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間喊道:“嬸娘,晏哥回來了!”
屋子裏登時便傳出一個女子的喊叫:“那小混蛋還敢回來,得罪了趙員外,我看他是連累我們不想活了,看老娘不收拾他!”
李今晏這會子已經下了馬車,聽到這一聲,眼神一冷。
這廂對着馬車上的顧卿卿告別:“我已經到了,顧小姐請回吧。”
顧卿卿卻搖了搖頭道:“不急。”
李今晏也不管她,兀自進了院門,而方才出口的婦人已經走出屋外了。
出來的這婦人身材豐腴,面相兇煞,一出屋子後便雙手插腰,一臉怒視着李今晏,“喪門星,你竟敢還敢從牢裏逃出來,得罪了趙員外你是想讓我們一家子跟着你吃牢飯嗎!”
這婦人一瞧就是個牙尖嘴利的,從她跨出屋子門檻走向李今晏這一段路程中,一直罵罵咧咧的,沒半句好話,時刻也沒消停。
反觀李今晏像是習慣了,臉上表情一點沒變,只在初始見着這婦人時扯了抹冷笑,之後便恢複如常。
“是晏哥兒回來了嗎?”
屋裏跟着也傳出另一個蒼老的聲音,走出的是位年邁的老妪。那老妪發色灰白,臉上褶皺縱橫,佝偻着身子,一雙眼睛卻精銳,活像是只黃鼠狼。
與她一同出來的還有一個瘦削的中年男子,和一個年紀約莫十四、五歲,身材胖碩的少年。
倆人見到李今晏時,都露出了厭惡,只不過瘦削些的男子的厭惡藏得更深些,而胖碩些的男子的厭惡中還夾雜着一絲意味不明的恐懼。
他們四人衣着粗布衣裳,瞧着日子真的窘迫。
瘦削男子見到李今晏時,蹙着眉道:“你怎麽還敢回來,哼,難不成是衙門都關不下你了。”
他這話被身旁的老妪瞪了一眼。
老妪重新将目光轉向李今晏時,眼尖的瞧見了屋外的馬車,眼睛骨碌碌在馬車上轉了兩下,然後一臉激動,直呼了兩聲,“我的乖乖兒,你可終于回來了。”
倒是李今晏瞧着她們的動作,從始至終都冷冷淡淡的樣子,若說有情緒那是有幾分厭惡。
“晏哥兒,獄裏頭的官爺沒把你怎麽樣吧?”
老妪說着上前兩步,就想去摸摸李今晏的臉頰,打算再說兩句關懷體己的話。沒想到手還沒到他面前,便被人側身躲過了。
李今晏淡淡道:“無事。”
身後頭的婦人嗤笑了一聲,笑得老妪臉色有些難堪,方才那股子熱情就退了下去。婦人言道:“娘,我看您還是別費心思了,這小混蛋是石頭疙瘩的心,便是您裝得再好也捂不熱。”
她這話一說完,老妪的面色就更不好看了。
見此,邊上一直站着的瘦削男子開口了,“你這婆娘住口,娘說話哪有你開口的地方。”
那婦人聽到瘦削男子呵斥她,一下子就蹦了起來,跳到瘦削男子身前,手叉腰兇煞道:“好啊你個趙老四,現今你有了差事就硬氣了是不是!還敢呵斥我,你可別忘了當初你那差使還是我向着趙員外為你讨來的,現今你有能耐了,就敢來呵斥我,你當真是好樣的呀!”
趙老四被婦人這話越說越氣,臉脹得通紅,伸手就想招呼到婦人臉上讓她閉嘴。
婦人瞧着臃腫,但是身子是個靈活的,還沒等趙老四招呼上來,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哭天抹地大聲嚷叫:“天地良心呀!趙老四要殺妻了!我這是造的什麽孽呀,當初不聽我娘的勸,要死要活的非要跟着他,現今才剛有些盼頭他竟然就要做出這種泯天滅地的事!我的老天爺你睜開眼看看吧!……”
趙老四到底比不過婦人沒臉沒皮,瞧着院子其他屋子裏正探頭探腦瞧熱鬧的人,咬了咬牙,怒視了一眼婦人,壓着嗓子道:“沈氏,你給我起來!”
