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彈琴
沈卿池掀開門簾走進茶舍,注意到有兩個客人正對坐着聊天。小六還是在老位置擺弄着茶杯,見到他進來,有些驚喜。
“老板,你回來了。新年好呀!”小六笑嘻嘻地竄出來跑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沈卿池無奈地搖了搖頭,從包裏将事先準備好的紅包放到他手心裏。
小六樂呵呵地看着紅包笑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将紅包揣包裏,又回到櫃臺後面繼續把茶杯拿來擦拭起來。
“小六,你家老板對你挺好的呀,還給你發紅包。”一個客人看着他樂不可支的樣子,忍不住打趣。沈卿池也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
“那是,我家老板可是全世界最好的老板!況且他只有我這一個夥計,也只能對我好!”小六得意洋洋地說着,“我跟你們說,這樣的好老板,你們是碰不到的,只有羨慕嫉妒的份!”
“喲呵!誇你一句你還得意上了,小心你家老板不要你了,重新再招一個夥計。”客人笑着跟他開玩笑。來茶舍喝茶聊天的基本都是常客,跟小六也混得挺熟,開起玩笑來也是不含糊。
小六也沒有往心裏去,只說着:“你這就是羨慕嫉妒恨!”
衆人大笑,沈卿池笑着轉身朝樓上走去,順便吩咐道:“我待會兒要練琴,晚飯就不用叫我了,給我留點吃的就行了。”小六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沈卿池回房間,打開行李箱将衣服拿出來整齊地挂在衣櫃裏。他的衣服并不多,但都很整潔,黑白色居多。收拾完衣服,他又将房間仔仔細細地打掃一遍。沈卿池這個人有點輕微潔癖,這房間一個多月沒人住,雖然知道小六會進來打掃,但他始終覺得房間有些不幹淨,總要自己親自打掃一遍才放心。
在将地毯都重新換了之後,他終于是停下來了,又進浴室沖了個澡,換了件居家服,赤腳走到陽臺上。他這個人有一個奇怪的習慣——在自己的房間裏喜歡光着腳,即使是冬天,也是這樣。他認為這樣才能真正讓他感受到家的氛圍,才會讓他真正的放松下來。
沈卿池房間裏的陽臺是特意改造過的。用木樁支撐,上面鋪木板,使得整個陽臺要比房間裏其他地板要高出一截,上面置了一張小桌,古琴便是放在小桌上。小桌後面放了幾個軟墊子用來坐。
他此刻坐于琴後面,左手按住琴弦,右手拇指輕輕撥動了一下琴弦,琴音清潤明亮。這架古琴是陸家的傳家物之一,選用上好的杉木,并且請了當時最好的斫琴師斫成。琴身左窄右寬,紋理清晰。
房間裏很安靜,沈卿池在彈奏時只是輕微側了側頭,并沒有将注意力全都放在琴弦上。随着他手指的動作,時而勾、托,時而挑、抹,一曲《漁樵問答》便在他指間傾瀉而出。他很喜歡這首古琴曲,因為他也很向往那種掙脫了塵世羁絆,安居一隅的閑适生活。他曾經努力這麽做了,但是直至今日,卻沒能做到。俗世對他的束縛太深,他掙脫不開。
因為做不到,所以更加羨慕能夠做到的人。
沈卿池的琴藝精湛,這從他平靜的神情和繁複的手法能看出來。但他曾經很厭惡古琴。
沈卿池的古琴是跟着沈母學的。作為陸家後人,沈母對于沈卿池這個唯一的兒子抱有很高的期望,因此對他的要求也很嚴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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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卿池還記得自己剛開始練習古琴的那段時間,手指總是被琴弦摩擦得通紅,尤其是左手,用來按弦的手指甚至經常被磨出血,即使是戴了指甲套效果也不是太好。
沈母對于教授他古琴這件事有着不可商量的态度。他只要彈錯一個音,便會被母親用小鞭子抽打手背。
——“痛過了,你才會長記性。下次也就不會再犯了。”
那時候他的手背基本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這使得他一度很厭煩學古琴,甚至于害怕學古琴。
他十幾歲的時候,古琴已經彈得很好了,但是沈母似乎還是覺得不夠好,他對于母親在古琴當年那種有些變态的嚴厲感到受不了。他不想學古琴,除了古琴學什麽都可以。于是偷偷在網上查詢關于一些在其他藝術方面有較高造詣的人。
白桁就是在那個時候進入了他的視野。他在網上搜了關于白桁的消息,知道他在國畫方面具有很高的成就,而且他也是橫川市人,自己要找到他很容易。并且聽白桁的學生說,白桁對學生并不嚴厲,遇到不懂的,不會的,他也會耐心跟別人解答。
就是你了!他想着。他偷偷在網上報了名,并且趁着父母不在家溜了出去,按照白桁的住址找了過去。
——“沈卿池,就是你吧。”白桁永遠一副笑眯眯的态度。
——“白老師好。我是沈卿池。”
——“诶!好,好。快進來坐。”白桁把他帶進屋裏,他注意到這個房子很大,客廳的牆上大多是裝裱過後的畫,還有 一些是橫川市幾個比較有名的書法家的題字。白桁讓他在沙發上坐下,又給他端了杯水。
——“以前有接觸過國畫嗎?”
他搖搖頭。
——“那你先拿這本書去看看。”白桁走進畫室,将一本《國畫基礎教程》拿出來遞給他。他順從地接過來。
——“卿池啊!你在這兒等一會兒,老師的畫筆需要更換了,我出去買點畫筆。你在這兒自己玩一會兒啊。”
他點了點頭,看着白桁換上衣服出門,然後安靜地翻開手上的書,自顧自看了起來。也就是在那天,他遇見了白越。所以一切都是天意,如果沒有不是白越那天恰好回來,他也不會被白越氣的直接跑回家,放棄了學習國畫的願望。那麽他今天,也許也就不會在這裏坐着彈琴了。
其實沈卿池後來才知道,那天白越說的話其實是實話。
——“他今天是不會回來了,你要是沒什麽事就先回去吧。”
因為白桁買畫筆從來都是去離橫川兩百多公裏以外的溶城市買,即使是開車走高速來回都需要六七個小時,而當時白桁出門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無論怎樣都不可能趕得回來。
所以白越當時其實是在好心地提醒他,不要坐在那兒等了,因為當天白桁是不會回來的。可惜白越說話總有一種氣死人的态度,或許他當時也是搞不明白為什麽沈卿池突然就走了而且再也沒有來過。
沈卿池後來想想,如果當時自己不是那麽沖動,是不是後來他們倆的交集就不會那麽少。可惜的是,這種假設并不成立。那天他回到家,被沈母發現他竟然偷溜出門,而沒有好好練琴,當即一陣鞭子就鋪天蓋地而來,導致他在床上躺了三天。要不是沈父及時回來,他恐怕傷得更嚴重。
雖然後來母親為這件事向他道歉,可是卻還是在他心裏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思及此,他的手速越來越快,伴随着最後的潑刺和三彈,這首《漁樵問答》也進入尾聲。
他的手停了,琴聲也戛然而止。他微微喘了喘氣,擡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那上面光潔如新,早已看不到當初斑駁的傷痕。
就像是被一筆揭過的過去,早已看不到往事的痕跡,他忍不住自嘲一笑。面色蒼白,笑意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