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深上學的年紀不算早,7歲了還在幫忙家裏的農活。他們家在縣底下的一個鎮上,每家都承包了農田和漁場,不少跟他一樣的孩子八九歲才去市裏頭讀書,早些年全是那鄉田魚塘裏光屁股跑的野狗子,鎮上就是有學前班也管不住他們。

江家還與別的鄉民們不同,積極響應國家號召,當年就只生了江深一個兒子——關鍵其實還是家裏窮,多生了也養不起。

母親譚玲玲過了年就動着腦筋想把江深送城裏去讀書,父親江落山倒是并不積極。

“過了9月就要割麥了。”江落山端了水盆子到床邊給譚玲玲洗腳,“深子還能幫幫忙。”

譚玲玲不怎麽樂意:“他不搗亂就不錯了,一天到晚狗都沒他那麽撒歡。”

江落山:“你每個星期不還要去城裏送菜麽,他那時候用處大。”

譚玲玲不說話,她從盆裏抽出燙紅了的腳,擦幹淨爬上床,江落山湊合着老婆剩下來的洗腳水也泡了會兒,等徹底涼了才拿出去院子裏倒掉。

回來時路過江深的房間,往裏頭瞧了一眼,發現這孩子還在看小人書。

江深當然也發現了自己老爹,漫畫拿在手裏藏也不是,不藏也不是。

江落山冷着臉:“你還要不要睡了。”

江深忙點頭,特別小心翼翼的放好了他花一星期零花錢租來的《機器貓》,乖巧道:“馬上睡。”

江落山“哼”了一聲:“你媽要是看到,書都給你撕了。”

江深不敢反駁,蒙了被子閉着眼裝睡,等沒動靜了,才又敢把腦袋鑽出來,想了想,不放心似的再把漫畫書塞枕頭底下去。

第二天譚玲玲起得早,雙休她也不會閑着,得摘了新鮮的菜送城裏去,這規矩江深也知道,所以聽到外頭動靜,再困也麻溜的爬了起來。

譚玲玲進他房間時就看見兒子半閉着眼睛,表情萎靡的套毛線衣。

“別穿這件。”譚玲玲翻了厚的出來,“倒春寒厲害,外面凍。”

江深聽話的“哦”了一聲,把毛衣換好了出去刷牙洗臉。

熱水譚玲玲還在燒,江深等不及,直接冷水将就了,刷牙還好,洗臉時冷的直抽氣,哆哆嗦嗦的洗完趕忙進屋子裏等早飯。

譚玲玲無奈說:“你急什麽?別快春天了臉上還長凍瘡。”

江深喝着粥,含糊的說了句“不會”,譚玲玲轉頭拿了自己平時抹的百雀羚,塗開了一些揉到兒子臉上。

兩人收拾好準備出門,譚玲玲菜拿得多,一半得江深幫忙拎着,鎮裏到市區有班車,3塊錢一個人,算在成本裏,刨掉了送菜還是賺的。譚玲玲叮囑着兒子別在車上打瞌睡壓壞了筍,下了車買了一兜大白兔奶糖塞進江深的棉襖口袋裏。

“一會兒無聊的時候含着。”譚玲玲朝着街對面走,那邊再往北就是市裏頭最大的文化宮,“進去了別亂跑,明白不?”

江深舌尖頂着糖,笑了下:“明白的。”

市裏的文化宮雙休是真的熱鬧,像江深這樣從小到大泥裏跑的能進來看一次都覺着新奇,譚玲玲也不知道什麽本事,能給裏面的幾個固定老師送菜,上上下下跑個一圈,江深眼都暈了。

中間樓是學舞蹈的教室,譚玲玲進去送菜時,江深便在外面等着。

他長得還算高,不用墊腳就能從大窗戶裏看到舞蹈房裏的光景。

一流水兒的全是比他還小的女娃娃,在跳《草原英雄小姐妹》,領舞的兩個女孩兒紮着牛角辮子,上身是緊身的紅綠卦,戴着蒙古帽,裙擺轉的跟朵花一樣,舞蹈老師拍着手,大聲喊着節奏:“1/2/3!轉的不對!腰再側點!”

綠裙子的轉完紅裙子的轉,老師還是不太滿意:“手臂打開!腿上用力!轉的什麽呀!”

江深看的入迷,譚玲玲出來了都沒發現,他嘴裏嘬着糖,黏在牙上發出“嘶嘶”的音。

譚玲玲拍了下他腦袋:“看什麽呢?”

江深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

譚玲玲往舞蹈房看了一眼:“你看人家多辛苦,這麽小就來學跳舞。”

江深有些懵懵懂懂的:“我辛苦還是她們辛苦啊?”

譚玲玲愣了下,特別不給兒子面子的笑起來:“你去壓個腿試試?看誰辛苦。”

江深不明所以,還真過去門那兒,伸着腦袋往裏試探,教跳舞的老師倒是認識譚玲玲,打招呼道:“玲姐。”

譚玲玲從背後把江深往裏推了推:“林老師好,這是我兒子,快8歲了。”

林老師笑:“看着挺高呀。”

江深從小到大沒見過這麽漂亮的人,皮膚白,身材又好,穿着舞蹈服站着的樣子像個仙女兒,他紅了臉想往自己母親身後躲,又被譚玲玲拽了出來:“你不是要壓腿嗎?”