婦人卻覺得是自己占了上風,哭叫得更起勁了。她心裏這幾天因着李今晏的事實在是憋氣,老妪因着她收了趙員外銀錢這事沒給她好臉過,明裏暗裏還在她兒子那裏給她抹眼料,讓她受了不少氣。
她原本瞧着那趙員外的小厮每日在院子門外晃悠,便起了心思,原只是打算诓上一诓,誰不承想,那趙員外竟然先動手了。而那喪門星也是的,被摸就摸一下嘛,幹啥子還将人給打了,這下子可好,她是徹徹底底将趙員外給得罪了,以後還指不定怎麽給她使絆子呢。
婦人本來只是裝哭的,這會子卻是真嚎起來了,且越想越氣。
“老娘嫁給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往日裏你游手好閑,家裏全靠我撐着,現今你手頭寬裕了就蹬鼻子上臉。老娘這福氣是半分沒享受到,這氣倒是受了半輩子,真是天見可憐的!”
趙老四這下子是更覺得丢臉面了,旁邊一直沒開口說話的胖碩少年神情顯得過于麻木了些,一直平靜的聽着他們争吵。
老妪平日裏就看不上沈氏這些個潑婦樣的小伎倆,但這會瞅着越說越荒唐的婦人,為着老趙家的面子,出口制止了:“好了!你們夫婦倆的事回頭屋裏說說就行了,說出來害不害臊,讓外人瞧了笑話!”
老妪拉了拉想動手的趙老四的衣袖,又示意那婦人注意宅子外頭的馬車。衆人這才注意到,院門拐角處一直停着輛異常精巧的馬車,與這巷道十分不符。
“晏哥兒,那是送你來的馬車嗎?誰家的呀?”
老妪一雙眼珠子上下将馬車看了個遍,四人的神情都有不同程度的變化,有驚奇有貪婪,有揣測有算計,總之沒有一點對于他在衙門裏這段日子的過問。
李今晏對于這種狀況似是早已料到,又像是看厭了,甚至連帶着有些麻木。所以他只是沉默的伫立在在一旁,要說有情緒,那也只是嘴角那一抹嘲諷般的笑,就像看着四個吸血蚊子般。
此刻馬車內有些安靜,因着小姐與往日裏相比,過于平靜的面色,車裏的綠水也跟着屏了呼吸。
顧卿卿之前是有些同情李今晏的,畢竟碰上這麽一家子剪不斷事還亂的血親,任誰都不會有個好脾氣。
但靜看了會又莫名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前世顧知縣被抓後,她們這幾個主子也被那些官兵們關在院子裏,只等着顧知縣坐實罪證後問責。
那算是她最難過的日子了,便是後來病了也沒錢請個大夫。
她仿似又回到了自己死之前的場面,身體的溫度越來越低,冷得像是要将她整個心肝脾腎肺都要凍出來似的。而門外,是穆婉蓉叫嚣的話語,以及對于她要死的興奮與咒罵。
臨死前都沒個安靜,當真是令人有些不痛快。
她覺得自己那會已經算是頂頂可憐了,但而今見了李今晏這一大家子,倒覺得有些理解他前世那般乖戾的性子了。
前世裏她曾也遺憾過沒個親戚幫襯,不然的話她爹也不至于判罪盼判的那樣快,而今看着倒還好沒這些亂七八糟的親戚,不然的話她可能死前都會被他們扒下一層油來。
她生前至少還有顧知縣疼她,落難後也有個寶香陪着她,倒也沒他這麽難過,一人年年月月面對着這些個各懷鬼胎的血親。
她擡了擡眉,讓旁邊的綠水扶她下了馬車。
第 13 章
七年前趙青青臨死前将幼年的李今晏托付給了自己鄉下的父親,趙成斤手上。只不過一年前那趙成斤身子就不行了,便讓在縣裏的大兒子,也就是這婦人口中的趙老四,将李今晏接去照顧,并囑咐事後會給趙老四一筆銀子。
