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二十九 無緣之子
司弈恒的熱症雖然有所緩解,胎裏帶出來的病根沒個三年五載卻不能痊愈,整日只能拖着病弱的身子在王府裏讀書,或是看他弟弟在院中瘋耍。
“哥,給你。”司弈守邁着兩條小粗腿進屋,繃着小臉将信放在兄長面前。
“是什麽?”司弈恒拿起信拆開。
明明他哥已經在讀信,司弈守還是回了一句,“慕容缜送來的。”
司弈恒一行一行地讀下去,信上就是簡單地介紹了慕容缜近來的生活,然後大篇幅地詢問司弈恒身體如何幾時回去。
“他說了什麽?”司弈守伸了個眼角去看。
“問我們過得怎麽樣,什麽時候回去。”司弈恒看完便将信折了起來,畢竟裏面絲毫沒有提及司弈守,就沒有必要給他弟弟看到。
“我才不想回去呢,”小饅頭撅了撅嘴,“北疆風沙又大又沒有京城好看,回去做什麽?”
“小守,你若想留在京城便要好好讀書用心練武,在此處謀取一官半職。”司弈恒比着手指道。
司弈守恍然大悟,随即又問,“哥哥想去哪兒?”
“當然是回北疆啊,”司弈恒彎起眉眼,“我是世子,總有一日要承襲北疆王的職責。”
“哇——”司弈守萬分崇拜,像父王一樣抵禦外敵保衛邊疆,未來的他哥好厲害。
司弈恒笑了笑,随即又咳了幾聲。
“小恒。”正巧過來的辛雪揚慌忙進門給孩子順氣,司允修也快步入內,眉頭緊皺地看着大兒子。
“日日吃禦醫開的藥怎的還是不見好?”辛雪揚求助似的看向丈夫。
“禦醫的藥方畢竟不是靈丹妙藥,弈恒的病要慢慢養,急不得。”司允修安撫道。
Advertisement
“母親,我沒事。”司弈恒咳完,小臉都有些紅。
做娘的就是針尖小事都能疼得撕心裂肺,“要是小守的肉勻一些給小恒便好了。”
司弈守一聽,這是說他肥呢,立即不悅地撇過臉。
“好了,”司允修拍了拍王妃的肩膀,“我遣人再去民間尋一些良醫過來。”
辛雪揚點點頭,一臉憂慮地看着兒子。
“父王,給簡哥哥的藥送去了麽?”司弈恒問。
司允修點點頭,“送去了。”
“這便好。”司弈恒摸了摸自己鬓發。
辛雪揚看着兒子這不自然的動作,問:“小恒很喜歡簡哥哥?”
“哥哥可喜歡那個簡哥哥了,”司弈守搶白道,“回來那天一直說簡哥哥的事呢。”
辛雪揚的雙唇微微泛白,定定地看着司弈恒,“是麽?”
司弈恒撓了撓臉,“簡哥哥明明身負重傷,床頭卻還擺着書卷,想來定是個勤學之人。”
“還有,簡哥哥說話慢條斯理的,覺得……”司弈守想了想,道:“覺得他懂好多東西的樣子。”
“對,對,”司弈恒忙附和,“人說腹有詩書氣自華,想來便是簡哥哥這樣的人罷。”
兩個孩子越誇贊簡七思,辛雪揚的臉便越白。
“夫人?”司允修喊了她一聲。
辛雪揚回神,沖着北疆王笑了笑,“我沒事。”
兩兄弟不再談論太子伴讀,北疆王便指着司弈恒手裏的宣紙問:“那是什麽?”
“哦,”司弈恒揚了揚信,“是阿缜哥送來的。”
北疆王的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同吐谷渾的王子交好,對他的兒子沒有壞處。
司允修轉眼,便見他名義上的妻子又神游天外。
“弈恒弈守,爹娘有事先回去,你們自己玩一會兒記得去溫書。”北疆王對着王妃使了個眼色。
“好。”兩個兒子乖乖地答。
司允修帶着辛雪揚回房便問:“夫人,你是怎麽了?”
辛雪揚眼神游移了一會兒,屏退左右道:“王爺,你難道看不出小恒喜歡太子伴讀麽?”
“那又如何?”北疆王不解,“他才六歲,仰慕飽學之士有何不可?”
“王爺!”辛雪揚焦急地捏着手指,“小恒小守是……是桃源人啊,若喜歡男子懷上身孕……可就什麽都瞞不住了!”
“我是桃源人……我竟是桃源人……”
司允修仿佛能聽見遙遠的聲音。
“若是被人發覺要受火刑而死,這孩子我不能要,這孩子我絕對不能要!”
看着丈夫失神,辛雪揚還以為這應當是不宣之密,立即道:“對不住,我不該提,他們是北疆王的孩子,與桃源毫無幹系。”
“沒事。”司允修擺擺手。
辛雪揚咬着嘴唇,眼睛看向繡着迎春花的裙擺。
“這件事,我會留心。”司允修腳下邁開步子,“我先去召人尋醫。”
辛雪揚怔了怔,福身道:“恭送王爺。”
司允修走出房門,漫步目的地在府中游蕩。
他曾以為有了弈恒弈守,他便不會再想起自己那個夭折的孩子,不會想起從穆晰舫腿間流下的鮮血。
“若是被人發覺要受火刑而死,這孩子我不能要,這孩子我絕對不能要!”
