小子骨頭太擰,撐了這麽多日死活就是不松口,不然的話哥幾個也不用這麽遭罪,天天擱那牢房裏跑,不過別說,那小子長的真是……啧啧,也怪不得人家趙員外惦記着……嘿嘿。”
“說來這小子也是倒黴,這剛從那鄉下地方來咱們縣裏,就被咱們縣的趙員外給看上了,你說這還能善了。”
張甫眼皮一跳。
他知道他們說的是誰。
前些天趙員外被人打了,據說還被人打出了血。
趙家想讓人去趙府賠罪。
但那小子是個硬氣的,咬死不肯。
于是趙家使了銀子,想讓人在牢裏好好搓搓這小子的骨頭。
平日裏趙員外上奉的銀兩不少,所以知縣對這些小事也不在意,只要不出人命,由着他們處置。
再者說,那小子确實将人趙員外給打了,至于重不重這事,誰在乎呢。
想到那小子長的那張臉,以及趙員外那沉迷美色的性子,誰都知道這內裏頭的道道,但又有什麽辦法呢,誰叫那小子生了那張面皮,又沒個家底撐着,結果現今被人趙員外看上了,還不是受人蹉跎的份。
張甫嘆了口氣,有時候容貌過于出格,不論男女,本身就是一種罪過。
但這些事,他也管不了。
他也是拿人銀子,替人辦事,這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在這世道,沒錢沒權的人,還不都是任人拿捏蹉跎的命。
“沒傷着人臉皮吧?”
趙員外可是千叮咛萬囑咐,別讓人給那小子整破相了。
兩個衙役點了點頭,道:“哪能呀,哥幾個是知分寸的,就使了些暗法子,泡了幾天冷水,沒傷着人皮肉。”
張甫嗯了聲,表示知道了。
午後的日頭灑在張甫身上,讓他閑散的眯眼打了個哈欠,然後一下子就看到了一輛緋紅色的馬車向着衙門駛來。
這輛馬車眼熟至極,讓張甫這個哈欠還沒打完呢,就硬生生給收了回去。
然後趕忙拉着牧四和丁山跪了下去。
顧卿卿沒等馬車停下,就率先一把掀了簾子。
看了看馬車前跪着的幾人,認了半天才認出其中一個是她爹的主簿張甫,擡嘴便問:“人呢?”
人?什麽人?他不是在這嘛?
張甫見着這位主子時,眉心就跳了跳。
雖然不知道自家老爺的寶貝疙瘩怎麽會來衙門,又問些沒頭沒尾的話,但他反應很快,趕忙道:“小姐是問老爺嗎?老爺前幾日便去明州敘職了,怕是得過兩日才能回縣。”
顧卿卿心急,初聽到李今晏下獄的事便趕了過來。
這一路上倒是了解了些。
這事主要是李今晏不知什麽緣由,突然給了趙員外一棒子。
趙員外那身子骨,都五十幾了,被這一棒子打了還得了,這一下子就暈了過去。
等醒來後就直接報官了。
顧卿卿是不知道李今晏為什麽會把人給打了,但是這下獄的事是萬萬不可的。
以這厮的性子,她爹以後還不準被記恨上?
她這會子是真想給她爹跪下,你說他惹誰不好,偏偏得罪這位主,這就算是她爹不貪,以這位今後的地位以及手段,怕是以後都沒啥好日子可以過。
加緊補了幾句,語氣焦急:“我說的是前些日子把人趙員外給打的那位,被我爹關牢裏去了,他容貌應當……嗯比較特別的那位。”
李今晏?!
這個名字名字同時出現在跪在下頭的三人腦子裏,讓三個人心頭一跳,沒聽說這位主和那小子認識呀。
張甫不知道顧卿卿為什麽會突然想見那人,瞧她面色焦急,似是十分在意,他模模糊糊的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只覺得心底有些不安,轉眼想到那人的狀況……怕是怎麽都得将人攔下來。
于是裝作沒聽懂似的,含糊言辭:“小姐說的是哪位?這縣牢裏關的犯人可不少,小姐就這幾句可讓小的們不好找。”
他略帶無奈的笑了笑,然說了一大堆,就是不說正事。
顧卿卿雖然被寵得性子有些驕縱,但卻不是個蠢的,再加上死後也過了那麽多年,當然知道這老狐貍這是在跟她打馬虎眼呢,冷笑了兩聲:“此人名為李今晏,這會張主薄知還是不知呀!”