江深結巴着:“不、不壓了。”

林老師倒是不介意:“想學跳舞?拉拉筋試試。”

江深壓根不懂什麽叫拉筋,林老師拉來椅子坐下,朝他招了招手:“過來呀。”

江深蒙着似的過去,林老師讓他背對着自己站好,從後背摟着男孩兒,一手握住他小腿:“另一條站直咯。”

江深點頭,林老師擡着他的小腿開始起,江深老實,林老師說另一條腿站直,他就真立的筆直,被擡起的那條腿都壓到肩膀那兒時他才覺着疼,不過男孩子,從小教育就是不能掉眼淚,他咬着牙憋住氣,腳尖都過頭頂了也沒吭聲。

林老師有些驚訝,她又讓江深換了條腿,同樣姿勢來了一遍。

“疼嗎?”兩邊拉完林老師忍不住問他。

江深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說了“疼”。

林老師噗嗤笑了:“疼你怎麽不說?”

江深抓了抓腦袋:“也沒那麽疼……能忍着。”

林老師又看了他一眼,牽着江深的手去找譚玲玲。母親站在舞蹈房門口,看了全程,難得沒笑話自己兒子。

江深不知道老師和自己母親說了些什麽,他還是挺着迷的看着舞蹈房裏幾個小女孩兒互相監督着練轉圈子,其中一個發現他在看還挺不高興,噘着嘴躲到了最裏面。

江深看她們一直不停的跳着,直到譚玲玲來叫他回去。

路上母親又給他買了把糖,上車時也沒說話,似乎有心事,車一開,譚玲玲就拿出記賬本子,絞着眉開始算。

江深不敢打擾她,腿跟着大巴車一颠一颠的來回晃。

譚玲玲擡頭看了他一眼,突然說:“想不想學跳舞?”

江深吃着糖沒反應過來的“啊”了聲。

譚玲玲用筆點了點本子:“就是每個星期去舞蹈房,今天你不都看見了麽?”

江深小心翼翼的問:“每個星期都要拉筋嗎?”

譚玲玲涼飕飕道:“學了舞就是每天了。”

江深的牙咬着糖,忍不住又“嘶嘶”了幾下。

他沒跟譚玲玲說去還是不去,回來時先跑去把借了的《機器貓》給還了,押金退回來時還仔細數了一遍。

租書店的老板是個小老頭,嘴裏抽着過了時的煙杆子,老花鏡也特別舊,要掉不掉的架在鼻梁上。

“還要借不?”鎮上就他這麽一個小書店,來玩兒的孩子沒幾個不熟的。

江深小心翼翼的把錢放好:“以後都不借了。”

小老頭挑了下眉:“怎麽了?被娘揍了?”

江深搖頭:“不是,我要學跳舞了。”

小老頭嗆着口煙,露出黃牙笑起來:“男娃子學什麽跳舞啊。”

江深:“為什麽不行呀?”

小老頭:“小姑娘家家的東西。”

江深不是太高興,小老頭又看了他一眼,突然道:“你等等。”

江深見他折進去找什麽東西,翻箱倒櫃的一陣響動,然後又佝偻着背慢慢挪出來:“給。”他塞了本書到江深手裏,“送你了。”

那真是本老舊的不行的書了,扉頁都掉沒了,翻開看裏面字倒是不多,都是些青少年舞蹈形體之類的簡筆圖。

“你不是想學嘛。”小老頭把煙杆兒往桌上敲了敲,“拿去看吧。”

江深兜裏揣着糖和錢,回到家時發現院門敞着,譚玲玲在和江落山說着什麽,父親一臉不怎麽贊同的抽着煙。

江深探着脖子看了看,沒敢進去,一溜煙兒又跑回了田裏。

三四月的鄉間多的是人忙着,隔壁狗毛腰裏系着個鋤頭,用鐵鏟挖着泥播種,現在不比以前,也就小孩兒這麽胡來來,大人都是直接開播種機的。

“狗毛!”江深喊他,“青林子呢?”

狗毛直起身,因為天冷,他穿的像個球,彎個腰都費勁:“你嘴裏吃什麽呢?!”

江深跑過去:“糖,你要不要?”

狗毛張嘴:“給我剝個。”

江深給他剝了,狗毛含着挺高興:“你去城裏了?”

只有去過城裏江深才會帶着糖回來。

江深點頭:“你妹妹呢?”

狗毛:“也去城裏了,學什麽畫畫,不明白她,跟着我們這麽自在不好嗎,偏要找罪受。”

江深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想學跳舞,他可不想被狗毛評價找罪受。

“等下去掏蛋?”除了農忙,這時候野雞野鴨的蛋也下來了,一幫野狗子都愛趁這時候搗亂,“我還約了樹寶他們,過了雙休這幫人就要回城裏上學了,逍遙不了幾天。”

江深:“他們年紀太大,老欺負我。”

狗毛摟着他肩膀:“這次有我呢,怕什麽?咱們和他們比賽,要是贏了,樹寶的新手機這學期就歸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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