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墨雨

吳世毓敏銳地察覺到了蘇妖孽的神色變化,微微挑眉,問道:“怎麽了?”

“恭喜吳先生。”蘇妖孽微微笑着,随手把那字條揉成一團交給祝生,“事情已經有了眉目。”

“哦?”

“吳先生有興趣?”

“……正是。”

蘇妖孽還是微微笑着,“抱歉了,現在還沒有得到結果,只是有了關鍵的進展罷了。吳先生若有興致——”

這一個月的交道打下來,吳世毓是知道蘇妖孽絕對不會透露一絲一毫的,因此冷淡截道:“那就不必了。我還有事。”

蘇妖孽端茶,示意送客,“慢走。”

吳世毓離開之後,祝生掩上正廳的大門,有些不安地看着蘇妖孽。

蘇妖孽靠倒在椅背上,随手拿了一張紙蓋在臉上,一股疲憊便這樣從他骨子裏滲了出來。祝生看到這樣子的蘇妖孽,不禁隐隐有些心疼,旋即想起了自己的處境,唯有苦笑。

——自從蕭随意和裕王建立了堅定的革命友誼之後,京城裏的其他勢力便坐不住了,尋着機會便要隔三差五地來随意樓打探。雖然這些事一貫都是由蕭随意處理的,随意樓的其他人卻也都感受到了隐隐的壓力。

這一個月以來,蘇妖孽一直盯着杭州的進展,還要處理日常事務,再加上近日裏又有兩單生意上門,他和他手下幾個最順手的執事都是忙得焦頭爛額,連文硯都得被他們拉過來打下手。

蘇妖孽擡手打了個手勢,幾個藏在暗處的黑衣殺手露出了身形,然後尋了個更合适的位置藏好。

“說吧。”蘇妖孽把臉上的紙扔到一旁,看着祝生,平淡說道:“這又是怎麽回事?”

在這幢名叫随意樓的茶樓裏,一應護衛布防,都是顧親自過手的,因此祝生也不擔心情報外洩,直接說道:“最後一次收到霍南的消息是昨天,在這之後,我們用了所有方法,都聯系不到他。”

“他最後一條消息是什麽?”

Advertisement

“吳世敏已死。”

“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

“因為我們沒法向他确認。而且,”祝生頓了頓,說道:“他只有這五個字,剩下的什麽細節都沒有,我只能認定這條情報無效。”

蘇妖孽知道這是他們一貫的做事風格,于是點點頭,習慣性地屈起手指扣着扶手。

祝生看到這個動作,便知道自家頭兒又在思索,也不出聲打擾。

許久——直到那杯茶都冷透了之後——蘇妖孽終于看向祝生,緩緩說道:“霍南這應該是遇到了什麽意外,來不及傳回詳細的消息。或者——”他說到這裏,突然收住,沒有再說下去。

——或者他已經落入他人手中,這條消息,是他受人脅迫所發的。

随意樓裏,死人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蘇妖孽卻不想多提,只是搖了搖頭,說道:“霍南做事一向謹慎,但是武功不大好。”

他說的簡略,祝生卻聽懂了,“頭兒……你是說,霍南他被人……?”

“大概不小心陷在流霞山莊了罷。程霜潭八天前便動身了,現在還沒有到杭州?”

祝生面色微微一變,小心翼翼道:“沒有。”

他和程霜潭共事多年,多少也有些感情。而現在霍南不知道陷在哪裏,程霜潭卻還在路上耽擱,聽蘇妖孽這語氣,多半是要問責了。

“難道運河堵船了?”蘇妖孽皺起眉頭,“罷了,他應該已經知道這事了?”

“知道。”

“把杭州的權限給他,告訴他查到霍南的下落便等于查到吳世敏的生死,讓他自己選。大當家的那邊我會去說,總之……我們的人和情報,随他調用。”

“是。”

蘇妖孽蹙眉說道:“三天前,霍南借着拍賣的名頭把吳世敏請出來過一次,那時候他給的消息是……是……”他仔細回憶了一下,“吳世敏有易容的可能。”

祝生默然。

蘇妖孽繼續道:“那次事情,吳世敏可能已經察覺到不對了;再加上霍南多半還陷在流霞山莊裏,想再把吳世敏騙出來,應該沒那麽容易了。而且,霜潭撬鎖的技術比你還差……”

祝生苦笑。

蘇妖孽假裝沒注意到他,“……想要溜進流霞山莊也不容易——算了,這些讓他自己操心去好了。”

祝生動了動嘴唇,正打算說些什麽,街上忽然傳來了一陣喧鬧。蘇妖孽擡頭向窗口看去,一個負責護衛的殺手突然出現在窗前,打開窗戶仔細檢查一番之後,這才向蘇妖孽做了一個“沒有危險”的手勢。

蘇妖孽走到窗前,俯身向下看去,只見街邊不遠處一幢樣式古雅的樓閣挂滿了開張的喜慶裝飾,大紅色的彩紙紛紛揚揚地在門口灑了一地,一個一身紅衣、模樣機靈的少年正緩緩拉開牌匾上的紅布。周圍的人都向着那處湧去,見到紅布即将拉開,興奮異常,議論紛紛。

那家新開張的鋪子距離與随意樓隔了一條街,祝生沒有蘇妖孽這樣好的眼力,立刻安排人手打探。

紅布終于徹底地扯了下來,露出了牌匾上古意盎然的“墨雨閣”三個大字。那紅衣少年卻自腰間掏出一把碎銀,用力向着下面圍觀的人群灑去,惹得衆人又是一陣騷亂,紛紛争搶碎銀。

蘇妖孽關上窗。

祝生已經回來了,看到他,簡單彙報道:“那間鋪子叫做墨雨閣,是做古玩的。”

“古玩?”蘇妖孽笑了一聲,“他們敢把鋪子開得離随意樓這麽近,難道就不怕我哪天手癢去借個一兩件回來觀賞麽?或者——”

他忽地斂了笑容,冷冷說道:“就是故意開在這裏給我蘇飛賊看的?”

