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箭術

——自開朝以來, 造過反的人只有一個,那是一位戍邊的将領。而那位将領有一個更為著名的兒子,姓俞, 自名長歌,前碧落黃泉幫幫主。

蕭随意怔了怔。

蘇妖孽便在這時擡起頭來, 輕輕笑了笑,笑得他心裏莫名的一痛, “很驚訝?”

蕭随意有些愕然, “我……”

“俞铮眼睜睜看着開國的将領們一個接着一個地被先帝用各種罪名殺死,想要造反,也是人之常情。”蘇妖孽複又垂下眼簾,淡淡說道:“原本成王敗寇也是很自然的事,成則千秋霸業,敗則百世罵名——但是他自己願意賭命, 不代表他有資格要求他手下的人和他一起賭命。”

蕭随意張了張嘴, 似乎是想說什麽, “但是——”

蘇妖孽擡眼看着他,靜靜說道:“但是那些和他一起造反的人都死了, 我師父還活着。”

蕭随意低下頭去, 繼續清理他手指上的傷口, 卻聽蘇妖孽笑了一聲,說道:“其實我有些時候在想……若不是當初俞铮一意孤行反了,我師父也不至于落到那種地步,靠着戰場上學來的殺人本事混口飯吃, 這麽多年來躲躲藏藏,連家都不敢回……我這一身,大概也能清清白白幹幹淨淨的吧?”他笑着搖了搖頭,“這身上的血啊,真是沾上了,就一輩子也洗不掉了。”

蕭随意唯有默然。

蘇妖孽看着蕭随意替自己上藥的手,然後閉上眼,仰頭淡淡說道:“記得魯王府裏那座地藏菩薩像麽?——想想看還真是好笑,有這麽一筆爛賬擱在這兒,那位菩薩估計又得晚幾年成佛。”

——秋路固然教會了蘇妖孽一身武功,同時也将他拖進了無休無止的江湖仇殺之中,至死都不得超脫。而蘇妖孽因為秋路被牽扯進了肅王府,又因為肅王府而進入了随意樓,随意樓樓主卻和肅王府有着殺父之仇,還一心想着替碧落黃泉幫翻案。

而秋路之所以落得如此境地,全然是拜俞長歌的父親所賜。

在這筆夾雜不清的爛賬之中,最可笑的一點便是,蕭随意竟然對蘇妖孽動了真心。

這些事原本就沒什麽道理可講,這樣一來,就更沒有道理了。

蕭随意突然用力抓住了蘇妖孽的手,像是把一生的依托都抓在了手裏,永遠永遠也不要松開,低聲說道:“老三,其實我……”

他忽地說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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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怎麽呢?——其實我喜歡你?他當然想不顧一切地發一場瘋,帶着蘇妖孽高興去哪裏就去哪裏,反正天下之大,也沒幾個人管得到他——

但是他的随意樓呢?還有易溫酒和碧落黃泉幫,還有肅王府的仇,還有他自己的野心……他想成為第二個俞長歌,想瘋了的想。

那一剎那間,一股莽蒼而深重的無奈壓在他的心頭,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卻驟然明白了當日地藏菩薩像前的頓悟——那是蒼茫亂世中踟蹰前行的掙紮與沉浮。

蕭随意笑了笑,淡淡地說了下去,“其實我一直都會喝酒,只不過在京城裏不敢喝。”

蘇妖孽看了他一眼,深深說道:“我知道。”

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真的“會喝酒”,蕭随意特地叫小二拎了兩壇子最烈的酒來,當着蘇妖孽的面灌了一大口,然後臉色立刻便紅了起來。

蘇妖孽接過嘗了一口,面無表情評價道:“兌了水。”

蕭随意:“……”

為了掩飾這一刻尴尬,蕭随意看着蘇妖孽,假裝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說道:“反正這一路還長,老三,不如你教我箭術如何?我一直待在京城裏,從來沒有碰過那東西。”

——從京城走到太遠并不算長,何況官道平整,走起來着實要不了多長時間。然而二人都知道一旦與太原的易溫酒彙合,他們就必須要面對某些繞不過去的問題,反正顧也沒給他們規定時限,這一路大可慢慢騰騰地磨蹭過去。

“其實很簡單,一樣的道理。”蘇妖孽面不改色地喝完了蕭随意三倍的量,這才說道:“弓箭原本就是軍隊用的東西,你武功學得又雜,上手應該不難。”

顧給他們(确切地說,是給蘇妖孽)留了一副弓箭下來,蕭随意聽了這兩句話之後,聯想起那副弓箭的樣子,立刻就覺得有些手癢,恨不得現在便把那張弓拿出來試一試。

仿佛是看出了他在想什麽,蘇妖孽放下酒壇說道:“這兒不合适,等——”他下意識想說等到了太原,忽地想起來,等到了太原,他自己會怎麽樣還不好說,于是改口說道:“等天黑,人少了再說。”