這顧卿卿自小就被知縣寵壞了,性子十分乖張,便是自家知縣都得頭疼,張甫平日裏更是不會輕易觸她眉頭……張甫硬着頭皮想再次裝糊塗,但這次被顧卿卿打斷:“你們也知道,我脾氣不大好,別到時候要我親自進去搜。”
張甫嘆了口氣,見顧卿卿是鐵了心的要見人,只得踹了踹後頭機靈點的丁山,“快點,小姐要見人,還不将人請出來!”
使了使眼色,暗示自己會拖些時間,讓他趕忙将人收拾收拾。
丁山是個機靈的,一下子就猜出了張甫話裏的意思,于是趕忙低頭道:“是,小的立刻便……”
還沒應完呢,上頭那位主就又道:“不用了!”
顧卿卿動作太快,三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跳下了馬車。
然後瞅着那個叫丁山的人道:“走呀!”
張甫現下只希望顧卿卿是真的只是瞧瞧人而已。
昏暗潮濕的牢房內,其中一處囚房內的幹草上趴着一人,模樣十分狼狽。穿了一件葛青色的外套,外袍因是時日久了,有些泛灰白。
而那人動也不動的趴着,也不知死了沒有。
他的臉色慘白,嘴唇有些幹裂,雙頰發紅,隐隐有發燒的征兆。
顧卿卿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幅場面,倒吸了口涼氣,這可是以後呼風喚雨的主,她爹竟然真敢将人傷成這樣,顧卿卿頓時覺得以後一片黯淡無光。
想想自己死後見過的那人,顧卿卿覺得自己的脖頸都開始隐隐發疼。
她暗暗瞪了眼張甫,然後小心翼翼的喊了聲:“李今晏?”
這聲音過于小心,吓得旁邊跟着她一道進來的張甫一跳,還以為是見着哪位不得了的人物了。
趴在幹草上的人沒有絲毫動靜,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
顧卿卿心裏有些沒底,這不會沒氣了吧,可想想也不大可能,這可是以後霍亂朝綱的主。
張甫見了,咳了咳,朗聲呵斥:“李今晏,見到縣府小姐,還不過來跪咳……過來。”
本來他想說“跪下”的,可想想他這幅樣子也不大可能,剛說完就又被旁邊的顧卿卿瞪了一眼,瞪得他只覺得莫名。
顧卿卿卻覺得張甫這人是在給自己刷仇恨。
不過那幹草上的人還真的動了動,下一刻幹草中側過一張臉來。
這人現今還沒有她死後那會見着時的有氣勢,在加上而今換了身份,所以可以讓顧卿卿無所顧忌的去瞧。
這張尚算稚嫩的臉無疑是美的,帶着此時年少時特有的俊美,還未有她死後見到的那般具有威懾力。
不過這張臉的主人沒給面子,只有一聲極輕的嘶啞,“滾。”
年紀不大,脾氣倒不小。
十六七歲的少年,雖有些稚嫩,還有些狼狽,但只是這張臉便讓牢房內的他們幾人屏了呼吸。
俊美的臉已經初具傾城的胚子,想必以後長開該是何等的惑人。
顧卿卿突然想到之前聽說的傳聞,李今晏的生母趙青青是個青樓生妓,據聞生的很是美貌,也不知這李今晏像了幾分。
說起這趙青青也是讓人不甚唏噓,趙青青生前還幼年時便被趙家賣給了鹹陽城一所青樓,之後也不知怎麽生下了一個兒子,但她沒過幾年便生染惡疾,于是在七年前将兒子李今晏托付回了趙家。
說來要不是自己死了一回,她也不會相信,李今晏竟會是那京城李家的兒孫,當然最不敢置信的是李今晏之後會成為位高權重的首輔。
第 4 章
顧卿卿是知道他以後的厲害的,所以完全沒将他說的這話放心裏,當然就算聽到了,也只當是說給張甫他們聽的。
半點也不敢耽擱,急忙對着張甫道:“将門給我打開!”