祝生有些驚訝,他完全沒有想到墨雨閣可能有問題,“頭兒?”

“祝生,随意樓的位置怎麽樣?”

——随意樓坐落在通順街上,距那些貴人們的聚居之處不過一裏,位置自然是極好的。相比之下,镖局的位置便沒那麽好了,占的地方也比茶樓要大上許多。

祝生有些明白蘇妖孽的意思了,“頭兒,你是說,能在這裏開這麽一家鋪子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不錯。”蘇妖孽收回目光,看着面前冷透了的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祝生,如果是你,你會把古玩店開在離一個飛賊不到一百丈的地方麽?”

“但是我們周圍——”

“但凡新開的古玩字畫一類的店子,老板有些背景的,都盡可能地避開了随意樓和镖局——”蘇妖孽唇角微微勾起,“畢竟我的死性不改可是出了名的。你看通順街上的這些商號,大多數都是和随意樓一個歲數的老鋪子,是些全國有名的字號。就算有兩家錢莊和一家買賣房屋地皮的老板,人家也只是門面開在這裏,東西都是寄放在別處的。墨雨閣有五層吧,還真是大……把古玩店開在這裏,就跟我們把茶樓開在這裏一樣不合常理。”

“你是說——”

蘇妖孽一指幾上冷茶,“換些熱的。”

祝生收拾了桌上茶具,等到他換了熱茶來的時候,已經對蘇妖孽佩服得五體投地。

——一位管事模樣的中年人溫文地站在随意樓三樓的樓梯口,看着端着茶的祝生,可能是把他誤會成了小厮,溫和問道:“在下是墨雨閣的管事,請問小哥,能見見你家老板麽?初來乍到,還望多多包涵。”

祝生正打算去叫掌櫃的,那管事卻微微笑着,溫和說道:“是寶號的大老板。”

随意樓三樓以下是正經茶樓,三樓往上才是蕭随意等人待的地方。祝生知道自家頭兒又猜對了一次,于是不動聲色地拉開了暗門,露出三樓往上的樓梯,“請。”

管事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祝生淡淡自我介紹道:“随意樓,祝生。”

那管事随着祝生上了五樓,在正廳門口恭恭敬敬地遞上了拜帖。進了正廳之後,祝生替二人倒好了茶,默默站到蘇妖孽身後。

蘇妖孽見到管事進來,含笑将拜帖擱到一旁。

管事面色微微一變,見到這個妩媚而凜冽的男子,他先前在祝生面前強自維持的鎮定終于有了崩潰的跡象,老老實實地行了一禮,說道:“墨雨閣周無顏向蘇三當家——”

“免了。”蘇妖孽微微擡手,含笑說道:“還不曾祝賀你家老板開門大吉,是我們失禮。”

周無顏連道不敢,卻聽蘇妖孽淺笑問道:“周老板此來,可是有何指教?”

“不敢,”周無顏低眉順眼道:“只是敝閣才開張不久,希望蘇三當家能指點指點。”

“我不過是一個伶人罷了,能指點你們什麽。”蘇妖孽抿了口茶,不疾不徐說道:“随意樓新進了一批鐵觀音,都是上好的貨色,一會兒周老板走的時候,我讓向掌管給您帶些回去,權做謝禮。”

——蘇妖孽從不關心下面茶樓裏賣的是什麽茶,祝生聽着他一本正經地瞎扯淡,忍不住低下頭去偷笑。

周無顏自然不知道蘇妖孽是在瞎扯,惶恐道:“不敢勞煩蘇三當家。小的只是——”

“通順街一帶風景甚好,正巧祝生他今天有空,不如讓他帶你轉轉?”

(一臉悲憤還要假裝頭兒說得很對的祝生:“勞資有個屁空!”)

白癡都知道,任誰上到随意樓五樓,都不可能是來吃茶談天看風景的。周無顏知道蘇妖孽這是在逼他先開口提及此事,否則就會無止無休地扯淡下去,只得行了行禮,硬着頭皮開口道:“蘇三當家的,我家老板讓我來帶一句話。”

蘇妖孽擱下茶杯,“哦?”

周無顏只覺得蘇妖孽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像是刀子在肌膚上摩挲一般,背後的肌肉都下意識地繃緊了。他以前只知道随意樓的蕭随意是個厲害人物,沒想到連蘇妖孽都這麽不好對付,只得咽了口口水,澀聲說道:“蘇三當家的日後若是有什麽想殺的人,或者有什麽想知道的消息,盡可以找我們墨雨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