這趙老四才勉勉強強答應了。
趙老四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閑,每日裏正事幹不了半點,偷雞摸狗的事倒是一樁都沒少幹。雖然名義上是李今晏的舅舅,但是對于趙老四來說,他最多就是自己那個壞了家風名聲的妹妹,趙青青生的一個小雜種。
趙老四的原配,也就是方才那婦人沈氏,為人欺軟怕硬,還有些胡攪難纏,卻也是個潑辣的性子,等錢到手後就想将李今晏趕出去,但被老萬氏阻止了。
老萬氏是趙老四的親娘,也就是方才那個老萬氏。早幾年前吃不了鄉下人的苦,便跟着兒子趙老四來了縣裏過日子。
這一下倆人矛盾就出來了,吵得更加兇了。其實不光這件事上,每件事上倆人都不大對頭。而趙老四呢,打小就是個聽老萬氏話的人,于是時不時的就會幫着跟沈氏吵兩句嘴,于是這趙家三天兩頭就要鬧一場,會發生今日這些事也不稀奇。
老萬氏是個愛銀錢的,自打顧卿卿出來,那雙眼睛就往她身上的衣服首飾上面轉,那雙眼睛裏似乎只看得見這些。
而那萬氏旁邊站着的,應是趙老四和沈氏的獨子,趙大寶。
趙大寶長得肥頭大耳,和沈氏有七八分相似,那雙一眼睛倒是沒往顧卿卿衣服料子上瞧,可更讓人難受,只往她臉上和身上打轉。
直瞅得顧卿卿蹙了眉。
李今晏這時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移了半步,身子往顧卿卿這邊側了側,擋住了趙大寶大半部分視線。
趙大寶見此縮了縮脖子,低了頭。
綠水終于發揮了自己的作用,對着那趙大寶惡狠狠道:“瞧什麽瞧,再瞧剜了你眼睛!”
被罵的趙大寶縮了縮脖子沒說什麽,倒是旁邊本坐在地上的沈氏一下子就蹦起來了,對着綠水破口大罵:“哪來的小賤蹄子,這張嘴怎麽這麽臭呢,別是哪個馬糞桶裏滾過吧,看我不碎了這張小賤人的臭嘴!”
綠水雖然平日裏也牙尖嘴利,但還真沒碰上過沈氏這種胡攪難纏的,什麽髒話都能出口的,這一下子就被氣得漲紅了臉,直指着沈氏道:“小賤蹄子你罵誰呢!”
沈氏在這吵架上是個中高手,一下子回嘴就很快,“誰問我罵誰。”
綠水這片刻裏又被擺了一道,跺了跺腳,有些委屈的瞅了瞅顧卿卿,道:“小姐——”
見綠水吃癟,沈氏還頗為得意,順着她的眼神也往旁邊的顧卿卿身上轉去,啧了兩聲,沖着旁邊的李今晏道:“小崽子了不得啊,這被關牢裏的功夫還有空勾搭個美貌小娘子呀。”
沈氏本以為顧卿卿是哪家員外小姐,但等她下來立刻便看輕了。因為今天顧卿卿出來的急,身上只簡單穿了件素色衣袍,頭上除了一只黑色用來固定發飾的簪子再無其他,于是這沈氏只以為她是縣裏哪個鋪子裏的小姐。
畢竟縣裏的商戶運貨都會用上馬車,這也不稀奇。
當然會說這般不客氣的話更多的是因着方才綠水的那些話,讓她對眼前這個被叫小姐的客氣不起來。
“這位小姐,貧婦還請您先管好自己這丫鬟,別沒事有事的說些熏人的臭話,惹得自己一身騷,若是實在管不住了,您就好好地在家裏頭繡繡花,別到頭來壞了姑娘家的名聲。”
沈氏說這些話時,顧卿卿沒阻止她,而是等沈氏說完後還笑着看了她一眼,笑問道:“所以呢?”