張甫只是稍稍猶豫了一會,就照做了。
鎖頭掉在地上的聲音引得李今晏的眼皮動了動,但還是沒往他們這行人多看一眼,依舊維持着之前的樣子,直到有一塊陰影罩住了他。
李今晏不知道他們又要幹什麽,本來他是不想理會的,但額頭突然被一雙女子的手覆住,迫使他不得不睜開眼簾。
那雙手很輕柔,帶着姑娘家特有的溫軟,手上雖然有股子他平日裏最讨厭的香料味,但還好味道不重。
他此刻腦子燒得糊塗,于是只能蹙着眉,勉強擡起眼皮去瞧。
蹲在他面前的是個小姑娘,那姑娘長相不錯,一身绫羅綢緞,但他确實不認識,也不知她臉上的憂色為何。
瞧着身份應該不低。
他看到往日裏趾高氣揚的張甫、杜四和丁山他們三個跟在這小姑娘後頭拱手低眉,很是恭敬,真是難得一見。在這縣還能讓衙裏的主簿這般對待的年輕女子,想必也出不了幾位,他動了動眼皮,有幾分預料到。
這人似是對他沒有惡意,但嘴裏的拒絕還是說了出來,“別碰我。”
顧卿卿在鎖頭落下的同時,就急忙上前兩步到了他身邊,蹲下時便伸手去探人額頭。
身後的張甫蹙了蹙眉,卻也不敢上前說什麽。
顧卿卿覺得手下的肌膚發燙,待聽見這人的問話正要回答,卻首先落入了那人的眼瞳中,于是這話回得慢了半分。
這雙眼烏黑發亮,似是要一眼望進人心底去,只那深處濃重得讓人辨不清他在想什麽。
過分好看的丹鳳眼的眼尾因着主人神思迷亂,使得眉目流轉間多了幾分媚态,一時晃得人心頭一跳,但她好歹也算是死過一回的人,趕忙穩了穩心神,讓自己的語氣盡量溫和:“你別怕,我是來救你的。”
現今的李今晏還沒有以後那般威嚴,又沒有權勢傍身,至多算是個柔弱的俊美少年,所以她這會與他相處放松了些。但她也不太有把握能與這人交好,畢竟這人實在與常人太不同。
說完話後,再次沖他溫和的笑了笑,順着他的話再沒碰他,而是對着寶香吩咐:“寶香,去将明大夫請來!”
寶香低頭應了聲:“是。”轉身就出去了。
她轉頭回來,肅着臉先瞪了張甫他們三人一眼,道:“還不打桶冷水去!”
張甫弓手連連應下,轉腳就踢了丁山和牧四一人一腳,嘴中呵斥:“還不趕快照小姐吩咐去!”
然後轉過臉來帶着讨好的笑。
顧卿卿鼻中冷哼了一聲,沒說什麽。
等牧四将水打回來的時候,丁山手上還拿着塊幹淨的白布,倒是個有眼力見的。
她想接過白巾的時候,張甫舔着臉道:“這等小事怎麽要麻煩小姐呢,讓小的們來便好。”
丁山也應和道:“是的小姐,這些粗活就讓小人來便好了。”
這期間,那人只是靜靜地注視着他們的行為,扯了抹嘲諷的笑。
之後丁山走近那人,想将浸過水的白布覆在他額頭上時,但被人偏頭躲開。頓時臉色有些不好看了,但礙着顧卿卿在場,只得讪讪的撿起白布。
李今晏神色有些迷亂,一雙眼睛只盯着顧卿卿瞧。
她瞬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猶豫一會後,就從懷中掏出一塊幹淨的錦帕,沾了沾水,走到他面前道:“這是幹淨的,我沒用過。”
