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四十一 甕中捉鼈
祭天之日定在一月之後,彼時朝廷赈災的錢糧撥了下來,洪澇之害也削減了泰半,祈福不過是去走個形式。臨行前司離枭去看了一眼傅子芩,那日複一日鼓脹的肚子仿佛不堪重負,在盤旋着金線的絲綢之下搖搖欲墜。
“身子不好?”忙着籌備祭天,司離枭也有些日子沒見着人。
傅子芩不答話,只是臉色更白了些。
司離枭從未見過他如此孱弱的模樣,不由得皺了皺眉,“禦醫都是死人麽?既不是什麽大病為何總不見好?”
“禦醫道……”一旁的玉葑磨蹭了一下,才開口,“娘娘是抑郁成疾……”
司離枭的眉頭皺得更深,這抑郁十有八九是為了那群不知好歹的桃源人。
“繼續給藥,”司離枭眯起眼,“別死了。”
傅子芩捏着拳頭哼笑了一聲,不言不語。
司離枭冷着臉看他,“朕明兒就要去祭天了。”
傅子芩的精神這才聚攏了些,眼睛雖然仍看着地下,耳朵卻不由豎了起來。
“你我鬥了這麽些年頭,也該收場了。”司離枭沉聲道,只要清除了桃源餘孽,傅子芩便沒了與他鬥争的理由。
這話聽入傅子芩的耳中卻頗為不平,是狗皇帝屠了桃源,是這孽障将他們驅逐至死,結果在司離枭心中,這一切全是他們的不是了!
司離枭瞧出傅子芩不悅,冷笑道:“你如今連火都不敢發了?”
傅子芩眼中閃過一絲殺氣,忽地屈身往前,猛地抓住司離枭的腕子。他的力氣頗大,仿佛要将皇帝的手腕捏碎一般。
司離枭狠力抽了兩下才脫身,笑道:“看來你比朕想的要有勁多了。”
傅子芩不答,只是高高地揚起嘴角,仿佛嘲諷他的天真。
祭天如期舉行,禁衛軍提早了數日将祭壇重重包圍。皇帝坐在銮駕之上,緩緩地朝終結之地而去。
祭壇四角燃着熊熊烈火,樂師奏《始平之章》。司離枭換上祭服,手執鎮圭朝祭壇中心而去。持香,拜天,侍從将新宰殺的豬、羊、雞擡上滿是火油的柴堆。司離枭接過火把将柴堆點燃,剎那間祭壇之上火光沖天,木枝的香氣與犧牲的肉味飄散開來。
禮贊吟唱着贊歌,大臣皆叩拜上天。司離枭卻忽地嗅到一陣奇異的香味,心中正覺不對,竟渾身無力,軟軟地倒了下去。
“陛下!”身旁的侍從想要去扶,迎面撞上那香氣,也一個個地失了力氣。
“柴火有異!”不知哪人大喊了一聲,一衆人皆掩了口鼻往後退。
司離枭只覺得天旋地轉,恍惚間只見着數人擡了水來,妄圖撲滅這熊熊大火。
“桃源降世!天之驕子!”遠處傳來仿佛百萬雄師般的咆哮。
仍有些神智的禁衛軍嚴陣以待,不遠便見數千名配以刀劍之人拱衛着一名面如冠玉的男子而來。
火勢終于偃旗息鼓,司離枭強撐着起身,便見着那人的身形似乎有些熟識。
“母……後?”司離枭小聲念着,頭腦瞬間清醒了不少。定睛一看是個男子,大約就是郦太後那“唯一”的兒子了。
“來者何人?”禁衛軍統領問道。
“我乃桃源少主,成羽亭。”成羽亭直言不諱。
“妖人,你竟敢來壞祭天之禮!”統領拔刀便吼。
“只怕壞了這祭天之禮的是你們的皇帝!”成羽亭橫眉。
司離枭心道不好,指尖狠狠掐着手心,想要盡快恢複力氣。
成羽亭上前一步,揮手道:“你們視我桃源為妖,可知你們的皇帝,亦是桃源族?!”
此話仿佛平地一聲雷,震得大臣禁衛皆是一驚。
“胡言亂語!”統領喊道。
“不信,可用酒驗身。若我有半句虛言,當遭天打雷劈!”成羽亭信誓旦旦。
司離枭眼中怒氣大炙,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只能狠狠瞪着成羽亭。
大臣面面相觑,統領有些動搖,定了定心神才道:“陛下龍體,可是你一句妄語便能污蔑的?!”