那一年,穆晰舫毫無血色的嘴唇上下開合,眼裏滿是恐懼。那時他多麽想告訴他,沒關系,我是王子,我會保護你們,你不會有事,孩子也不會。你們會是除了過世的母親,我最親密的家人。我們一起把孩子養大,一起變老,一起笑着看日出日落。
然而穆晰舫甚至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便私自給他們的孩子判了死刑。
“為什麽不告訴我?”他聽見年少的自己顫抖的聲音。
“我害怕你知曉我是桃源人……我害怕你厭惡我……”腿間鮮血淋漓的穆晰舫面色慘白,唯有眼眶泛着微紅。
不會,我怎麽可能厭惡你?
司允修無神地看着王府中瘋長的雜草。
我愛你啊。
北疆王府的侍衛散在京中暗訪妙手回春的名醫,穆晰舫也身着私服朝藥堂而去。
京城之中即便不是趕集之日仍然熙熙攘攘,穆晰舫不疾不徐地走在街道,忽地聽路邊一小販喊道:“桃木梳喽,買三花桃木梳喽。”
穆晰舫腳下一頓,目光放在小販身上。
那小販面目平淡,只是一見穆晰舫看過來,立即嬉笑道:“這位爺,給母親和夫人買一把桃木梳罷。”
穆晰舫躊躇了一下,走過去拿起一把刻了三朵半開桃花的木梳道:“我沒有母親也沒有夫人。”
“給心上人備一把也成啊,爺若是看不上木梳,瞧瞧這錦帕如何?”小販又拿出一張繡了桃花的錦帕遞到穆晰舫眼前,“只是這錦帕沾了灰,爺若是想要恐怕得去鏡花樓找繡娘才成。”
随着小販的手看去,穆晰舫便見着了一間新開張的繡樓。
“爺,那繡娘的手藝天下第一,爺若是不去可就虧了。”小販咧開一口白牙。
穆晰舫神色微沉,轉身朝繡樓而去。
穿過精細的繡品和幾名年少的繡女,雜役帶着穆晰舫進了後院。昏暗的屋內坐了兩人,俱是他不願再見的面孔。
“我說過了,你的兒子王府可以幫你養,其餘的事不要再來找我。”穆晰舫冷眼瞧着一男一女。
“若是如此你大可不用過來。”成羽亭淡笑着看他。
畢竟這兩人抓着北疆王收養逆王之子的把柄,穆晰舫的眼皮跳了跳,找了個稍遠的凳子坐下,“你們想要什麽?”
“聽聞北疆王府在京中尋醫問藥,我想你為我引薦。”成羽亭倒了兩杯茶,左绮裳便将茶水放到穆晰舫手邊。
“你要進王府?”穆晰舫心頭一顫。
“我不過想去見我的兒子罷了。”成羽亭垂下眼睑。
“之前偷偷帶你見弈守已經是大罪,你莫要得寸進尺。”穆晰舫嗤之以鼻,“有什麽直接說罷,我沒有時間與你周旋。”
成羽亭仍然只是笑,“你不想北疆王坐上龍椅麽?”
“什麽?”穆晰舫大驚失色。
“讓北疆王成為皇帝。”成羽亭淡然地重複了一句。
“不可能!他根本無心帝位!”穆晰舫重重地咬字。
左绮裳忽地輕笑一聲,“他無心帝位,不代表皇帝對他沒有戒心。”
穆晰舫捏着衣擺,憤然看向成羽亭。
“再說了,屹然的身份若是暴露,必定株連整個王府。”成羽亭緩緩擡起茶盞。
“你瘋了?!那是你的親兒子!”穆晰舫低喝出聲。
“他的父王身首異處,他卻安然自若地活在北疆王的羽翼之下。”成羽亭看着水中舒展的葉片,“若是無法為父王報仇,他活着又有何意義?”
穆晰舫眼中怒意更甚,“我不會幫你。”
“與其和你說桃源的血海深仇,”成羽亭深吸一口氣,“你不如想想,若是北疆王成為皇帝,這世上便無人能夠阻擋你們在一起。”
眼前猛地閃過姐姐那張羞怯的臉,穆晰舫心中微微混亂。
“逃了那麽多年,我也累了。”成羽亭輕輕吹開盞中的茶梗,“我只想待北疆王登基,為我族洗刷妖孽的冤屈。”
若桃源不是妖族,那他的孩子便能活下來,他便能順其自然地和司允修在一起……
穆晰舫眼中毫無神采,胸腔內卻地動山搖。
左绮裳将手搭在穆晰舫的肩上,語氣淩厲,“辛明揚,你沒得選。”
穆晰舫帶着承諾離去,左绮裳看着空曠的門外哼笑一聲,“北疆王麽?”
成羽亭收拾着茶具,眼裏透出一股冷光。
當年殺司靖禹,北疆王也有份。況且,他們還有他的寶貝屹然,不是麽?
夜幕降臨,郦昔繁繡着荷包,雲淡風輕地朝一旁的傅子芩小聲道:“要動手了。”
傅子芩愣了愣,也放低了聲音,“我該做什麽?”
郦昔繁仿佛只是閑話家常一般笑了笑,“看緊皇帝,接近北疆王。”
傅子芩看了看郦昔繁微笑的臉,眸子轉向地面,“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