俊美的少年沒點頭也沒應聲,淡淡的将視線撇開,不過這一次再未躲閃。
顧卿卿心下只覺得這人也太難伺候了,就這般脾氣性子,怕是都比一般人家的富貴公子哥還要嬌氣了。
如此反複幾次後,他的面容也露出幾分疲倦,眼皮似是耐不住的要耷拉下去。
顧卿卿見此,附在那人耳邊道:“你放心睡吧,我會救你出去的。”
在接近他身子的時候,她注意到這人身子有些僵硬,一臉古怪的盯着她。
顧卿卿覺得這人可能不太信她,于是再次撫了撫他的額頭,以便告訴他,放心吧,自己說到做到。
等明大夫來的時候,草垛上的人已經昏睡過去了。
明大夫下巴上蓄着一簇小白須,身材瘦削高挑,給人一種老學究的氣質,誠然他這人比老學究更呆板,一心只搗騰在自己的醫術上,出口時不時就是“之乎者也”,倒是比學堂裏的老師為人更加死板。
但就是這樣的人,在見到李今晏時,還是不小心面露驚詫。
想來也是因為他那張面皮。
但這失神十分短暫,畢竟像活到他這般年歲,早已看淡了許多。
明大夫先向着顧卿卿作了個揖,顧卿卿同樣回了個禮。
明大夫早十幾年是考過京裏的太醫院的,雖然最後沒有入選,但是這醫術在縣也已是頂頂厲害的了,在這縣也有幾分威望。
知縣府裏有些小毛病都會請明大夫上府,這麽幾年下來,明大夫也成了府裏的大夫。
明大夫讓跟在他身後的小童掏出了塊幹淨點的布,然後将一個小箱子擱置在了上頭,最後淨了淨手就想搭上那人的手腕診治。
顧卿卿在他還沒動作前,率先将方才那塊帕子蓋在了他手腕處,瞧得明大夫臉露稀奇。
想來也是好奇這是何人,竟能讓知縣小姐如此珍重。
他診了一會,旁邊跟着看的顧卿卿心裏沒底。
待診治完了,才問道:“明大夫,這病如何?”
明大夫摸了摸自己下巴上那簇長胡,道:“回顧小姐,這位公子全身發熱,面色蒼白,頭項強痛,鼻流風寒,可見惡寒重,耳鼻塞氣血不通,舌苔薄白,脈相浮緊……應是傷寒之症。”
他說了一大通,顧卿卿只聽見了最後傷寒兩個字,才算聽明白。
面色一變,傷寒這病可不好治,若是嚴重者要其性命也是有的。
明大夫接着道,“這公子的傷寒恐是有些麻煩,若是撐不過今晚的話,這腦子怕是得廢了。”
說着搖了搖頭,複又摸了摸自己那簇胡子。
“什麽?!”
這可沒聽說前世李今晏傷過腦子呀?
她只以為這最多只是場小風寒,怎會這般嚴重了:“那這傷寒可有得治?”
李今晏醒來了要是知道自己給他腦子給治廢了,還不得殺了她。
再聯想到前世那人的手段,怎麽都不是個良善的主,顧卿卿怎麽想都覺得自己這往後的日子怕是有點難,頓時有些頭疼,這到底能不能治好,若是不行的話……
她腦子裏冒出個不怎麽好的苗頭,這苗頭剛一出來,又急匆匆被她按了下去。
直道:罪過罪過。
不過話說回來,人都傻了,也殺不着了吧?
明大夫再次摸了摸自己指寸長的胡須,滿臉褶皺的臉上蹙起一道溝壑:“不過老夫倒是可以配兩副藥,讓人給他喂下去。只不過需得有人守着,每隔三刻便使人給他喂一次,如此也算是盡人事了。若是能撐過今晚的話,也就無事了,不過——”
“不過什麽?”
