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進府裏的。
他腳步飛快,差點讓身後的小厮跟不上。
小厮心裏也暗自嘀咕那位貌美公子怕是要吃苦頭了,這全縣誰不知道,這顧知縣的心頭肉是亡妻之女,那可謂是千般寵萬般憐的。
顧明華早年間心高氣傲,一心撲在學問上,家中事物全由妻子苦苦支撐。
直到後來中了舉人仍舊不肯放低自己的清高,去做那些下裏巴人才會謀的小職位。後來又接連落榜,更讓他心頭抑郁,對于家中困苦愈發有心避之。
直到妻子撒手人煙,才讓他幡然醒悟,意識到自己對亡妻虧欠良多,然而事已至此,便是他再悔恨也無用,最後他将這些補償都還在了獨女顧卿卿頭上。
顧明華還記得,亡妻走的時候顧卿卿還是個奶娃子,因為長久沒喝奶了,本該肥碩的兩頰也癟癟的,梳着兩羊角辮抱着他腿軟糯糯的喊餓,便是那一句話,讓現今的顧明華每每想起,眼眶都是一紅。
往後對着顧卿卿那是重話都不敢多說半句,只要不是太出格,皆由她開心。
可而今竟然有人趁着他外出,将算盤打到他姑娘頭上,當真是不可饒恕。這種想法一冒出來,就讓顧明華極為氣憤,面皮子都不忍不住的抖了抖,直抖得下巴上那簇半白的胡子瑟瑟。
等顧明華一步踏進那人住的地方,兩步上前,一腳就将門扉踢開了,待見到門後那人時,先愣了愣。
等顧卿卿來的時候,正瞅見自家老爹将門踢開,站在門邊上半天不說話。
後頭那些個小厮手上還拿着棍棒,吓得她一下子就跑上前抱住了她爹手臂,嘴中直道:“爹呀,你可別沖動……”
話沒說完,顧知縣卻道:“卿卿呀,你說你這眼光也忒高了,這相公呀可不能找這麽标致的。”
顧卿卿一肚子的勸誡,不得已全咽了下去。
屋裏頭的李今晏呢,在顧明華進來時,正捏着只筆練字。
忽聽到門被踹開時,正蹙着眉盯着門外之人,卻見是個中年男子。
趙元經将人告官那會顧明華正趕着去明州敘職,所以也沒見過李今晏,瞧着趙員外說的是真的就直接将人關押了,所以今天兩人是第一次見。
聽着這話的李今晏眉頭跳了跳,倪了一眼急色趕來的顧卿卿,又想起了她這幾日的行徑,眼皮一跳。
手下的筆握的愈發緊了。
顧明華想起自己到是來做什麽的時候,立刻便正了神色,他當然不會因為這人長得好就消了要将人趕出府的事,反之他覺得自家女兒沒準就是被這男子的皮相給迷惑的。
只是他看這人通身氣質出衆,不确信是何方神聖,對着顧卿卿耳語勸誡道:“卿卿呀,爹爹是為了你好,你年紀小,可萬不能被這等俗相給迷惑了,這人你別瞧長得……比常人好,可內裏沒準就怎麽在算計你呢!”
顧明華慢慢的勸慰,就怕顧卿卿聽不進去,這會子他越說越确定,自家女兒定是被這少年給迷惑了。
不過也不能怪她,畢竟就連他也被那少年晃了神不是。
而且這少年給他的感覺,總感覺不是個善茬,他可不想自家女兒和這等人沾上關系。
顧明華在顧卿卿耳邊低語完,立馬對着房內人道:“這位公子,雖不知你是誰,但若往日裏你與卿卿承諾過什麽,都請你消了心思。她年紀小,還沒到和人私定終生的份上,還請公子盡早出府吧。”
顧卿卿還沒來得及出口呢,被她爹說得冷汗都快流下來了,她爹哪是為她好,明明就是火上澆油來着。
這一下子,連私定終生的瞎事都有了,她動動嘴皮子剛要反駁,但沒想到,還有一個更火上澆油的。
“顧知縣這話小生就聽不懂了,這請我入府的是顧小姐,要請也應是顧小姐請我出去吧。”
屋裏頭那人此刻已經擱下了筆,一雙眼睛直瞅着顧明華,臉上有笑,但不及眼底。
顧知縣這些年大概被順從慣了,鮮少有人敢直面反駁他的,于是臉色立馬就不好看了,這會也不想管這人是誰了。袖子一甩,轉頭就對着身後的小厮們呵斥道:“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動手!”
