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四十 情之一字

街角,幾名小童圍着圈唱道:“桃源降世,天之驕子。天道輪回,生而為王。”

耳尖的爹娘聽了,慌忙将自家孩子趕緊牽回屋。

左绮裳關上窗戶,淡笑道:“如今京城人人自危,生怕一個不慎便被皇帝抓去審訊。”

洪将軍帶禁軍抵禦歸源教之後京城便嚴令進出,士兵挨家挨戶地搜尋可疑之人。成羽亭深谙易容之術,幾人才逃脫了搜查。

“這般甚好。”成羽亭打開折扇,“人心惶惶,自然會埋怨皇帝暴戾。”

一直拘束地坐在一邊的女子小聲問:“少主,北疆王還是沒有消息麽?”

成羽亭看向換回一身樸素布衣的辛雪揚道:“聽聞仍關押在天牢中。”

辛雪揚看着自己的手指,複又揚首道:“少主,您讓我去北疆罷。北疆軍隊聽聞北疆王被困定會奮起反抗……”

成羽亭不贊同地搖搖頭,“你去北疆要多久?北疆大軍攻入京城又要多久?”

辛雪揚眼裏慢慢地聚集水氣,“那……讓我見見兩個孩子罷,他們不見爹娘只怕睡不安穩。”

“雪揚,我是屹然的生父,”成羽亭笑着看向辛雪揚,“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屹然。”

辛雪揚想問司弈恒又如何,話到嘴邊最終還是咽了下去。

聽完侍衛長蔣息的禀報,司離枭揮退左右,朝虛無的上空問:“現下京中情況如何?”

一名暗衛立即跳下,抱拳道:“尚且安穩。”

“這些蔣息已經說過了。”司離枭瞥了暗衛一眼。

“尚未查出桃源少主所在,不知是否出了京城。”暗衛答。

“不可能,”司離枭篤定地道,“他出了京城便沒法和宮中聯絡。”

“還有一事,南方洪水泛濫,似乎有人暗中散播謠言,道……”暗衛斟酌着語句,“陛下并非天子卻越俎代庖,于是天神降禍人間。”

洪水年年有,今年就和他扯上了關系。

司離枭哼笑一聲,“洪水泛濫麽?是時候祭祭天了。”

傅子芩睜眼,天色已是大亮。

“什麽時辰了?”傅子芩緩慢地起身問。

“禀娘娘,午時了。”玉葑說着便為他穿衣。

“我竟睡了那麽久。”傅子芩環顧四周,不由得苦笑。飄绫宮平日雖然不熱鬧,但也不至冷清至此。所有的侍從只留了玉葑一個,華寧和知儀遷去了別苑,郦昔繁也不知被關押在何處。若不是皇帝還時不時地過來嘲笑他一番,這宮殿着實與冷宮無異。

“娘娘想吃什麽?”玉葑問。

“随意。”傅子芩捂着昏沉的腦袋道。

玉葑福身退下,傅子芩硬撐着在殿裏走了一圈,妄圖找出一絲與外界的聯系。

“愛妃在找什麽?”身後響起惡鬼的聲音。

傅子芩站直,淡淡地作揖,“見過陛下。”

“外頭風大,進去說。”司離枭作勢要去扶傅子芩,傅子芩立即收回手,司離枭也不惱,跟着傅子芩走進大殿。

傅子芩入門便坐下不說話,司離枭也坐了過去,自顧自道:“過些日子,朕要去京郊祭天,怕是沒什麽時間陪你了。”

傅子芩心下一驚,如今事态緊張,司離枭竟要離開禁衛森嚴的皇宮,去到京郊祭天?

“看你的臉,”司離枭指着傅子芩的眼鼻,“大約是在想,朕為何要在此刻祭天。”

傅子芩趕緊收斂自己的神色,不敢讓皇帝看出一絲端倪。

“這就和你們那位少主有關了,”司離枭淡淡地收回手指,“你們那位少主啊,面也沒露一個,便鬧得滿城流言蜚語。”

傅子芩唇邊銜着一絲笑意,從前少主便是康南王身旁的小軍師,自然頗有手段。

“若是朕不去祭天如何安撫民心?”司離枭稍稍靠近了些,湊到傅子芩耳邊道:“又如何給你們那位少主下手的機會?”