明大夫搖了搖頭:“不過這牢房陰冷,恐是于病人不利,怕是不能住了。”
這話聽得張甫心裏一咯噔,還沒說什麽顧卿卿那廂就頗為贊同的點點頭。
就算這明大夫不說,顧卿卿也有将人接出去的打算。
她是不信這李今晏真會無緣無故傷人的,這其中必有什麽隐情,還有若真是這李今晏将人傷的,她也決定将事情擺平。當然現下不是處理這檔子事的時候,得先将人治好了再說。
明大夫收拾完自己的物件後,顧卿卿讓寶香給了他身邊的小童一袋子銀錢,然後讓人送他出了牢房。
這邊又指使着丁山、牧四他們将人擡出去。
張甫站在一旁還是忍不住出口了:“小姐,此事怕是不妥。”
顧卿卿這會子心有些急,這李今晏要真是因為她爹的緣故,傷了身體,以後必然讨不了好果子,于是這會子對着張甫的話也沒什麽好耐心:“有什麽不妥?我看就很妥。再者那趙員外是殘了頹了,還是瘸了拐了?本小姐看半點事沒有嘛。”
那趙員外聽說第二日就活蹦亂跳了,還有氣力上衙門來告人,這不一瞧就是想蹉跎人。
說着擺擺手,囑咐那幾個擡人的小心點,別給人磕着碰着了。
張甫當然不關心那趙員外到底是不是真的受傷,他關心的是自己這不好交差呀。
于是硬着頭皮道:“小姐,這原是老爺親自下到牢裏來的犯人,若小姐此刻将人給帶走了,怕是對老爺的聲譽有所影響,小人也不好交代,還請小姐體諒。”
顧卿卿也不糊塗,當然知道這些,不過她更知道她爹在這些小事上是從來沒在意過的,這縣大大小小的案件不少,就這麽一樁又沒殺人又沒放火的案子,以她爹的位置還不是動動手指頭的事,當然前提是等她爹回來她得說服她爹。
這些事其他人不知,這衙門主簿張甫還能不知道嘛。
顧卿卿瞧他那着急的樣子,摸清了幾分由頭,這張甫怕是收了人趙員外的銀錢了吧。這事其實也不算是件大事,畢竟衙門裏頭也沒什麽有油水的職位,而大多捕頭又都出生清苦,每月俸祿不多,所以這收銀錢的事向來都是睜只眼閉只眼的。
而張甫是有幾分能耐的,至少在大事上從來沒出過亂子,算是她爹的左膀右臂,所以就算現如今顧卿卿因着李今晏的事有幾分惱火,但也沒想着拿人開刀。
只是這人,她救定了。
第 5 章
“張主簿說笑了,這事自有我去與我爹說,就不麻煩主簿費心了,倒是趙員外那邊還需主簿多費些心思安慰安慰,”她似笑非笑,“說來這衙門裏頭便是缺誰也不能缺了張主簿呀,不然這裏頭的人指不定得亂成什麽樣。”
張甫似是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讪讪道:“小姐可別折煞小人了,這衙門裏頭咱們這些人可都是指望着老爺活的呢。”
再之後,張主簿見顧卿卿鐵了心,也不阻攔,畢竟比起趙員外來說,還是自家縣老爺的寶貝疙瘩不能得罪些。
而後,從牢裏一路笑着送顧卿卿出衙門,面色不變,倒真是個老油條。
等顧卿卿她們馬車前腳剛出衙門,後腳這邊谄笑着臉的張甫就沉了臉色,對着身後的兩人告誡道:“今日之事,切勿對外人透露半句!”
牧四老老實實的弓身應道,丁山應完後小心的開口道:“那趙員外那邊咱們怎麽交代?咱們可是收了人給的不少銀錢。”
張甫瞅着衙門前那兩座鬥大的石獅,陰恻恻道:“進了衙門裏的東西,可從來沒聽說過能吐出去的。”
“再者,這教訓人的事咱們不都照着辦了嘛,他要是再問咱們就實話實說,畢竟是這小姐要人,咱們再怎樣還能争得過小姐去。不過記住了,這話得等他給銀子了才能回,記住了?”
當真是個心黑的,但牧四和丁山也不得不佩服張甫這手段。
銀錢到手了,雖然事沒辦成,可全怪不到自己頭上。
先不說那邊顧卿卿怎麽走的,這邊明大夫回到藥鋪,指使個小童去給知縣府送藥後,轉身就進了書房。
只見他從書櫃上摸了半天,最後抽出了幾本書,翻開。
其中一本是《素問·熱論》,上頭寫着:“今夫熱病者,皆傷寒之類也”,
明大夫松了口氣,然後翻開下一本《難經·五十八難》,只見上頭寫着:“傷寒有五,有中風,有傷寒,有濕溫,有熱病。”
而下頭具體說明了其間種種脈象,其中關于風寒與傷寒一事做了具體分析說明:“風寒之症,多因氣候寒冷,衛陽不足所致。通常病者全身發熱,面色蒼白,頭項強痛,鼻流風寒,可見惡寒重,耳鼻塞氣血不通,舌苔薄白,脈相浮緊等狀……”
明大夫手中的書差點掉了,自己方才好像診錯脈了?!