小厮們本來也愣着,聽到老爺這話後趕忙回神,照吩咐就想上前拿人,然而卻被上前一步的顧卿卿給攔住了,只見她刺啦啦的把着門,大手一張道:“我看誰敢!”
身後的李今晏見她這動作一挑眉,倒有些看戲的樣子了。
顧明華見此,臉脖子都黑了下來,食指直指着顧卿卿道:“你給我讓開!”
顧卿卿梗着脖子,道:“爹呀,你可別沖動。”
這裏頭的人要是一棍子下去,你這官位以後可不保。
她是有心想跟她爹說前世的事,但她更了解她爹性子,繁文缛節下的一個讀書人,若是說了,可能還以為她被附身了,說不定還會請上幾個道士給她驅邪。
她這也是有苦難開。
顧明華氣得小胡子抖動得愈發厲害,直覺得這小子當真好手段,将自家女兒迷惑成這樣,都敢跟自己作對了。
那幾個小厮呢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可這兩位誰也不敢得罪呀,這左邊呢是府裏的老爺,這右邊呢是老爺頭發絲都不舍動一下的大小姐,于是只能自己幾個瑟瑟的躲旁邊站着。
“你讓不讓!”
顧知縣臉色沉了下去,将這人趕出去的心越發堅定了。
顧卿卿一瞧她爹臉色,暗道不好,她可沒想用激将法,可眼瞧着顧知縣是更氣了。
心思一轉,轉身先關上了後頭那扇門,關門前還示意了那人一個放心的眼神,她其實是怕這厮火上澆油來着。
關門後調整好情緒,轉身捂着帕子哭泣。
“娘親去世的早,是爹爹您一手将卿卿拉扯大的,卿卿現今想起來還能想到爹爹那會您的不容易。記得當年爹爹親手喂卿卿吃飯,那會卿卿年紀小總不愛吃,您就耐着性子的哄着我,也不肯多說我兩句,便是後來卿卿大了,真犯了錯,您也從不肯多說我兩句。卿卿不喜歡學那些三從四德,琴棋書畫您也都順着我的意思,從來不強迫我做任何事,這也讓卿卿從來沒覺得自己沒有娘親疼,因為卿卿知道,爹爹是最好的。”
顧知縣因她提及兒時的事,心裏又酸又澀,這會子怒氣倒是散了不少。
說起這些,顧卿卿本來只是想熄了顧知縣惱火的情緒的,但越說她想到前世的事越多情緒也有些傷感,但她也沒忘了正事。
“便是卿卿開始讀書習字,都是爹爹親手教的,還記得爹爹那會救教導教導卿卿,要知恩圖報,而今卿卿正是在照着爹爹的教導在做呀。”
現下顧知縣瞧着火氣大,但是顧卿卿還是有幾分把握的,顧知縣真不會将她怎麽樣,因為往往這種時候敗下陣來的都是顧知縣。
剛開始的時候顧知縣心裏軟了下來,然越聽到後邊就越覺得不對勁,等她話說完已經一臉困惑,這怎麽又扯上“救命之恩”了?