蕭随意還是十分手癢,不等天黑,便在房中将那張弓取了出來,虛着試了試。蘇妖孽原本在一旁找了本黃歷随便翻着,在蕭随意地三次研究用如何用弓弦勒死人的打法之後,終于忍無可忍地把弓從他手裏搶了下來。

蕭随意手裏有家夥,自然不可能真的搶不過他,然而想着蘇妖孽身上有傷,他也不敢太過用力,于是便被蘇妖孽把弓奪了過去。

……蕭随意十分無奈。

蘇妖孽把弓拿在手裏,虛着彈了彈便擱在一邊,也不遮掩,随手拿起黃歷繼續翻着。蕭随意好奇湊過去看,看到蘇妖孽把今年宜動土的日子都勾了一勾,忍不住問道:“這是做什麽?”

蘇妖孽又翻過一頁,随手畫了個圈兒,頭也不擡說道:“随意樓這麽多人,難道都住易先生家裏?”

蕭随意:“……哦。”

他想了想,指着蘇妖孽畫的幾個橫線問道:“那這又是什麽?”

蘇妖孽淡淡答道:“諸事不宜,都是好日子。”

蕭随意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什麽好日子”,卻見蘇妖孽合上了黃歷,看着他,問道:“你信?”

蕭随意立刻搖頭,“不信。”

——說完之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這麽急着否認,到底是為什麽?這明明是個無關大雅的問題……

蘇妖孽笑了笑,“你就是信,我也不會說什麽啊……這種東西,信一信也無妨。”

蕭随意搖頭道:“看過之後,會讓人心思不定。”

“也是。”蘇妖孽說着想起了另一件事,于是轉而說道:“但是顧只給我留了一張弓下來,想要教你的話,還有點麻煩……”

很快,蕭随意就知道了,顧只留了一張弓下來,簡直是一個正确到不能再正确的決定。

因為只有一張弓的緣故,蘇妖孽想要教他,就必須扶着他的手指點動作。而自從蕭随意決定在見到易溫酒之前都不去想那些見了鬼的煩心事情之後,再與蘇妖孽貼得這麽近,莫名地就有了些異樣的情思……

蘇妖孽明顯發現蕭随意在周身,皺眉說道:“你射飛第八次了。”

蕭随意立刻十分主動地跑去把那支被他射飛到不知道哪裏去的箭找了回來。

——他們這是趁着天黑,在客棧的後院裏對着牆邊的一株柳樹練箭。可以想見,如果在這裏留下散亂的箭支的話,很可能不出三個時辰,便會有官府的人找上門來。這對于想要好好享受這一段什麽都不用擔心的時光的蕭随意來說,顯然是無法忍受的事情,因此他十分主動地把所有的射出去的箭都找了回來。

蘇妖孽袖着手,看着蕭随意在牆根處翻翻找找半天才把那支箭找出來,然後拎着弓箭走了回來,站在原地,對着柳樹再次拉開了弓。

蘇妖孽從袖中伸出手,校準了一下他手指上的動作。

蕭随意又将弓弦拉了拉,沒敢拉滿,眼見這一箭即将射出去,他突然回過頭來,看着蘇妖孽說道:“……你說我總是射不中,會不會是天黑看不清的原因?”

蘇妖孽面無表情,“你食指又往下滑了。”

蕭随意只好哦了一聲,收攝心神。正當他專心致志地準備第九次射飛的時候,一只信鴿突然落了下來。

——信鴿腳上系着卷軸模樣的東西,顯然便是随意樓常用的遠程通訊手段。

二人的面色都凝重起來,蕭随意放下弓箭,信鴿十分溫馴地落到了他小臂上。

他将卷軸從信鴿腳下取了下來,信鴿振起翅膀,在黑夜中迅速遠去,看那方向,正是——

太原。

蕭随意三下兩下打開卷軸,借着星光看了,許久之後,終于用力地把紙條在掌心揉成一團,然後嗤地一聲燒成輕煙。

“是顧。”蕭随意擡頭看着蘇妖孽,說道:“他已經到易先生那兒了。我們從魯王府跑出去之後,那輛馬車在街上橫沖直撞,好不容易馬跑死了,立刻就被人認出這是魯王府的馬車,尤其是馬車裏還有血跡——總之,魯王現在也挺麻煩的,老二的消息快一點,不過我們明天應該也能聽到。”

蘇妖孽嗯了一聲。

蕭随意沉默片刻,這才皺起眉頭繼續說道:“顧還說那邊他快鎮不住了,讓我盡快帶着你過去……”

蘇妖孽忽地笑了一聲,“是押着吧?”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昨天打算雙更的...結果我那個JJc隊友突然跟我說他a了,一晚上都沒什麽心思碼字。

果然生死不離之後是江湖不見,玄學是有玄學的道理的,不服不行_(:зゝ∠)_

雙更今天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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