沈氏頗為不屑的撇了眼道:“所以您怎麽還不走呢。”
顧卿卿再次笑了笑,笑得沈氏汗毛都快豎起來了,而後才慢悠悠道:“進來!”
随着話落音,一直站在門外的牧四和丁山立馬就進來了,倆人穿着衙門裏頭的衣服,一下子就将沈氏吓得瞪大了眼,連帶着方才一直在院子裏瞧熱鬧的那些人,也一個個的縮進了自個的屋子,不敢露頭。
他們對着顧卿卿低頭哈腰:“小姐,這些小事就交給小的們,小的必要讓這些個惡民知道知道什麽叫規矩。”
早在他們出來後,沈氏和趙老四他們四個一骨碌的就跪了下去,直喊“饒命”。
到現在四人總算反應過來這位小姐的身份了,心裏暗自叫苦。
最後悔的莫屬沈氏了,她在那兩人進來時腿肚子就軟了。她只以為這小姐是那小孽種新勾搭上的,卻怎麽都沒想到這竟然是縣老爺的女兒。
之前也沒聽說這小孽種跟顧小姐相識呀。
這閩縣裏誰不得看顧知縣的臉面活着,便是趙員外再有錢又怎樣,還不是進了知縣府後灰溜溜的出來了。
所以說,在這閩縣,若是得罪了知縣,你便是在找死。
沈氏腸肚子都悔青了,這會一個勁的跪在地上磕頭,一點不見方才的趾高氣昂,“小姐饒命,貧婦有眼不識,沖撞了貴人,還請貴人恕罪。方才全是貧婦胡言亂語,這事還請貴人回去莫與知縣老爺說了。”
跪在下邊的四人,除了沈氏還有另外三人也挺後悔了,直怨方才怎麽沒讓沈氏閉嘴來着。這下子好了,得罪了顧小姐,還不知道等會顧知縣還讓不讓他們呆在縣裏。
“你們放心,這事回去我不會與我爹說的。”衆人聽到這還沒等松口氣,“只是我管不住手下這丫鬟要和顧知縣說呀,哎想想也是無奈,誰叫我管不住下人呢。”
沈氏聽此,直想抽自己幾個巴掌。
她轉頭對着綠水讨好的笑:“綠姑娘別生氣,咱們市井百姓就是這般,說話沖,若是方才得罪您了,貧婦給您磕幾個頭,您看還滿意?”
說着真磕了幾個,一張臉滿是谄媚,一點也看不出方才的耀武楊威。
綠水卻還沒平息方才被這婦人惹出來的火氣,這會也不理她,只轉頭對着顧卿卿道:“小姐,奴婢這張臭嘴怎配跟這些人說話呢。再者這幾個頭磕得不輕不重的,便是奴婢都聽不見,若是真覺得自己錯了的話,奴婢覺得還不如抽自己幾巴掌來得實在,小姐您覺得呢?”
顧卿卿沒回話,只是掃了眼綠水,而後滿是笑意的看着沈氏。
沈氏面色一僵,猶豫良久後,舉着手抽了自己兩巴掌,綠水那邊就已經道:“聽不見聽不見,這是撓癢癢呢。”
這邊沈氏沒動,那邊趙老四就站了起來,在沈氏的驚訝下,狠狠抽了她幾巴掌。
“你這婆婦,平日裏就叫你少說話,你不聽,現下可不就出事了,我看你得罪了貴人,是不是連累我們不活了。”
趙老四的力道不小,有着方才被沈氏鬧得怨氣,一下子就将沈氏抽得哀嚎了不斷。
打完幾巴掌後,才對着顧卿卿谄媚道:“小姐可覺得還有氣?”
