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二 籠中之鳥

從混沌中醒來,半個身子幾乎已經麻木。傅子芩側眼,便見着了壓在他手臂上的司離枭。

這人長高了許多,筋骨也壯實不少,無論力氣還是折磨人的手段,都比從前更為可怕。

看了一眼散在榻下的衣衫,傅子芩想要挪開司離枭去拿。不料他一動,司離枭猛地醒了過來,剎那間又掐住了他的脖子。

“司離枭!”傅子芩抓住他大喊。

司離枭這才徹底清醒,放開手,慢悠悠地下了床榻。

宮女太監聞聲進門,一個個低着頭為司離枭洗漱穿衣。

傅子芩将自己裹在被褥之中,手足無措。

洗漱完畢,司離枭要去上早朝,走到榻邊道:“乖乖待在朕的寝宮之中,別想跑。”

傅子芩默然。

見他竟不為所動,司離枭挑了挑眉,對宮女道:“為‘芩妃娘娘’沐浴穿衣。”

“什麽?”宮女還未動,傅子芩驚叫着爬起。

“你是我的‘妾室’,自然是娘娘。”司離枭眉眼中溢出譏笑。

“我是……!”傅子芩環顧四周十幾個宮人,将“男子”二字吞了回去。

“你是什麽?”司離枭語氣裏飄蕩着陰狠。

傅子芩閉上嘴,默默地爬回被子之下。

司離枭上前一步哂笑道:“朕今日便與大臣商議大婚之事,放心,朕定當給華寧公主的‘生母’一個交待。”

Advertisement

傅子芩一愣,硬壓下欲出的淚意,問:“華寧……可好?”

“那就得看你這個‘生母’做得如何了。”司離枭眯起眼,大步走出雕梁畫棟的寝宮。

傅子芩狠狠咬着牙,小宮女躬身上前道:“請芩妃娘娘沐浴。”

“住口!”傅子芩大吼之後,見小宮女驚懼地發抖,才收斂了怒意道:“我不是娘娘,莫要這麽叫我。”

“那奴婢該如何稱呼?”小宮女仍是埋頭。

“叫公子罷。”傅子芩道,當年在十皇子殿,下人都是這般喚他。

小宮女又福了福身,道:“請公子沐浴。”

傅子芩将自己的衣物披在身上,便随着小宮女去了浴池。

處理了一日的政務,司離枭回了寝宮。傅子芩仍是穿着夜行衣,端着地坐在幾案邊。

司離枭站在宮門外,眯起的雙眼與背着的兩手宣告着他的不悅。

“陛下恕罪!”最有眼力的總管太監喬胥率先跪在地上,瞬間整個宮中便跪倒一片。

傅子芩一驚,不知自己做錯了何事。

司離枭跨入大殿,上下打量了傅子芩一番,轉身對一衆宮人道:“大膽奴才,竟敢讓芩妃娘娘穿男子的服飾。”

喬胥立即起身,喚了兩個徒弟,行禮退下。

司離枭滿意地坐在幾案的另一邊,眼睛望着宮門之外。喬胥與兩個小太監捧着華服珠釵入殿,跪在新帝面前道:“請皇上過目。”

司離枭掃了一眼,便揮了揮手。

喬胥一個眼色,一幹宮人全數起身,拿衣的拿衣,捧簪的捧簪。

“請芩妃娘娘更衣。”喬胥跪下恭敬地道,後面十幾人也跟着跪了下去。

傅子芩忿然作色,死盯着司離枭。

“愛妃盯着朕作甚?”司離枭微微勾起嘴角,“朕可不會盤髻。”

“你便如此想羞辱于我。”傅子芩咬牙切齒地道。

“愛妃為何如此作想?”司離枭一臉無辜,“愛妃身嬌體貴,怎能穿如此粗劣的服飾?”

“請娘娘更衣罷!”喬胥又磕了一個響頭。

傅子芩瞧着這些人戰戰兢兢的模樣,起身走向內室。喬胥立即讓幾個宮婢跟上,便回到司離枭身旁等着。

華服是一身繡着杜鵑的墨藍交領襦裙,傅子芩瞧着這身衣服眉頭直皺,交握雙臂不願上身。

“公子請更衣。”兩名宮女展開襦裙道。

傅子芩絲毫不動,只是眉頭皺得更深。

幾個宮女啪啪又跪了下去,“請公子憐惜奴婢們!”

傅子芩無奈,緩緩伸了雙手。

宮女趕忙将他的外衣褪下,換上襦裙,随即帶着他去盤發上妝。

“你們……替我盤個簡單的發式。”傅子芩坐在銅鏡前道。

只要肯盤發便成,幾個宮女連連點頭,用一只素雅的象牙簪盤了圓髻,又輕輕地給他掃了一層淡妝。

傅子芩瞧着鏡中不男不女的自己,微微嘆了一口氣,走出內室。

司離枭聞聲轉頭,瞧着一個身形健朗卻穿着長裙略施粉黛的男子,評判道:“當真難看。”

傅子芩橫眉,既然如此為何還要他穿這身衣裳?