第 10 章
顧卿卿卻不急,繼續抽泣道:“爹爹剛回府,女兒還沒來得及将這事跟您說。其實也就是半個月前,女兒去街上的蜀錦鋪子,一不小心與同行的丫鬟被縣裏來的那幾批流民給沖散了,若不是碰到了李公子,怕是都不能安全的回府。”
“竟有此事,你之前怎麽不說!”
顧知縣一聽滿臉驚愕,若顧卿卿真出了事,他怕是都無顏下九泉見自己的發妻了。
“卿卿是不想爹爹着急的,加之又沒真出事,這才讓丫鬟們隐了這事。”
顧知縣對她這話半信半疑的。
前一個月江南地帶發了洪澇災害,崇州、胡州、皖州三個大州都受到了影響,其中以崇州受災情況最為嚴重。
閩縣位于明州,是離這三個州最近的一個大州了,所以一時間就連他們這縣裏都湧進了不少的流民。
而顧卿卿時常會去縣裏的幾家首飾鋪子挑首飾,所以會發生這事也不是沒可能。只是顧知縣對她這話還是半信半疑的,當然他知道自己就算是逼問那些個丫鬟,她們也都只會照着顧卿卿的話回,他也問不出什麽實際結果。
“你這丫頭,這麽大的事怎可不告訴爹爹呢!”
想到這顧知縣還有些後怕,相比于這事是真的,他倒寧願是假的。
“是女兒不好,應該早點和爹爹說的,”顧卿卿被顧知縣扶了起來,上下左右的看了看有沒有哪裏受傷,但這事都過去大半個月了,要有傷也早就好了。
她還是被她爹這動作感動,前世她仗着顧知縣寵她,做了不少讓顧知縣頭疼的事,這世她定是要護着顧知縣平安的,這更堅定了她要與李今晏交善的心。
“那這李公子……爹爹您不趕了吧?”
顧知縣臉色猶豫犯了難。
既然這人救了顧卿卿,按道理來說他應該要好好款待人家的,可他看了看緊閉的房門想到那人,還是感激不起來。
當然其中也有顧知縣的猜疑,“你當真只是感激?”
顧卿卿一臉困惑,“爹爹難道不信女兒的話?”
顧知縣急忙搖了搖頭,“卿卿說什麽爹爹都是信的。”這話讓顧卿卿心裏頭一會發暖一會發酸,酸的是自己還真的诓了他。
而顧知縣這邊呢有些下不來臺,自己這大動肝火的将人趕出去,結果這下子可好,還沒怎行動呢這人卻成自己女兒的救命恩人了,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這下将人趕人出去是不妥了,這事要是一不小心,傳出去的話可不好聽。
正當這時,管家廖詢來得及時,正好解了顧知縣的圍。
顧知縣面上還是故意肅着,沖着廖詢道:“說吧,怎麽了?”
廖詢上前去的時候,被顧卿卿瞪了一眼,他心知是為什麽,心裏暗叫委屈。這老爺剛回府就問他府裏近日可發生了什麽事,他也就一五一十的将府裏的事說了,畢竟這事也藏不住。可誰想到,這老爺剛聽完就氣沖沖要趕人,最後這錯只有他背了。
“老爺,趙員外來了,說是有事見你。”
顧知縣哼了一聲:“什麽破事,就不能改日來找嗎。”
話是這樣說的,人卻先一步出院子了,跨出院子前,對着顧卿卿道:“卿卿呀,既然這位公子救了你,那就先在府上養幾天吧。”
這才轉身離開。
顧卿卿見顧知縣從院子離開,終于松了一口氣,轉身幾步進了屋子,對着李今晏致歉:“抱歉,讓公子受驚了。”
半點不見方才說的那般感激涕零。
李今晏此時也沒練字了,只是坐在屋裏的椅子上閉目沉思,在顧卿卿開口後才睜眼。
方才他在屋裏頭對着外邊的狀況不甚清楚,但是她和顧知縣的話還是聽得十分清楚的。
“若不是顧小姐說,我還不記得,自己竟然還救了顧小姐呢。”
關于有沒有救她這事,李今晏當然是最清楚的,他也沒到記性這麽不好的時候。
“額……這。”