這一家子什麽德行顧卿卿本來已經覺得夠清楚了,但這下子還是刷新了眼界。而後只覺得自己實在是更佩服那人了,在這麽個環境下竟然沒長歪,之後還能坐上那人上人的位置,她也是不得不服,可能這就是天賦異禀吧。
顧卿卿沒理會趙老四,轉頭對着從方才開始一句話沒說的李今晏道:“你可覺得我是否要饒這婦人一命?”
趙老四跟着她立馬也将目光轉向了他,暗自瞪了一眼,似乎在指責他怎麽不幫着自己舅母說兩句好話。
顧卿卿是想要賣個人情給這人的,但沒想到他只淡淡的回了句:“這事自是由顧小姐說了算了,他們的事,與我無甚幹系。”
扭頭就進了屋。
這大大出乎顧卿卿意料,讓她頗覺頭疼,果真這人行事風格不能按常理之人來論。倒是沒想到這年頭賣人情也有不收的。
她今日來就是想替他出氣的,可這厮怎麽瞧着不像是怨氣重的樣子?
難不成這厮心裏還顧念着骨肉血親?
這話說出來顧卿卿自己都覺得不大信。
主要的人不在,她也沒擺譜的興致,當下便對着按沈氏道:“本小姐也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這事便罷了,本來我此次來就不是為着這事。”
沈氏已經被打腫了臉,只在一旁磕頭。
老萬氏此時倒是開口問道:“那麽小姐此次前來是為了?”
顧卿卿沒怎麽賣關子,笑呵呵的直接道:“小女此次來,主要是為了謝恩。”
一說完,四人更懵了。
這謝恩哪有這麽謝的,這又是打又是吓的,說是上門找事都信。
顧卿卿将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遍,院子裏跪着的四人聽得一愣一愣的,仿似不能相信這是那小孽種會做的事。
這下子四人倒是知道為何這顧小姐要上門了,本來心裏惶恐不安的心這會一陣激動,這當上了顧小姐的救命恩人,以後他們家可不就在閩縣橫着走了。
第 14 章
這其中最開心的莫過于趙老四和老萬氏了。
這趙老四在街坊四鄰裏的風評不是很好,多數人眼裏他是一個游手好閑,不務正業的痞子,于是背地裏都會罵一句潑皮賴猴。趙老四雖然面上對這些滿不在意的樣子,但其實心裏早有疙瘩。他是個要面子的人,若不是的話方才也不會因着臉面,而忌憚沈氏了。這一下聽到能跟知縣府勾搭上關系,心裏的小心思立刻就打量了起來,連跪着的腰杆子都覺得挺了幾分,只覺得往後看誰還敢看輕自己,他似乎看到了以後的富貴日子。
于是方才還愁眉慘淡,因着李今晏而怨氣橫生的臉,這會笑得簡直可以用開花來形容了,有些激動道:“這原是如此呀,小……晏兒能幫上貴人的忙,也是他的福氣。”
顧卿卿瞧着四人的變化,覺得自己不用猜都能想到他們在算計什麽。不過她也不在意,這一次她主要是為了給李今晏撐場面,讓他們以後有所忌憚,于是裝作困惑的樣子:“只是聽方才你們所言,似是對恩公頗有微詞,這難道是有誤會?”
衆人都清楚,這應該說的是方才他們說的那些話了。
趙老四心裏都有些埋怨,方才那小孽種怎麽也不提醒他兩句,若是知道顧小姐在的話,他方才早就止住沈氏那一通鬧騰了。
趙老四有些慌,小心翼翼道:“誤會誤會,當然是誤會了,我是小姐晏兒的舅舅,平日裏愛護他還來不及,怎會對他有微詞。只是咱們小門小戶的說話都粗了些,出口沒個遮攔的,倒讓顧小姐誤會了了,這晏兒自小就聽話懂事,我們自是寵他的。”
她沒回答,而是轉頭沖着方才的沈氏問道:“是這樣嗎?”