“不過愛妃再粗鄙,朕也不會嫌棄,”司離枭又笑了起來,“畢竟愛妃是長公主的生母。”

傅子芩越聽越刺耳,站在原處死盯着他。

“朕與大臣商議過了,下月初九是黃道吉日,吐谷渾的公主慕容璟已到京城,愛妃便與公主同入宮中。”司離枭道。

傅子芩皺起眉,“我若說不呢?”

司離枭嘴唇一橫,猛地上前踢向傅子芩的腿窩,“朕何時給了你說不的機會?”

傅子芩單腿跪在地上,狠狠看向與他父皇別無二致的新帝。

司離枭一改兇暴之色,伸手将他扶起道:“疼了罷?讓你逆朕而行。”

他這性情易變的模樣讓傅子芩無語,起身甩開了司離枭的手。

司離枭也不氣,笑道:“愛妃與朕一同出去走走?”

傅子芩瞧了瞧自己,厭惡的神色無以言表。

司離枭又橫起了唇,傅子芩一驚,道:“可容我換身衣衫?”

“不能。”司離枭重重道。

傅子芩無奈,與司離枭走出寝宮。

寝宮外便是荷花池,颀長的太湖石坐落其中,平添一份文雅。

傅子芩瞟了一眼已不如夏日繁盛的蓮花,猛然想起過去這人愛吃蓮子。

“那麽苦的東西你怎麽就生吃了?”他曾經問。

“曉知蓮子苦,才懂酥糖甜。”那時十五歲的少年答。

便是這句話,讓傅子芩明了此人的造詣。無論他未來是否是個暴君,至少不會是個昏庸之輩。

“愛妃在想什麽?”司離枭問。

傅子芩收回思緒,并不搭話。

見他再次沉默,司離枭故作唏噓地道:“華寧今年不過五歲,吐谷渾便請求和親。”

傅子芩驚慌地看着他,“和親?”

“他們送了個公主過來,便求朕禮尚往來。”司離枭說得極為輕松。

“宮中沒有其他公主?”傅子芩急急問。

“死的死,嫁的嫁。”司離枭淡淡道。

傅子芩心思一團亂麻,便聽司離枭道:“到了。”

傅子芩擡頭,“皇後的清寧宮?”

司離枭不答,率先走了進去。

入宮,便是一串的“陛下萬安”,以及時不時驚詫探尋的目光。

傅子芩埋着腦袋,不願讓人看見他塗脂抹粉詭異的臉。

皇後郦昔繁牽着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走了過來,瞧見傅子芩時怔了怔,才行禮道:“參見陛下。”

那女孩也福身,“華寧參加父皇。”

傅子芩渾身一震,擡頭看向那稚嫩的聲源。

華寧,他的華寧。

傅子芩捏緊雙拳,不讓淚光泛起。

多少個日夜,他總在嬰兒的啼哭聲中驚醒,伸手,卻摸不到熟悉的溫度。走在路上總是癡想着從別的女童身上描繪華寧的模樣,他的華寧是不是也這麽高了?他的華寧是不是會找他?

“華……華寧……”傅子芩上前一步,伸手想抱抱她。瞬息之間他的華寧已經從還不會爬的嬰孩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圓圓的鼻子像他,其他卻都像她的父親。

司華寧瞧着這模樣奇異的男子,往郦昔繁身後躲了躲。

傅子芩看着墨藍的袖子,愣愣地呆在那裏。

“華寧怎的了?”司離枭走到兩人之間,勾起笑眼道:“這是你的生母。”

郦昔繁微微皺眉,将孩子往自己身後攏了攏。

司離枭不悅,一把将女兒拉到前面道:“叫母親。”

司華寧看了看父皇,再看看既不像女子可又穿得不像男子的人,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

“叫啊,”司離枭扯了扯孩子的手臂,“叫!”

“夠了!”傅子芩大喊一聲,司華寧立即哭了起來。

看着涕淚交下的女兒,傅子芩渾身發抖。

“你若想讓我難堪……”傅子芩連聲音都不穩,“你成功了。”

司離枭哼了一聲,放開司華寧纖細的手臂。

傅子芩看着在郦昔繁懷中大哭的孩子,禁不住肚裏淚下,未得皇帝的允許便跑出清寧宮,逃離這一切的是非。

回了寝宮,傅子芩抽出象牙簪,幾把扯下身上的華服。

司離枭上前,便見他穿着白色中衣的肩膀不住抖動。

“你竟……如此恨我……”傅子芩已咬字不清。

司離枭看着他的後背,“沒錯,我便是要華寧看看,她的生母非男非女,我要你在親生骨肉面前顏面無存!”

顏面無存算什麽?不能相認又算什麽?他只是想讓他的華寧平安靜好,哪怕要他堕入地獄,亦絲毫無憾。

傅子芩轉身猛地撞向柱子,司離枭大驚,一把将他拉開丢在地上。

傅子芩滾了一周,躺在金磚上道:“你殺了我罷……若殺了我你能好過些……殺了我罷……”

“我亦說過,”司離枭眼中射出陰詭之色,“我不會讓你死得那麽容易。”

傅子芩抓了抓金磚,沉聲道:“那你,便不要後悔。”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