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相親

忘記一個人需要多久呢?沈卿池不知道,至少他用了八年的時間也沒有将白越忘掉。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除了父母,占據最大部分的就是白越。他認識白越不過三年,愛上他不過一年,卻需要用八年乃至更久的時間來忘記,時間真是一個太過可怕的東西。

此時,沈卿池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精致的妝容,得體的光鮮亮麗的衣着和恰到好處的微笑,無一不體現着這個人有着優越的生活和良好的教養。他低頭抿了一口茶,卻覺得索然無味。

安瀾在說着什麽,他聽不見。他看着眼前的人一張一合的嘴唇,思緒卻飄的很遠。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白越的時候,那時候他正準備在白越家學習國畫。而白越那個時候在讀高中,寄宿制的學校,一個月才回家一次,那次剛好碰到白越放假回家。

“爸,我回來了。”白越在門口玄關處換好鞋徑自走進來,就看到沈卿池坐在沙發上,正在看一本國畫的基礎教程書。“你是誰?”

沈卿池聽到聲音,擡起頭,就看到一個跟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穿着一身黑白色的高中生制服,臉因為背着光有些看不清,卻能夠感受到對方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放肆地打量着,這讓他有些局促不安。

他站起身來,面對着白越,卻發現對方比自己高出了半個頭,他擡起頭,這才看清了對方的臉。介于青澀和成熟之間的少年,冷峻的眉眼,和輕輕抿成一個弧度的嘴唇。真是一個好看的人。他想着。

“你好,我是沈卿池,是來跟白老師學習國畫的。”這是他跟白越說的第一句話。想到這兒,他又想起顧君珏,那個跟白越長得很相像的人,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呢?

——“你好,我叫沈卿池,是這家店的老板。”居然連對話都這麽相似。

白越只是盯着他看了幾秒鐘,然後在轉身的時候說了句“白越”,就回了自己的房間。沈卿池想了一會兒才明白他是在介紹他自己的名字。一個冷淡的并且看起來不是太好相處的人,這是他對白越的第一印象,他撇了撇嘴,然後又坐到沙發上,繼續翻看剛才的書。

沒過多久,白越又從房間裏走了出來,走進廚房裏鼓搗了一陣,再出來時手上多了兩個杯子。他走過來,将其中一個杯子遞到沈卿池面前。

“只有果汁了。”語氣還是硬邦邦的。

沈卿池接過杯子,低頭喝了一口,禮貌地沖他笑了笑:“謝謝,很好喝。”白越看了他一會兒,沒說話。一時兩人之間有些安靜。他覺得有些尴尬,想着是不是應該說些什麽來打破這種沉默。

“……你知道白老師什麽時候回來嗎?”他輕聲問道。

“他去哪兒了?”白越反問。

“他跟我說他的畫筆需要更換了,所以出門去買畫筆去了,讓我在這兒等他回來。”他解釋道,又指了指手上的書,“我拿了一本書來看,不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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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都看了,有什麽好介意的。”白越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這種語氣說出來的話往往讓人有種被質問的錯覺,沈卿池覺得有些難堪,又覺得有些委屈,他想要解釋些什麽,卻又覺得自己并沒有什麽錯,一時臉漲得通紅,卻什麽都沒有說出口。

白越似乎也沒什麽耐心聽他講話,端着果汁準備回房間,在轉身之後丢下一句話給他:“他今天是不會回來了,你要是沒什麽事就先回去吧。”

這話聽在沈卿池耳朵裏就像是在趕人了,“你哪涼快哪呆着去”。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了被人無緣無故這樣對待,他把杯子放下,又将書歸回原位,就離開了。

白越的父親白桁是橫川市很有名的國畫家,沈卿池原本是打算向他拜師的,可現在,白越的态度把他給得罪了。他那時年紀本來也不大,正是心高氣傲的時候,雖然良好的家教讓他在待人接物方面擁有很好的耐心和教養,可是繼承于母親的那份叛逆和沖動也是存在的,白越莫名奇妙的冷淡态度,讓他覺得對方是在為難自己,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呆在這兒受氣?