沈氏急忙點頭,被打了幾巴掌老實得不得了,現下什麽話都不敢說。
見她如此,顧卿卿又将頭轉向一直安靜跪着的老萬氏和趙大寶。趙大寶看了她一眼就立馬低下去了,老萬氏倒是擡着那張滿是褶皺的臉,跟着附和:“是的是的,咱們這麽粗人說話都直白了,貴人定是誤會了,我們和晏哥兒是一家子,怎會不喜他呢。”
這一家子這會子倒是齊心的很,這做戲上倒是一個比一個厲害。雖然心裏知道,但她面上偏還要裝作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原是如此啊,倒是我誤會了。”
她說完,四人以為這也算是蒙混過去了,才松了口氣。
顧卿卿要離開的時候,對着屋子喊道:“李公子,既然你到了,那小女便走了哦。”從方才進屋後,李今晏就沒出屋子。
趙老四有眼力見的,先動了身進屋,裏面之後傳出些吵鬧聲,不過片刻,李今晏卻像是被趙老四說動了似的,再次出屋了。
雖然面色有些不善。
顧卿卿卻很無奈,其實她沒想到這趙老四這會子這麽有眼力見,竟讓李今晏出屋送她。只不過她寧願還是不要,畢竟那人此刻臉色倒不像是送她,便是說送葬她都信。但沒辦法,此刻她只能硬着頭皮頂着笑臉對她道:“有勞李公子了。”
只見李今晏點了點頭,卻沒看她,對于方才她所做的一切也都像是無知無覺似的,讓她有些洩氣。這當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若是個普通人,此刻怕是對她感恩戴德了吧,偏他的樣子倒像是自己欠了他似的。
真是實在是讓人無奈。
直到衆人送她到了馬車前,老萬氏眼珠子一轉,不知出于什麽原因,将他往顧卿卿身邊一推。
“顧小姐必是有事要和……晏兒告別吧,我們就不打擾了。”說着将另外三人麻溜的拽進了屋子。
綠水和牧四、丁山三人早就躲了起來,這一下子倒是只剩下她和李今晏站着。
顧卿卿可能有些清楚這些個人的想法,只是越清楚越想罵,真是需要眼裏的時候睜眼瞎,這不需要眼裏的時候又偏偏太上道,弄得剛才差點撞上那人肩膀的顧卿卿這會有些尴尬的與他對視。
因着老萬氏一推,方才跟她離得有些距離的李今晏突然離得極近,但這人也不看她,只,讓顧卿卿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咳了咳,故作輕松道:“這槐花挺好看的。”
她說完後,那人淡淡的嗯了句,讓顧卿卿又一噎,瞅着那些個屋子裏探頭探腦的,實在是招架不住了,一步就跨上了馬車,倒是撩開簾子前頓了一下,想了想回頭重新看向那人,這一次卻發現那人倒是沒低頭,而是蹙着眉盯着她頭頂瞧,讓她不由自主的順着他的視線摸了上去,這一下子就将一瓣白色的槐花給摘了下來。
原是方才有風吹過,将這些個槐花連同葉子吹落了不少。顧卿卿覺得有些好笑,這幅場景本來應該是極好看的,只是對面人是李今晏讓她只覺得尴尬,畢竟這人怕是一點也無感吧。她笑着擡頭想将這事調侃下,卻發現方一擡頭竟然撞進了一雙雙烏黑的眼眸中,那雙眼眸似乎很認真的看她,又似乎在揣測,眼眸深處是複雜到她怎麽也辨不出的情緒。而後楞了許久,才記起自己本來要說的話。
“恩公以後若是有何難處,都可來知縣府上找小女,恩公放心,只要小女能辦到的事必定赴湯蹈火。”
說完後就趕忙拉了簾子,再不敢看。
等馬車再次行駛起來的時候,顧卿卿才平複方才有些不平靜的心。
等院子裏的馬車離開,屋子裏待着的四人才再次出來,而四人瞧着李今晏的眼光充滿貪婪。
顧知縣沒兒子,只這麽一個女兒,據說寵得很,怕是要什麽都給。且瞧那知縣小姐的架勢,若是一不小心成了這顧知縣的女婿,這以後還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這些其他人能想到,趙老四也能想到,以前瞧着小孽種只覺得哪哪不順眼,這會子卻覺得當真是他的福星。
這一下子巴望上知縣府,他定要往日裏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好好瞧瞧,出口惡氣。
趙老四覺得自己這彎了四十幾年的腰杆,到今才挺起來。
而旁邊的沈氏不一樣,因為被打了幾巴掌,臉到現在還腫着,瞧着四周那些人沖着小孽種谄媚的眼神,想到方才丢的臉色,這會子全将這些怪罪到了小孽種頭上,瞪了瞪那人,暗自嘀咕了句:“當真跟那戲子娘一個樣。”
然而她沒想到,也不知道怎麽被那小孽種聽見了,之前一直表情冷淡的人,這會子卻突然見眼神一淩,狠狠地望着她:“你方才說什麽!”
