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十七 太後薨逝
青白的人頭置于城牆之上,脖子四周甚至還凝結着殷紅的血跡。十數名侍衛圍在城牆腳下,背後張貼着歷數人頭數宗罪名的皇榜。
離侍衛不遠擁擠着看熱鬧的皇城百姓,人頭攢動之間,唯有一人臉色發白。
“少主,少主。”辛雪揚小聲喊着身旁泥塑木雕般的男子。
成羽亭一瞬不瞬地看着城牆上的頭顱,大睜的眼裏滿是血絲。
“少主,我們快些回去罷,”辛雪揚着急地喊,“若是被其他人發覺我帶你出來,定會被罰的!”
成羽亭置若罔聞,撥開人流往前了些。
“少主!”辛雪揚驚駭不已,忙拉住成羽亭小聲道:“再向前只怕要被人發覺了。”
成羽亭定在那裏,幹涸的眼中淌出兩行清淚,“報仇……我一定會報仇……”
侍衛眼尖,一見有人為康南王流淚,立即抽劍上前道:“你是何人,與康南王有何幹系?!”
辛雪揚反應極快,立即拉住主子往人群裏竄。百姓見勢不妙,也張皇地四散逃走。
成羽亭被人拉着走,眼睛卻仍死盯着城牆。十幾名侍衛沖開人流便朝兩人奔去,直到劍刃幾乎要砍向他的臉,成羽亭才猛地醒悟,轉身與辛雪揚鑽入人潮。靠成羽亭最近的侍衛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成羽亭狠狠使力一扯,侍衛只抓着了一片撕裂的外衫。
人潮湧動之中,再不見兩人的蹤影。侍衛看了看手中的破布,卻發覺其中夾了一方繡着桃花的錦帕。
沉重的大門轟一聲打開,司離枭背着手走進大殿,笑吟吟地看向愈發消瘦的太後。
“兒子見過母後。”司離枭聲調裏滿是愉悅。
“皇帝若是想說康南王之事,大可不必在哀家面前嚼舌根。”郦太後不鹹不淡地道。
“非也非也。”司離枭笑着搖頭。
Advertisement
郦太後稍稍坐直了些,“那是皇子夭折之事?”
司離枭神色一變,聲音往下沉了些,“母後身居後宮卻通曉天下事,不知可有什麽竅門?”
郦太後不屑地笑了笑,眼睛仍看着鬼面桃源神。
“可惜兒子想說的也不是這個。”司離枭背在身後的手動了動。
“皇帝有何事盡管道來,莫要拐彎抹角。”郦太後冷聲道。
司離枭的嘴角幾乎要咧到耳根,将手裏的東西丢到郦太後身側。郦太後淡淡地瞥了一眼,目光便再不能移開。
略略發黃的錦帕沾滿了黑血,小小的角落上繡着幾朵緊挨的桃花。
郦太後不敢置信地拿起錦帕展開,撫摸着桃花的紋樣和繡線。
“這個……”郦太後猛地轉身,顫抖着問:“你是怎麽得來的?”
看着母後驚惶失措的模樣,司離枭的眼角逸着邪氣,“今日将逆王司靖禹的首級挂到了城牆之上,有一男子竟望着首級流淚。”
郦太後整個人都轉了過來,膽戰心驚地聽着。
“侍衛自然以為那是逆王的舊黨,打算出手抓捕。那男子妄圖逃走,被侍衛一劍……”司離枭揉了揉指尖沾上的血跡,“刺穿過去。”
郦太後兩手捏着錦帕,張開的口裏只能看見僵硬的舌頭。
“那男子當場暴斃,”司離枭面露憐意,“侍衛從他身上只搜到了這方錦帕。”
郦太後瞪大的眼珠幾乎要鼓出來,猛地涕泗滂沱,尖聲喊道:“兒子!!!”
司離枭雖說早有準備還是被母後聲嘶力竭的叫聲吓退了一步。
“兒子!我的兒子!”郦太後兩手握着沾血的錦帕,椎心泣血地哭喊,“我的兒子!你要娘怎麽活啊……”
“母後,那方錦帕怎麽會是您的兒子呢?”司離枭快意地扯起嘴角,“站在您面前的才是您的兒子。”
郦太後哭得整個人都要癱瘓,聞言慢慢收了哭聲,惡狠狠地道:“你不是我的兒子!你是狗皇帝的孽障!”
“朕是從您肚子裏爬出來的孩子,”司離枭的笑意幾乎要沖破蒼穹,“怎麽不算您的兒子?”
“你不是……”郦太後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你不是!”
“看清罷母後!”司離枭靠近了些,“您的丈夫躺在皇陵之中,您的兒子就站在您眼前。”
“滾!滾!”郦太後忽地上前扯着皇帝的頭發拳打腳踢,“你這孽障!你這挨千刀的雜種!”
“放手!”司離枭一把甩開自己的母親,理了理自己的衣冠。
郦太後倒在地上,手裏仍握着自己親手繡的錦帕。這樣的錦帕她一輩子只給兩個人繡過,她的丈夫,還有她的兒子。
沒了……疼愛她的丈夫,連她的兒子……也沒了……什麽都沒了……她什麽都沒了!