傅子芩臉色變了又變,低聲道:“司離枭,這是你自找死路。”

“置之死地而後生。”司離枭負手站了起來,正對着傅子芩道:“你且好好瞧着,最後死的究竟是朕,還是你們的少主。”

處理好手裏的事務,司離枭終于有了空閑,去天牢裏見了見自己那安分守己的兄長,便大步流星回去寝殿。

放養了好幾日,穆晰舫就像一只不堪驚吓的兔子,惴惴不安地待在寝殿一動也不敢動。

司離枭站在門口望了他好幾眼,才含着笑意入內。

“陛下!”穆晰舫聞聲忙行禮。

瞧着他這焦灼的模樣,司離枭只覺得自己仿佛站在高山之巅,睥睨俗世浮沉。

“這些日子朕忙得很,沒有時間過來看你。”司離枭似乎打算解釋自己多日未至的原因。

穆晰舫神色變了變,他即希望早日見着司離枭,詢問北疆王的現狀,又不想皇帝來得太快,将他卷入絕望的深淵。

“陛下……”穆晰舫說了兩個字便沒再繼續。

司離枭自然曉得他的心思,緩緩坐在床榻上道:“今兒朕來之前,去了趟大獄看望皇兄。”

穆晰舫的耳朵果不其然地豎了起來,緊張地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皇兄當真是随遇而安,身陷囹圄仍一派清閑。”司離枭瞧着自己的袖口,餘光卻瞥向仍跪在地上之人。

穆晰舫微微松了一口氣,便又聽司離枭道:“不過大獄畢竟是大獄,比不上北疆王府。”

穆晰舫倒是覺着沒什麽,打仗的時候吃穿用度不比天牢好多少。

“還有這罪名,朕還左思右想,不知該怎麽立。”司離枭做出一副為難的模樣。

穆晰舫的臉刷一下泛白,兩眼緊緊地盯着他。

“皇兄攜歸源教夜闖宮闱……”

司離枭話還未完,穆晰舫便搶白道:“陛下,北疆王斷不會與歸源教勾結謀逆!”

“哦,”司離枭聲調上揚,“你又怎知?”

穆晰舫額角溢出一層冷汗,他自然不能供出成羽亭等人,便道:“興許,是巧合?”

“只怕這也太巧合了。”司離枭眼裏射出一股精光。

“若北疆王與歸源教勾結,為何又費盡心力驅高昌,抑歸源?”穆晰舫反問道。

“功高震主。”司離枭淡淡地回了四個字。

穆晰舫擰着眉,皇帝果然忌憚北疆王,只怕要用當夜之事大做文章,置司允修于死地。

“小人跟随北疆王多年,小人對天發誓,北疆王絕無二心!”穆晰舫三指并攏指天立誓。

司離枭輕笑一聲,“你可知,朕原本有九個哥哥,如今為何只剩了一個?”

穆晰舫唇色發白,他自然曉得,當年司離枭尚年幼,但有先皇庇佑,這太子之位坐得還算穩當。大皇子自恃軍功,攜四皇子與七皇子犯上作亂,欲弑君奪位。先皇鐵血鎮壓,絲毫不念父子親情下令将三人車裂而死,不得入皇陵安葬。司離枭漸漸長大,上面的兄長也一個接一個地消失,無人知曉諸位皇子究竟被何人所害,只是每到秋後,宮門前菜市口的地皮總要染上幾層人血,朝廷上下才能安生。

“即便親生父子亦能生出異心。”司離枭緩緩道,“你一個小小近衛,怎敢起誓北疆王絕無二心?”

當年是北疆王大力扶持,司離枭才掃平了朝內反對的大臣。穆晰舫默默地瞧着當今皇帝。

司離枭也回看着他,“說起來,北疆王能為了一個小小近衛闖入宮中……”

穆晰舫揣測着皇帝沒有明言的句子,心中七上八下。

司離枭的眼睛在穆晰舫身上掃蕩了一圈,擡了擡手道:“到朕身邊來。”

穆晰舫一個激靈,遲疑地看着皇帝。

司離枭微微眯起眼,穆晰舫才拖着步子往龍床走去。

穆晰舫站定,司離枭伸手握着他堅硬的骨骼道:“嗯,的确是練武的體格。”

穆晰舫無法抑制自己的驚慌與反胃,整個身子都微微顫抖。

司離枭終于放開手,朝外喊道:“來人,帶穆公子去洗浴。”

小太監立即入內,用鑰匙開了精鐵上的鎖,恭恭敬敬地道:“穆公子,請。”

穆晰舫額角的汗凝為水珠流了下來,瞳仁震顫地看着皇帝。司離枭挑起一邊的眉毛,不再言語。

穆晰舫動了動重獲自由的腳腕,卻明白從此以後,自己将被鎖入更為堅固的牢籠。

“公子,請罷。”小太監又打了個千。

穆晰舫緩緩邁開步子,宛如身負鐵石一般,在侍衛的包圍之下往浴池而去。

司離枭淡笑着看那宛如掩入迷霧的背影,朝總管太監道:“宣卓太師進宮議政。”

喬胥略微一驚,朝穆晰舫離去的方向瞟了一眼。司離枭卻只是起身抖了抖衣袖,漫不經心地道:“情之一字,如蠱如毒。任誰沾染了一絲,便失了心神,哪怕傾盡天下,也只為一人平安喜樂。”

喬胥琢磨了一會兒不知何意,行禮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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