當即,他甚至決定不再跟白桁學習畫畫了。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第一次跟白越見面時的不愉快已經記得不太清晰了,更多的,是感慨當時自己的年少沖動。那些自以為是的驕傲在十一年後的今天看起來是如此的可笑,可他卻覺得遺憾,因為歲月磨平了他的棱角,那些年少輕狂在他的身上早已不複存在。

******

“沈先生,沈先生?”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沈卿池回過神來,看見安瀾正看着自己,臉色有些難看。

“……抱歉,我剛剛走神了,你能重新講一遍嗎?”沈卿池有些尴尬,不管怎麽說,在一位女士的面前走神都是很不禮貌的行為,更何況兩人目前還在‘相親’。

安瀾有些生氣,可是良好的家教讓她沒法說出難聽的話。

“沈先生,在這兒坐着有些無聊,不如我們去聽音樂會吧,今年的新年音樂會似乎不錯。”安瀾勉強地笑了笑。

“也好。”沈卿池起身,同安瀾一道走出茶樓。

地處北方,橫川的冬天比葉城更冷,寒風凜冽,走在沈卿池身側的安瀾,清楚地看到沈卿池的脖子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撇了撇嘴,這男人比自己還怕冷。随後,安瀾看着沈卿池走到路邊站住,似乎是要打車。

“沈先生,你沒開車來嗎?”

“哦,我不會開車,出門一般都是打車或者坐地鐵的。”沈卿池溫和的跟她解釋。

這次安瀾臉上的微笑終于維持不住了,這個人竟然不會開車!這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土包子?難道自己以後跟他生活,也要跟着他一起擠地鐵嗎?

“……沈先生,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點事,這次的音樂會我可能沒法去了,抱歉。”安瀾僵硬地扯了一個借口準備離開。

沈卿池也不挽留,找了個出租車讓安瀾先行離開。看着人走了,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氣,他原本還在想要找個怎樣的借口不去音樂會,現在倒好,對方先找了借口離開了,而且看起來應該以後也不會再有交集了。他突然覺得,不會開車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他有了可以拒絕母親相親的借口。

他邊這樣想着邊往回走,寒風襲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伸手攏了攏外套,就聽見不遠處似乎有人在叫他。“卿池!”他循着聲音回過頭,看到白桁正站在一輛車旁邊,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白叔叔!”他有些驚喜,“新年好!您怎麽在這?”

“我還以為是我認錯人了呢,沒想到真是你。”白桁笑笑,又朝他招了招手,“快進車裏來,外面冷。”

沈卿池跟着白桁坐進車裏,頓時覺得暖和了許多,“白叔叔,您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都不跟我說,我好去看您啊。”

“前兩天回來的,一直很忙,也沒時間去找你,今天能碰到你啊,那都是巧合啊!”白桁卻是一直在笑,可見見到沈卿池是很高興的,“我聽說你現在不住在橫川了是嗎?”

沈卿池點了點頭,眼底有光,晦暗不明:“嗯,四年前就搬到葉城去了。”

“也好也好,葉城是個好地方。”白桁見他臉色有些蒼白,拍了拍他的肩,“卿池啊,有些事你也應該放下了,都過去八年了。你知道的,叔叔從來沒有怪過你,這不是你的錯,是阿越這孩子,命不好。”

“可是,我就是很難受。我眼睜睜看着他死,就在我面前,就在離我那麽近的地方,我救不了他,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沈卿池彎下身子捂住臉,有水滴透過指縫滑落。白桁不恨他,他卻沒有辦法不恨自己。他所有的時間都停滞在了八年前失去白越的那個夜晚,所有的記憶都在歲月的研磨中一遍遍被重溫,所有的愛與癡狂都在輾轉反側中被一點點剝蝕。到頭來,唯餘痛苦與悔恨還在提醒着他,那個占滿他整個青澀歲月的少年早已消失在時間的長河裏。

白桁看着身側哭得身子都在顫抖的人,輕輕地拍着他的背,沒有多說話。沒有人知道當年的他是怎樣挺過來的。

白越出生的時候,妻子因為難産死在了手術臺上。白越的生日,妻子的忌日,他每次都在那個特殊的日子裏,既開心又難過。因為怕兒子為沒有母親而難過,所以把自己能給予的疼愛全都給了他。可是二十年後,上天卻又剝奪了這個承載了他全部寵愛的孩子。

喪妻喪子之痛,讓這個男人變得如斯蒼老,似乎就在一夜之間,鬓發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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