他趕忙将書合上,安慰自己,這事可大可小,若是說出去了丢了顏面不說,怕是自己的名聲會有損。
往小了說,這開的藥方就算喝了也沒毛病,就是方才說的嚴重了些,其他倒也無甚事。
這般想着明大夫安下幾分心來,急忙将書放回書架,匆匆離開了書房。
心裏只道是對不起顧小姐了,受了驚吓。
不過他不知,顧卿卿若是知道真相的話可能想殺人的心都有了。
此刻馬車上的她正低頭仔細盯着一早被人妥善安置的李今晏,想着明大夫的話,內心十分複雜,各種情緒交錯。
前世裏她不記得李今晏是不是有過這麽一遭,所以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因為自己的重生導致變故的發生,只是這下子突然知道李今晏可能要死,莫名有些傷感。
想來這人以後便是再有呼風喚雨的能力又如何,現下還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而已,再過不久還就要傻了了,面對這人時緊張的心理緩解了幾分。
這會的顧卿卿完全沒想過,自己這副身子瞧着其實比李今晏還小。
馬車一颠一颠的動靜,讓昏迷中的人輕蹙起了眉。
那緊抿的薄唇有些蒼白幹澀,面上升起不正常的紅暈,這是高燒之人的症狀。
顧卿卿又開始有些糾結了,到底救不救這個問題。
這救嘛,也不一定能救回來,就算是救回來了,賠罪可不見得他能原諒自家父親,這不救嘛——
想到李今晏以後可能會變成跟自己之前一樣的……顧卿卿抖了抖面皮,告訴自己別瞎想,救!
活着的李今晏,不好惹,死了後的李今晏,怕更不能惹。
前世關于他手段如何毒辣的事聽得可不少,想必就是死了後也是個做厲鬼的料。
那性子,殺人不見頭點地。
只希望這人還年幼時,別是個忒無情無義的主。
“我這次救了你,你可不能再将這事怪在我爹頭上,若是你真要怪罪起來,那你可千萬要現下發完了,莫要藏在心裏頭留着以後發。”她說着話,躺着的人只是難受得哼了哼,膽子也大了起來:“你說你沒事去招惹拿趙員外幹什麽,那老頭可是個色胚子,就你這樣貌,那一瞧不是就動歪心思了……”
顧卿卿絮絮叨叨的說話,也不知昏迷着的人聽沒聽見,不過也只有這人昏着,她才敢說這些話。
馬車回到顧府後,天光已微暗,寶香詢問她:“小姐,這人是要安排在哪?”
顧卿卿猶豫了會,“就安排在北院吧。”
顧府在縣來說已算是大的了,是座兩進的院子,但有東西南北三處院落。
東、南兩院是她爹和姨娘們的院子,若是将人安排在那的話也不合适。遠些西邊小院又都是些下人小厮的住處,更加不妥當了,再者她也不放心,想來想去也只有自己的北院清淨,再者離得近她也放心。
顧卿卿的院子除了貼身婢女綠水外,還有幾個和寶香一樣做雜事的小丫鬟。
她回到北院的時候,明大夫着人配的藥已經送到了。
北院一處廂房內,火熱的炭火一直燒得旺盛,明明是五月的傍晚,此刻房內的溫度卻比白日更高。
“小姐,這藥快涼了。”
寶香端着碗藥,一直沒什麽表情的面上,這會也多了幾分糾結的神情。
這已經是第二碗了,之前那一碗還沒遞到人嘴上就被打翻了。
李今晏一直緊抿着嘴,這藥怎麽也喂不下去。
顧卿卿此刻心底也有點慌,這藥要是喂不下去,這燒還怎麽能退呢。
她瞅了瞅床榻上那人白皙的額際上流的汗,咬了咬牙道:“我來。”說着一把拿過了寶香手裏的藥碗,然後讓她去門外守着。
顧卿卿将手搭上那光潔的下巴時,只覺得觸手細膩,差點沒舍得下手。
前世,她因為李今晏說的那些話,所以心裏一直挺記恨這人的。今世,除了有幾分震撼于他的外貌,更多的只覺得這人清冷孤僻。
但現今指下的皮膚溫軟,除了有幾分不正常的熱度外,倒不像他素日裏給人的感覺。