說着,李今晏倪了她一眼,嘴角雖笑着,但眼神很淡,眼底也沒什麽多餘的情緒。
但顧卿卿就是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知道他可能是因為方才那些話,略有些尴尬道:“公子切莫多慮,關于這事其實我……”
“顧小姐要做什麽,要說什麽,自然不用同我商量,只是顧小姐那些诓人的話可要少說些,這以後傳出去了可不怎麽好聽。當然那些話裏幾句真幾句假,也只有顧小姐自己知道了。”
他這是生自己的氣?難不成是覺得自己謊話連篇,是個不可信的人,這可不是個好印象。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她也覺得自己話說的沖動了,可剛才情況危急,她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于是才編了方才那些話,只是瞧現在李今晏的面色——
不是個好兆頭。
“方才那些話也不全是假的。”
顧卿卿到現在才反應過來,以李今晏多疑的性子,恐怕一直都對她救自己這事存疑,若是想得再壞些,可能一直對她保有戒備之心,這當然不是顧卿卿想要的。
要讓這種戒備之心慢慢的瓦解掉,唯一的法子就是找一個對方可以信得過的理由。
想到這顧卿卿沉了沉氣,低頭咬了咬下唇,“一直以來卿卿都傾慕公子。”
“公子可能不知卿卿是誰,但是卿卿卻是一直都知道公子你的,所以……所以才會有救公子出獄,騙我阿爹的事。”
為了說這句話,她花了好大的心力,心下跳得厲害,倒不是激動而是緊張。房內随着她說完這話後安靜了下來,顧卿卿低着頭,也不敢去擡頭去瞧對面人的臉色。
只額頭頂着那人懷疑的視線,手攪着袖口,是真緊張。
雖她重生一世後臉皮厚實了不少,但這也算是前世今生加起來,第一次這麽□□裸的表明心意,不免有些期待,卻也有些好奇對面人會做何反應。
過了良久,房內才傳來一聲淺淡的,“哦,我知道了。”
不冷不熱的語氣,若是一個真心喜歡他的姑娘該傷透心了吧。
等顧卿卿離開後,李今晏才重新睜眼,他定定的望着半開合的房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桌案上的字跡略顯潦草,顯示着主人的心亂。
這邊顧明華已經到了正堂,早等在裏面的趙元經立馬讨好的上前兩步,行禮。盯着那張常年被□□浸染的臉,方才顧明華那股悶氣沒地撒,這會子出口的語氣就不是很好:“你找本官有什麽事?”
趙元經瞧知縣形色匆匆,面色不愉,這一下子便知道知縣此刻心情定是不佳,這會子心裏便有些忐忑,也不知自己這事能不能成。
但想了想那人,他咽了咽口水,還是不願錯過,于是像是沒瞧見知縣臉上的不悅似的,舔着臉笑道:“縣老爺,我這前兩天剛得了副字畫,這一瞧鑲邊,只覺得沒什麽,可這一瞧那字畫提款邊上卻提的谷成玉大師的款,這一下子就趕忙給老爺您送過來了,還請您掌掌眼。”
谷成玉是大師,于畫作上最有成就,素來都以産量少,作品精聞名。但就是這産量極少的作品,在晚年他也不知怎麽回事,将其手中的畫作都給毀了,于是這一生本就作品寥寥,除了早前流落在他人手裏的畫作,已屬十分罕見。
顧明華這人自诩為讀書人,平日裏也好收藏名家字畫。這一聽趙元經的這話哪還有不明白的,這哪裏是需要他掌眼,這恐怕就是谷成玉的畫作。
神色愉了三分,有些心急,面上還是強裝作淡然道:“谷大師的畫作?那還不快點呈上來給本官瞧瞧!”