“啊!”郦太後哀號一聲,猛地朝桃源神撞去。
高大的神像被瘋了的女子撞得發顫,郦太後捏着錦帕往上看去,只能見到桃源神宛如狼狗般尖利的牙齒。
桃源啊……
她終于能回去了……
司離枭傻傻地站在原地,直到母後閉上眼倒在神像面前,才微微有些發抖地喊:“母後?”
就如他這二十年的人生一般,他的母後毫無應答。從今往後,也不會有任何一句回應。
司離枭站在那裏,沒有上前也沒有離開,不知心裏的情緒該叫痛快還是悲哀。他只是忽然想起六歲的時候,母後收養了長他一歲的小宮女郦昔繁為義女,自那以後母後的臉上才偶爾會有那麽一絲笑意。有一回郦昔繁重病,母後坐在郦昔繁榻邊一口一口地喂她喝蓮子羹。他直愣愣地站在母後旁邊,任由她怎麽喊也不肯離開。母後厭煩了,舀了一口沒有吹涼的蓮子羹塞到他嘴裏,不悅地喊道:“成了罷?快走。”
那湯羹宛如燒紅的烙鐵從他幼嫩的食道一直燙到胃裏,甚至整整一個月都無法開口說話。可那是母後第一次喂他吃飯,此生此世,唯此一次。
司離枭顫抖着吸了一口氣,忽然想見傅子芩。
皇宮的喪鐘響徹雲霄,郦太後薨的消息也傳入大街小巷。躲在鄉下的成羽亭從窗邊聽聞百姓議論,還未從司靖禹斬首的悲恸裏抽身,便又堕入母親過世的痛楚中。
“娘親……”成羽亭不敢哭出聲來,兩手捂着嘴抽噎。
屋內的辛雪揚和左绮裳也痛心疾首,見成羽亭泣不成聲,抱着小主子的左绮裳上前道:“少主節哀,桃源族還要靠你支撐啊!”
“我要報仇……一定要報仇!”成羽亭眼中漫着恨意。
“那我們要怎麽辦?”辛雪揚小心翼翼地問,如今太後與康南王都已過世,郦昔繁也困在冷宮中,他們已經沒有任何倚靠。
左绮裳左思右想,眼神移到辛雪揚身上,“你弟弟明揚不是在北疆王身旁做近衛,且立了軍功麽?”
“不成!不成的!”辛雪揚連連搖頭,“明揚說了讓我別再去找他。”
“身為桃源人卻依附狗皇帝的兒子,你弟弟算什麽大丈夫?!”左绮裳譏諷道。
辛雪揚臉上又青又紅,喃喃道:“事發時明揚還小,且又是司朝一江湖人将他養大,他什麽都不記得。”
“即便如此他也是桃源人。”左绮裳眯起眼,“你這個姐姐去投靠他,他決不能拒絕。”
“可……”辛雪揚看了看屋內加上小主子三張臉,“一下去四個人……”
左绮裳想了想,将孩子放到辛雪揚懷中道:“你一個人帶着小主子去投靠你弟弟,我和少主留在這兒試着與昔繁子芩聯絡。”
辛雪揚看了一眼不過三個月的孩子,着急地道:“可……我要怎麽說?”
“你便道這是你的孩子,父親過世無依無靠,只得投奔他。”左绮裳看向成羽亭,“少主,您……”
成羽亭也上前,咬着唇道:“孩子在我身邊也不安全……若是能有個可靠的人庇護……”
辛雪揚只覺得手中的嬰兒仿佛有千斤重。
左绮裳橫眉道:“北疆王不日将受封天策上将,之後便會趕回封地護衛疆域。若是不早日去尋你弟弟,只怕往後再無機會。”
辛雪揚看向少主,成羽亭狠下心道:“雪揚……你帶着孩子走罷……”
辛雪揚抿着唇看了一眼安然沉睡的小主子,重重地點了點頭。
成羽亭泛紅的眼眶裏再一次泛起霧氣,上前摸了摸孩子白嫩的小臉,“屹然,記得為你父親和祖母,還有我們桃源族報仇!”
北疆王府的後門來了一個抱着孩子的奇怪女子,聲稱要找自己的弟弟辛明揚。
“府內哪有人叫辛明揚。”下人掃着地讪笑道。
“那女子還說辛明揚是王爺的近衛,”一同打掃的另一人也道:“別說近衛,就是整個府裏都找不出一個叫這名的人。”
偶然路過的穆晰舫一愣,朝那兩人問:“誰?”
“有個抱着嬰兒的女子,來找自己的弟弟辛明揚。”一名下人道。
嬰兒?
穆晰舫疑惑不已,又問:“那女子呢?”
“她沒找着弟弟,就從後門走了。”另一名下人指着後門的方向道。
看着下人手指的方向,穆晰舫躊躇了半晌,才邁步朝後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