李今晏又聽到了那個讓他十分厭惡的人,讓他的太陽穴突突的跳,眼神中宛若有刀,吓得沈氏縮了縮脖子。
她嘴上厲害,心裏還是有些悚這小孽種的。
旁邊的趙老四開始裝和事佬了,“晏哥兒,你也知道你舅母是個沒什麽心機的,說話直腸子慣了,你別見怪。”
旁邊的老萬氏也跟着去了兩句情。
趙老四雖然也不喜這小孽種,但現在小孽種巴望上了知縣府,這趙家能不能上一臺階就看這小孽種的了,所以對着沈氏也沒什麽好臉面,警告了她兩句:“你閉嘴!”
沈氏動了動唇,倒是真閉了嘴,赤溜溜的轉身進屋了。
往常趙老四不跟着沈氏怼他兩句就算好了,哪像現在這樣,滿臉讨好,果然權勢是個好東西。
李今晏冷聲笑了笑。
旁邊的趙大寶從方才到現在一直沒說話,這會子也只用那雙車轱辘似的眼睛去瞧人,但被李今晏察覺後,立馬低了頭。
他還沒忘記不久前,那人将隔壁孫屠夫養的二霸給毒死的場面。
二霸是孫屠夫養的一條狗,長得十分兇悍且高大異常,據說還混了外邦牲畜的血統。孫屠夫呢平日裏無事總愛讓那條狗欺負他們,尤其是李……不,他表哥李今晏。
孫屠夫最讨厭他表哥長相,因為他喜歡的吳珊珊喜歡表哥,而孫屠夫覺得是長相導致的,所以往日時不時的就讓二霸來騷擾。
但是,前半個月,二霸就死了。
趙大寶這些正想着這些事,屋裏頭就傳來自家老娘的罵聲:“趙大寶你給老娘滾進來,再盯着人瞧小心別人将你眼睛都給挖去了。”
沈氏口中的趙大寶縮了縮脖子,進屋了。
沈氏他們租的屋子不算大,所以房間不多,起初他們是讓李今晏跟着自家兒子趙大寶一起住的,但是後來趙大寶驚恐的提出要搬出去,打死不跟他同住,于是最後這間房便成了他一個人的了。
回到房間的李今晏翻開前些日子堆放在桌子旁的書冊,細細看起來。之前他與顧卿卿說是要院試才出府的,也并沒有撒謊,過些日子便是院試,他沒有時間再浪費。
再者——
他掃了眼四周破舊的牆面,以及外頭正和老萬氏嘀咕的趙老四,眼神一暗。往常總是罵罵咧咧的屋子,這會安靜的厲害。
幾刻鐘後,門扉被敲響。
外頭敲門的人敲了幾聲,見裏頭人沒回應也不生氣,自顧自的開門走了進來,是方才的老萬氏。
第 15 章
老萬氏手上還端着一晚銀耳粥,進來後就将她捧到了李今晏的面前,一張褶皺的臉上笑呵呵道:
“乖孫兒看書看累了吧,快喝碗粥。”
一雙眼珠子骨碌碌的轉,不知道又在打什麽主意。
李今晏知道老萬氏打什麽主意,沒伸手接,食指點了點桌面,不冷不淡道:“放着吧。”
他這态度讓老萬氏心中一噎,但到底壓住了心口的火氣,現今趙家能不能好可靠他了,不好得罪。
“乖孫兒,那知縣小姐真的只是喜歡你?”