趙元經笑着行了個禮,應了聲:“是。”
然後命令站在堂外的小厮上前來。
小厮手裏拿着個長木盒,木盒是檀木所制,這類的木質最适保存綢紙類的畫作,況且一般的畫作也用不上這等名貴的盒子。
盒子打開後,裏頭是一副卷着的畫。
顧明華撫着手頭上的畫作,手都不願意松開,此刻臉上還哪記得之前的事,怕是都忘了,嘴裏連連蹦了三個“好”字。
趙元經見此,心頭也歡喜,覺得有戲。
雖然還是有點自己藏了多年的畫被拿出去的不舍,但想到那人,咬了咬牙,眼底暗恨,定是不能虧了這幅畫,放進木盒裏。
一轉眼看到旁邊一直谄媚着臉的趙員外,理智回了三分,道:“說吧,你這次又有什麽事求本官?”
顧明華沒有拐彎抹角的,趙員外也不繞彎子,直接彎了老腰跪了下去。
“小人近日花了些銀錢買了個小厮,可誰承能想到這小厮是個犯主的,當日裏就将我給傷了。”想到得到的消息,趙員外斟酌了番,“後來小人只想教訓教訓那沒規矩的小厮,可誰丞相現今人都找不着了,如今小人是沒法子,只能求縣老爺您幫忙了。”
顧明華眉頭一簇,不解道:“你說的這人莫不是之前那位犯事的吧,只是本官之前不是給你做主了嘛,那人現下應還在衙門裏吧,要不我遣個小厮帶你去瞧瞧?”
他是了解趙元經這人的,唯利是圖又好色成性,卻不知他這會竟然會為個買來的小厮大費周章,也是奇了怪了。
“這……”
趙元經吞吞吐吐的,好似十分難言。
顧明華臉一肅:“出了什麽事就快說,本官還忙着呢!”
他這一沒耐性,趙元經就不敢再猶豫,急忙道:“小人前日去過牢裏了,只是聽說這小厮被人放出去了。”
趙元經一說完,顧明華就猛地一拍桌子,雙眼一瞪道:“大膽!是誰竟敢私自放了牢裏的犯人!快說!”
跪着的趙元經縮了縮脖子,顫顫巍巍道:“聽說是……是……”
“是我。”
第 11 章
門外傳來一道女聲,正是顧卿卿。
她也不知什麽時候站在門外的,正一臉坦蕩的瞧着顧知縣,旁邊沒攔住人的廖詢一臉愧疚。
“胡鬧,這哪有你說話的地方,快回去。一個姑娘家的怎麽這麽急急燥燥的,那些禮儀都學到哪裏去了,就這般過來了,你爹我正見客呢。”顧知縣對着顧卿卿說完後就指使着廖詢将她帶下去,然顧卿卿哪是這般聽話的。
“爹,我說是我将人放出來的。”
她不肯走,廖詢也不敢直接去碰她,站在一旁略顯無奈,最後被煩躁的顧知縣揮了揮手,吩咐退下去了。
顧知縣現下也差不多聽出來的,這趙元經嘴裏的小厮恐怕就是之前顧卿卿接進府裏的那個吧,這下子有些頭疼了。
若那人真是被人賣了身契的話,那這趙元經要人可是合規矩的。頭疼的是按顧卿卿這性子,怎麽可能放人。
真答應了,他又丢不起這臉面。
“爹,這等荒唐事你可不能應。”
顧明華一拍桌子,威嚴倒是十足十:“這怎麽是荒唐事了,這趙員外自己都說了,他是買的小厮,這自古以來便是錢貨倆清,怎麽會是荒唐事?”
又對着下方跪着的人道:“趙員外你說,現下這小厮身契在不在你身上,拿出來瞧瞧?”