緊閉雙眼,眉頭自始至終都未松開過,體內的高燒應該極為難受了。
此刻不是失神的時候,顧卿卿暗罵了句自己不争氣,竟然會被個男子皮相惑了心。定了定神,手下使了使力,直到嘴唇微微抿開一條縫,另一只手迅速的将藥碗貼了上去,順着張開的嘴倒了進去。
還沒怎麽喂,床上的人便掙紮了起來。期間,她恍然好似聽聞,他蹙着眉嘟囔了一句:“晏兒不要喝。”
差點将手中的碗給打翻了,藥汁也沒喂下去。
因為藥汁灌不下,她手上的力道也拿捏的重了起來,沒承想最後,那人掙了掙,竟蹙着眉将眼睜開了。
那雙極好看的丹鳳眼如同之前一般定定地盯着她,俊美秀氣的臉上,有着不同于牢獄裏的天真,只眼神有些渙散。
不是說病重嗎,這藥還沒怎麽喂呢,怎麽就醒了。
顧卿卿讪讪的将碗收了回來,連同方才捏在那人下巴上的手,別說這手感還真不錯。
那人側着身子卧在床榻上,一手揉了揉下颚,啞着嗓子道:“頭……疼。”
他蹙着眉,面上表情十分不适,而後又扶了扶額際,搖了搖頭,似是有些神思不清。
“公子醒了呀,大夫說你這病每隔三刻就得喝藥,方才你一直昏着,這藥便喂不下去,于是我只得……如此了。”她說着将碗又往那人面前小心的遞了遞,“既然公子現下醒了,那就快些喝吧,可別讓藥涼了。”
然那人這會只是轉頭有些迷茫的瞅她,似在分辨她到底在說些什麽,見遞到面前的碗……嗅着鼻子聞了聞,登時便蹙着眉轉了頭,“不要。”
話語十足的孩子氣。
顧卿卿這會才覺得不對勁,思索一番後舉了根食指湊到那人眼前,晃了晃道:“你可看得清楚這是幾來着?”
那人仔細盯了良久,那張俊美的臉上似是陷入某種困惑,眉頭蹙得愈發厲害了。
正當她有些忐忑,那人卻突然拽過了她方才那根指頭,将它貼在自己的額頭上,道:“熱。”
那雙眼神色迷亂,卻添了平日裏不常見的惑色,此刻薄唇微張,十分惹人心亂。
手下是過高的肌膚溫度,顧卿卿心裏直突突的跳,這怕不是已經燒傻了吧?!
天地良心,她本來可早就準備要救人的,可現在這算是個什麽事呀,這李今晏要是真傻了,後邊的事到底還有沒有了?
顧卿卿扯了扯手,忐忑的想從那人手中掙脫出來,她這會有些不能将前世見到的那個和現今這人聯系在一起。
當然她沒掙脫開,瞧着那人緊握她手指頭滿足的樣子,莫名想着了幼時奶娘哄她的時候,僵着臉皮試探道:“乖,松開好不好?”
“不好。”
那人明明一張俊美的臉,卻說着如此孩子氣的話,莫名讓人哭笑不得。
“那喝藥好不好?”
“不好。”
完了,真傻了。
第 6 章
顧卿卿覺得有些難受,她本還打算搭上李今晏這條關系的,現今可好了,救回來個傻子。
欲哭無淚,難不成真是因為她重生改了原本發生的事?
可也不要讓她攤上這位難伺候的主呀!
盯着床榻上握着她手頭的人心下悲戚,心裏的話一不小心說了出來。
“李今晏,你說你怎麽能跟個傻子似的呢?!”
她方說完,那人突然轉頭又細細盯着她瞧,狹長的眼睛微眯,瞧得她心裏一慌,總覺得有些古怪。
正當她忐忑不安,那人又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牽引着放在了自己白皙的下颚上,那下颚上有她方才抓出的紅痕,“疼。”指頭劃過,不可避免讓她的指腹擦過溫熱的唇角,一時間一陣心慌意亂。
指下這張臉本就俊美異常,此刻烏黑的眼裏帶着平日裏不可能出現的委屈情緒,更加惹人心疼。
盯着這張臉,想必此刻任誰都會生出幾分旖旎的心思,顧卿卿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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