老萬氏這一趟來是來打探消息的。
旁人信顧卿卿是因為報恩才對李今晏如此的,可她才不信,她雖然老了,但心眼還是有的。
那顧小姐能為着一個只是救命恩人的人親自上門道謝,這裏頭能沒點其他情愫,便是打死她都不信。
老萬氏是個什麽樣的人,李今晏心裏頭明白,關于她那邊溝溝道道也猜得到一二,嘴上淡淡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見他這口氣,老萬氏心裏罵了句小孽種,面上卻沒生氣,轉了兩下眼珠子,笑呵呵道:“乖孫兒,外祖母說兩句話你可別氣。”
李今晏兀自支歪着下颚,瞧着手中的書,沒回應。
他手裏那本書老萬氏自是看不懂的,她年幼沒認過幾個字,但鄉下婦人就算不識字的也一抓一大把,所以她也并未覺得不識字有什麽問題,畢竟這年頭讀書能當飯吃的還真沒幾個,尤其是像她們這些沒什麽家底的人家。
本朝能供得起家裏子孫讀書要不是家族有銀錢的,要不就是家裏有良田的,不然的話也是祖上有蔭庇。
像他們這樣的,還不如老老實實學點手藝,早點謀條出路來得好。
所以老萬氏一直不覺得李今晏這讀書能有多大出息,只不過對于他那副皮囊還是十分看好。
就這會子,他的桌案正對着院子的窗子,此刻半開着窗,有風吹來,撫動他一側的發尾,那眉眼,那唇角,無一處不風華潋滟。
老萬氏吧唧了兩下嘴,乖乖,差點看失神過去。
就這看書的姿态,也能糊弄不少人。
那顧小姐又不是眼瞎的,能看不到嘛,心下更确信心裏頭的想法了。
一邊又暗自嘀咕,也不知道她這小孽種到底像誰。
若說像她那早死的女兒的話,卻是容貌比她更甚三分,想來也只能像他那姓李的爹了。
想到這老萬氏又是一陣氣,她原本指望那貌美的女兒能賺些銀子回來,接濟接濟自家,若是運氣好被哪個大戶人家看中了納為良妾也是好的。可沒想到卻是個不争氣的,沒多久就被人搞大了肚子,還死活要生下這個小孽種來,更可氣的臨到死了也沒肯具體說清楚,這到底是誰的種。
但她知道,以她女兒的心性,必然不是個平民賤戶的種。
一開始老萬氏是不想養的,雖然知道這小孽種親爹是個大戶人家,但滿大梁富貴人家多的是,誰知道是哪門哪戶的,還能不能找到,再者就說找到了,人家要不要還不好說。
後來她瞧着那小孽種的樣子越來越出衆,也動了其他心思。若是能巴望上哪個富貴小姐,做個上門女婿,以後他們這一家子也不愁吃穿了。
想到這,老萬氏方才那點子郁悶全散了,笑開了眼。
她不信顧小姐只為着報恩,只覺得那知縣小姐也定是被他這皮囊迷惑了,瞧那知縣小姐最後走時還不忘瞧一眼,心裏越發覺得如此了。
但她也清楚這小子的性子,不能硬逼。這小子外表瞧着是個豐神俊朗的,但性子卻天翻地覆,是個比小狼崽子還狠厲的,她告誡自己這事不能急,得徐徐圖之。
就算是頭小狼崽也得讓她先剮層毛下來。
“你剛來閩縣,所以不清楚這縣裏頭的局勢,祖母怕你吃虧,所以想和你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