趙元經說實話這會心裏已經有些慌亂了,他确實将銀錢給了一個婆婦,那婆婦據說是那人的舅母,也答應他會将人賣給他,只是說要過幾日才能處理好,所以這身契他還真沒有。
“這……”
趙元經哆哆嗦嗦,咬了咬牙道:“縣老爺您息怒,小人是将錢給的一個婆婦,那婦人只說是李今晏的舅母,只那會子身契當時還不能給我,于是便和小人打了商量,過幾日小人将餘下的銀錢給她,她才将身契給小人,這些話小人說的全是真的,半句也不敢造假呀。”
可他沒忍住,自己先上手了,結果把自己給鬧傷了。
聽此,顧卿卿倒是有些明白了這檔子事。
她慣常瞧不起趙元經這種人,年過半百還幹着欺男霸女的事,以往也聽說過不少,只那會也沒什麽理由處置,而今他最不該的是将這主意打到李今晏頭上來:“本小姐倒是不知道,現如今這舅母還能做人父母的主了。”
趙元經又是一磕頭,哆嗦道:“請老爺、小姐恕罪,那李今晏生父不詳,生母又去得早,跟着舅父舅母一家生活,如今家中也只得一個長輩,下人是被那婆婦說迷糊了,這才作出這糊塗事,若是早知道他與顧小姐相識,小人定是不敢如此的,這人小人是不要了,還請顧小姐恕罪。”
其實在顧小姐出來時他就後悔了,之前派在衙門外的小厮傳回消息,說那人被知縣小姐看上了,他卻不信,之前可了解過,那李今晏之前一直是在鄉下的,前幾個月才剛來這縣裏,這怎麽能跟縣小姐搭上話。再說那樣的貨色便是他想放下,心裏頭都癢癢的,原本也只是想碰碰運氣,這會子是真後悔了,他雖是好色,可更貪命呀,別真得罪了知縣小姐,到時候在知縣老爺面前給他上點眼藥,還不後悔死他。
早知道顧小姐這般上心,他說什麽也不敢争呀!
顧明華見他支支吾吾半天,心裏卻松了一口氣,又一拍桌子,裝作氣惱的樣子:“好你個趙元經,竟然诓本官,你可知欺騙當朝命官的下場!看來真是本官平日裏對你太縱容了,才會讓你如此嚣張!”
趙元經這下子是有苦說不出,只得惶恐的磕頭賠罪,抖着那張滿是褶皺的臉道:“小人不敢,請官老爺恕罪!”
趙元經回去的時候,不光額頭上腫了一大片,面皮子也難看的很。
外頭等着他的小厮上前準備扶他一把,卻莫名其妙的被趙元經一大耳瓜在給扇在了地上,扇完後小厮還沒叫起來,趙元經自己倒先嚷起來了,原是他動作太猛,閃了老腰。
這番滑稽後,他立刻讓車夫快走,這知縣府怕是天生與他犯煞。
而此刻知縣府內,倆父女還在争執。
“爹,你怎這般容易就将人放了,那趙老頭可是在騙你!”
顧卿卿跺了跺腳,對方才顧知縣只讓趙元經賠了罪,再上交幾百銀子的處罰不滿。
這邊顧知縣卻捧了杯茶,對着桌上那個楠木盒子笑得眯了眼,“這還能怎麽辦,難不成我再讓人把他拉回來,打一頓?那趙員外都六十幾了,你就不怕我爹把人打死。”
雖然知道這趙元經并不會被她爹怎麽樣,可她就是心裏氣呀:“那他還欺男霸女呢,那人可是您女兒的救命恩人,你就這般容易讓您女兒的救命恩人受委屈?”
“哎。”顧知縣放下了茶,也将目光從盒子上移開了,對着氣鼓鼓的顧卿卿,“卿卿呀,你別怪爹,爹是有私心的。那趙員外每年雖然都犯點事,可從來都是錢貨兩清,算不上強搶。再者他每年都給咱們衙裏捐不少銀子,若不是如此的話,你以為衙門裏那麽多人能老老實實聽你爹的話?”
