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南方冬季時候的天空,永遠是陰沉沉的,就連雲也是那麽厚重,看得人心情壓抑。可就是這麽冷的天,偏生又不下雪,沒有北地那凜冽寒風,也比不得那雪國之地的壯闊,反倒處處是潮濕陰冷。都說江南好,溫山軟水,是養人之地,可惜在這凜冬時節,偏偏透出一股小家子氣來。

冬季天亮得遲,早上八九點了,街道上行人也還是少,大抵是嫌這天太冷,不願出門罷。偶有一兩個路過的,也大都裹緊大衣,行色匆匆。

顧君珏是個例外。他像是不怕冷,只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毛衣,外面套了件黑色大衣,背影清傲卓越。他徐徐踱步,步調緩慢,似乎周圍的一切都與之無關,而他只是在享受這寒風拂在臉上的微微刺痛感。整個空間因為他的存在,覆上了一層灰色的色彩,卻只有他是鮮活的,格格不入卻又毫不突兀。

他的腳步在鄰近街道拐角的地方停了下來,身側是一間店鋪,店門用竹簾擋了起來,就連窗戶也用竹簾擋了起來,看不清裏面的情形,有些神秘。路過的人大多是忽略了這間不起眼的店,卻也有些人忍不住掀起門簾想一睹裏面的光景。這間店開在這條街上,卻又大閉店門,不靠浮華的裝潢和俗氣的音樂來吸引顧客,反倒有些“大隐隐于市”的味道。

顧君珏不是一個好奇心旺盛之人,要說他第一次來這兒,到也算是個小小的意外。他原本是跟人約好來這附近見面,剛好路過這兒,自然對這樣一間不起眼的店也是無甚留意,卻不料,那竹簾卻在此時被人給掀起,一杯熱茶潑來,淋了個通透。

那人看着一杯茶潑到了人身上,頓時有些慌了,連忙跑了出來,拿着脖子上搭着的一條白毛巾給他擦衣服,一邊擦一邊連連道歉:“哎呀,對不住對不住,你看我,這也沒注意,就這一不小心就潑您身上了,先生您沒被燙着吧?哎對不住對不住……”本是寒冬時節,那人卻是急了個滿頭大汗。

“沒事。不用擦了。”顧君珏止住了他的動作。他本是出來跟人見面,穿的也不算太正式,但也沒有過分随意,一襲黑衣顯得正經內斂。如今衣服上濕了一大片,反倒有些滑稽。此刻看着這衣服,眉頭也輕輕皺了皺,有些難辦,現在再回去換一身衣服也有些來不急了,可也不能穿着這濕衣服去見人吧。

那人也是個察言觀色的主,看他的臉色,也大致猜出了他的為難,連忙道:“這位先生怕是有急事,只是這衣服已經濕了,也不能再穿着出去,先生您要是不介意,我家老板的身形跟您差不多,可以借一件衣服給您,緩解下這一時之急。”

顧君珏愣了下,又點了點頭:“那麽,就多謝了。”

“哪裏的話,本來就是我錯在先,自然該賠罪才是。先生請随我進屋來,我去找老板。”那人掀開門簾,做了個請的姿勢。

顧君珏随他進屋,這才發現,這竟是間茶舍。茶舍面積不大,店裏靠牆擺了四五張木桌,每張桌子用镂空的木板做了個隔斷。每張桌子上都擺了一個白瓷盤,三四個茶杯倒扣在盤裏。正對着大門的地方是一個半包圍形狀的桌臺,上面也放了一些白瓷杯,還有一些茶壺,應該是泡茶的地方。桌臺後面是一個櫃子,上面擺滿了瓷罐,用來放置茶葉。桌臺旁邊,是一個木質的樓梯,通向二樓。樓梯後還有一扇木門,此刻是緊閉着的。

顧君珏打量着這間古色古香的茶舍,眼裏有些稱贊。在這樣一條繁華的街道上開一間如此清雅的茶舍,想必這家店的老板也是個妙人。

正想着,樓梯上傳來腳步聲,一個人從樓上走了下來,左手拿了件黑色的衣服。那人走到顧君珏面前,伸出右手,遞到他面前:“你好,我叫沈卿池,是這家店的老板。”

該怎麽形容沈卿池這個人呢?與顧君珏不同,他沒有顧君珏那種如遠山般的距離感,他的眉眼溫柔,五官端正,如一幅山水畫,盡顯溫軟氣質,卻又沒有那些低眉順眼的娘娘腔做派。佳人如水,絕代風華。