“還有,就算那人真是救了你,現下這也不好好的嘛,你爹我也沒将他給趙員外呀。”
顧卿卿被嗆了一嘴,雖然知道顧知縣說的沒錯,可心裏就怎麽不舒坦。
“可是……”
“好了好了,你下去吧,讓你爹好好待會。”
這趙元經放便放了,原本也沒什麽,可好似不死這事正好傳進了李今晏耳朵裏,于是第二日一早,顧卿卿就聽說他要出府的事。
李今晏收拾完行李,其實也沒什麽可收拾的,他來時是從牢裏來的,這房中一應事物全都是後來府上送上來的,所以最後李今晏整了整袍子,兩袖空空的踏出了屋子。
屋子外頭還是昨日裏那倆個奴仆。
從昨日裏顧明華就讓他們守着,也不知道在防誰。
其實他還真是多慮了。
從屋子一路走至大門這段路程,從他周遭路過的那些丫鬟時不時的紅臉。
直到快到大門外時,餘光裏瞥見匆匆跑過來的顧卿卿,這才頓了步。
她跑得急,使得頭上的寶釵都搖搖欲墜的,看得他都想替她扶一扶釵子立好,但他最後止住了自己這種匪夷所思的想法。
一張臉因為跑得急通紅,額頭上有薄汗,實在不像個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
一下子跑得急,停下來時就離得李今晏極近,他本來是要蹙着眉退半步的,但最後不知為什麽克制住了動作。
顧卿卿今日一醒來,就聽說李今晏要出府了,吓得夠嗆,也不知道這人是不是為着昨日裏的事生氣。
也慶幸還好來得早,否則的話怕是人影都見不着了。
李今晏已經換下了府裏備給他的衣裳,換上了之前自己的那件,兩袖寬大,雖袍子略微泛白,但在這人身上便是身麻衣都能穿出幾分仙氣。
平息了自己的喘息後,問道:“李公子何故突然出府,可是這府上住得不舒服?”
李今晏搖了搖頭。
“多謝顧小姐這幾日的照顧,只是過些時日院試便開始了,就不在府裏叨唠顧小姐和顧知縣了。”
一口一個顧小姐,顯得格外生分,要是自己真歡喜這人的話,怕是要傷心死了。這樣想完,又覺得那些思慕他的女子有些可憐。
顧卿卿再問了兩句,見這人真未有惱怒的情緒,這才松口氣。
“公子既然堅定,小女也不好再勸,只是這最後一程,便由小女送公子吧。”
她想到昨日趙員外說的話,還是決定跟着去看一趟。
李今晏這次沒有堅持拒絕她,只是淡淡的倪了她一眼:“顧小姐若堅持的話便由你罷,只是到時顧小姐不要後悔就罷。”
袖子一甩,先一步向外走去,然而那話說得後頭的顧卿卿一知半解。
顧卿卿最後出府前招呼了顧知縣支兩個侍衛給他,好巧不巧,正是那牧四和丁山。
牧四和丁山見着她時,奉承話說了一大堆。
自上次他們見顧卿卿和那人關系不一般,心裏早就發了慌,就怕這顧小姐之後治他們的罪。
牧四和丁山自上次後就惶惶不安,生怕顧卿卿在顧知縣面前說些什麽,這會子見着她時就使勁低頭哈腰,奉承話不斷,對着李今晏也極盡奉承。
見他上馬,彎下腰來要讓他上去。
馬車還是同樣的馬車,裏頭坐的倆人也沒變,連氣氛也沒變多少。
對于李今晏,顧卿卿還摸不大透。他前世給人的感覺太過于深刻,所以這世讓她相處時多了很多的拘謹,雖然現在這人還沒有達到前世那樣的地位,但對于現如今的他也不敢有輕視。
反觀另一邊的李今晏半垂眼簾,雙手交握于腿上,安靜的坐着,外表瞧着比她淡定多了。
“若我記得不錯的話,公子是剛來閩縣吧?”