顧君珏伸出手與他握住,那手幹淨白皙,指節分明,摸起來又有種如玉般細膩的觸感,竟讓他産生了一種熟悉的恍惚。他有些慌亂的把手松開了。

“事情我聽小六說了,這個不聽話的,我叫他把茶給我倒在後院的水池裏,他倒好,圖省事直接給潑到街上,還把你這衣服給弄濕了,真是抱歉,”沈卿池面帶歉意,又将手裏的衣服遞給他,“你的身形跟我差不多,不介意的話先拿去穿着吧。看你也像是有急事,穿個濕漉漉的衣服總是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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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顧君珏直接脫下外套,接過他的衣服穿上。動作熟稔自然,沒有絲毫忸怩,仿佛他們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毫無罅隙,親密無間。

都說衣如其人,這是沈卿池的衣服,拿給顧君珏換上,倒是将他身上那股距離感稍稍減弱了些,整個人多了幾分溫和,也多了幾分人情味。

“看你還有事,你就先去忙吧。不介意的話,衣服就先放在我這兒,待你得空,就到我這兒來拿。”沈卿池道。

“也好,那麽就麻煩你了,我先走了。”顧君珏看了看時間,道了聲謝,就轉身出了店。自始至終,顧君珏都忘了介紹自己的名字。

身後的沈卿池将他換下的衣服拿了起來,衣服上還殘留了一些茶味,清遠幽香,一如這衣服的主人。他看着手裏的衣服,神色晦暗不明。

“老板,你這是……?”小六走了過來,他今天又做了錯事,心裏有些心虛,不怎麽敢看自家老板的臉,此刻瞄了眼沈卿池此刻的神情,頓覺有些好奇。

“沒什麽,你去忙吧。”沈卿池擺了擺手,又道,“這次就算了,下次別再把茶往外倒了。”

“诶诶我哪還敢啊。”小六擡手擦了擦額角不存在的汗,連連點頭,有些無措。

沈卿池看着小六的樣子,有些好笑,臉色也柔和了些。

顧君珏穿着沈卿池的衣服去赴約。約定的地點是一家酒店樓下的咖啡廳,離這茶舍距離也沒多遠,踏進酒店的一瞬間,他卻覺得恍若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咖啡廳裏絢爛的暖色調燈光,照進他幽深的眸子裏,折射出他那瞬間的恍惚。這裏仿若是與那間茶舍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這光怪陸離的燈光,竟讓他産生了一種格格不入的錯覺。

他搖了搖頭,對于自己的胡思亂想感到有些好笑。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距約定的時間還有一會兒,于是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點了杯咖啡,坐下來,靜靜地看着窗外,等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傳來,随着聲音漸漸地靠近,一個西裝革領的男人走了過來,在他面前的沙發上坐下。顧君珏也沒看他,端起面前的咖啡,輕輕攪拌着,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而他的整個注意力似乎都被這咖啡所吸引了。

“請問是顧君珏先生嗎?”對面的男人也不在意他的動作,禮貌地笑了笑,“我是這次‘光年’派來與你商讨合作項目的代表,穆序。”

顧君珏對他的話充耳未聞,只是攪拌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端起杯子低下頭輕輕抿了一口,動作優雅至極。他眉眼低垂,看不清表情,貼着杯沿的薄唇掀起一抹冰涼的弧度。

半晌,他将杯子放下,擡眼看了看面前的男人。穆序一臉尴尬地看着他,嘴唇嚅動了兩下,似乎想急于解釋些什麽,卻又什麽都沒說出口。顧君珏勾唇一笑,道:“穆先生,從你踏進這間咖啡廳的那一刻算起,你已經遲到了……”他頓了頓,擡手看了看時間,“二十分鐘。看來貴公司對這次合作并沒有太過重視,那麽或許我們可以商量一下,取消這次合作。”

那男人一聽就急了,連連擺手:“別別別,聽我說,顧先生。這都是我的錯,我的車在二環路上出了點故障,耽擱了時間,讓你在這兒等了這麽久,實在是不好意思。我、我在這兒給你賠罪,你別介意。”

顧君珏笑着點了點頭,笑容疏遠清淡,也不知到底對穆序的解釋信了幾分。

撇除早上那一點不愉快,那天的合作商讨得十分順利。穆序在見到他臉色有些略微的緩和後,稍稍松了一口氣,拿出随身攜帶的早已拟好的合同書遞給顧君珏。光年對于這次的合作十分重視,不然也不會派穆序前來與顧君珏商談了,之前光年的老總就曾對他說,顧君珏是他們公司務必要拉攏的對象,即使不能拉攏,也千萬不能得罪。

其實事後回想起來,顧君珏對于那天商讨合作的內容大多已經記不清了,反倒是早上被潑了一身熱茶這事讓他印象深刻。那個慌裏慌張的夥計小六和那個溫潤如水的老板沈卿池,都留給了他難以忘懷的記憶。他在生活中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八面玲珑,兩面三刀,卻很少見到有人像這兩個人那般,有種無法言說的幹淨清雅的氣息,仿佛獨立于另一個世界之外,不被世俗的污濁所浸染。

他就這樣想着,随後掀起門簾,走了進去。屋內溫暖如春,拂去了他身上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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