這是要跟他話家常?
李今晏不動神色,擡頭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算久,前兩月剛來閩縣。”
“閩縣雖說不大,但是這節日還是甚多的,尤其是那‘夏元節’,每到那時便是全縣的煙火都會在吾宛河上展示,算來過個半月就是了,公子下次可定要好好觀賞觀賞,感受下我們閩縣的風土。”
李今晏在沒來閩縣之前,只在鄉下,整日裏不太愛外出。對于這些節日他都知曉,但談不上喜歡,他一貫不喜歡人多吵鬧的地方,所以對着顧卿卿這話沒怎麽搭腔,只淡淡的“嗯”了聲。
只到後來顧卿卿說得越來越起勁,讓他實在有些招架不住。
“這些我倒是不知,不過——”李今晏捏了捏窗簾一角,瞧着還有幾條街便到了,“關于顧小姐的名聲倒是久有耳聞。”
嗯?!
第 12 章
李今晏知道她?
顧卿卿想不到自己竟然這麽有名聲了,心裏還是有些小竊喜,但面上還是裝作認真聆聽的樣子,“不敢不敢,都是旁人妄言了。”雖然對于李今晏早就知道她這件事讓她感覺怪怪的。
“确實是妄言了,之前只聽說知縣小姐性格潑辣,生性刁蠻,而今一見倒是破了謠言。”
顧卿卿的臉一下子就黑了下來,這到底是哪個狗崽子傳出來的,她這名聲什麽時候差成這樣了。讪讪道:“謠言不可信,不可信。”
對面那人倒像是突然一瞬間心情甚好,嘴角微翹。
當然她最後将這些話當成了他故意調侃她的話,并未當真。
之後的路程雖然再未有人開口,但是氣氛融洽了許多。等馬車再次行駛片刻後,飄來的一股子惡臭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這陣飄來的惡臭更像是氣體腐爛的味道,引得顧卿卿頻頻蹙眉。
她開始有些好奇李今晏以往住的到底是個什麽地界,心裏雖事先預測過不是個繁華之地,但也沒想到竟然是這麽個破敗地界。
推開車窗的顧卿卿頓住了。
這是一條十分狹窄的巷子,馬車勉強才能在其中穿行。
而巷道上坑坑窪窪的,并不平坦,以至于馬車晃動得十分劇烈。那些坑坑窪窪的凹處裏,是各種烏黑發臭的水漬,而那些黑色的水漬就是惡臭的來源,像是泔水似的東西。
狹窄的巷道兩邊,是一幢幢破舊的房子,牆面有些破敗。
有些好奇的老人或者孩子站在門外瞧顧卿卿她們,像是在瞧什麽稀罕物。
确實,對于這地方來說,顧卿卿她們這輛精巧的馬車與這裏格格不入。
馬車行駛到這裏的時候,李今晏嘴角的笑收斂了起來。
顧卿卿本來也還行的,畢竟前世也在山溝溝上過了許久,只是這一下子聞着這股味道就有些不适應。
一路駛過去,有幾處院子裏探出人頭來瞧顧卿卿她們。
直到其中一戶院子時,李今晏淡聲道:“到了。”
馬車停的地方是一處老舊的院子面前,這院子有些年頭了,但是比起其他的院子來說裏頭似乎更大些,院子的門敞開着,能讓人一眼就望見裏頭。
院子正中央有棵槐樹,這槐樹應有些年頭了,花開得十分繁盛。另一邊的空地上支着幾根長長的竹竿,上頭挂着各色洗罷的衣物,還有個身着青衣的女子正蹲在不遠處一口井水處洗衣服,見着門外的李今晏時眼睛一亮有些激動,剛要出聲,在瞧見他身旁馬車裏的顧卿卿時頓了嘴。
偏頭沖着院子裏四間屋子的其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