成羽亭輕挑起眉,“龍體?他是否真龍都還有待商榷!”
司離枭心中的思緒盤旋萬千,最終凝成一股力沉穩了下來。
“你司朝先帝原有九子,當今皇帝一出世,皇子便接連殒沒,唯餘一個北疆王,也被皇帝押在獄中。”成羽亭眼角溢出絲絲邪氣,“皇帝登基便天災人禍不斷,前些日子更是洪水滔天,莫不是災星降世,為禍人間?”
“胡說八道!”統領揚着佩刀作勢要往前。
“統領不如聽我細細說來?”成羽亭處變不驚,輕輕抖了抖袖子。
統領收了刀,成羽亭便道:“我桃源本是谪仙之後,有異能,竟被爾等視為妖人!”
大臣一個個聽得目瞪口呆,司離枭心下也覺得可笑。
“如今我便問問上蒼,”成羽亭捏了個怪異的手訣,道:“若司離枭确為真龍,煩請飄來一朵紫雲,若非,便飄來一朵火雲罷!”
話音一落,一幹人等皆仰頭往上看。
成羽亭仿佛通了鬼神一般,閉上眼口中念念有詞。不多時,天空竟當真飄來一團火焰。
大臣皆竊竊私語,一時間司離枭也略有慌神。
成羽亭瞧着那火雲,笑道:“天降神跡,爾等還拱衛這假皇帝?!”
此話一出,軍心大亂。司離枭看着禁衛軍的刀劍緩緩放下,湊足一口氣吼道:“拿下他!”
統領得了命令,大喊道:“殺!”
剎那士氣大振,凡是有些力氣的都往成羽亭一方而去。歸源教衆見勢也撲朝前,與禁衛軍厮殺起來。
司離枭扶着身邊的禁衛想要站起,卻顫顫巍巍又倒了下去。一片血腥氣中,他瞧見成羽亭不慌不亂地站在歸源教衆身後,冷冷清清,一如他們的母親。
方才柴火中的香氣迷暈了半數禁衛和大臣,歸源教又人多勢衆,一時間雙方打得難分難解。成羽亭看着祭壇之上的皇帝,眼裏仿佛子夜的星空。
壇上之人和靖禹是親兄弟,卻沒有一絲相似。靖禹是那般的溫潤如玉,那般的果敢剛毅。天下之主的位置,只有靖禹才有資格坐上!
成羽亭眼中漸漸浮起血絲,手指也緊緊地扣在身後。
可就是這麽一個無情無義,豺狼心性之人,掌控着天下的命運,奪取了靖禹的性命!
他不甘心!不甘心複仇之路就此塌陷,不甘心摯愛之人死于非命!
但是沒關系,今日之後,一切将會結束。屹然會坐上無上的皇位,為他的家族平反,為他的父親正名!
司離枭不知成羽亭心中已如翻江倒海,眼睛定定地看着壇下。血色染紅了百年祭壇,橫七豎八的屍身倒在拼殺的将士腳下。
“司離枭,”成羽亭負手大喊,“若你自行裁決,我便放過你的将士臣子。”
司離枭笑了笑,仰頭看向遠處。世間若真有這般好事,哪來的王朝更替,屍橫遍野?
成羽亭朝他的目光看過去,卻不見有任何蹤跡。歸源教中長老似乎覺得有異,從刀光劍影中抽身,俯身貼耳于地,神色大駭。
“教主快走!”長老急喊道,“大軍正朝這邊趕來!”
成羽亭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向皇帝。
司離枭招了招手,喬胥立即奉上一枚丹藥。司離枭服下,須臾便自行站了起來。
成羽亭心道不好,卻也不肯放過這唯一一次殺了那孽障的機會,從長老手中搶過長劍,便飛身往祭壇而去。
“保護陛下!”統領大喊一聲,周遭的禁衛立即将皇帝圍在中央。
成羽亭功夫路數并不娴熟,只能憑着一股戾氣沖擊禁衛的抵擋。歸源教衆見教主在前,也拼死殺出一條血路。
血跡自下蔓延到了祭壇之上,趁着教衆與禁衛糾纏,成羽亭灑出一把毒镖,硬是将皇帝身前的幾人射倒在地。揚起劍,成羽亭宛如豹子一般沖向司離枭。
只要殺了司離枭,這世上便無人能夠阻止屹然繼位!
劍氣如虹,利刃瞬間刺破了司離枭胸前的衣衫。
成羽亭已聽不見刀劍之聲,亦聽不到身旁禁衛的怒吼。他只能看着手中的劍抵着司離枭的胸口,卻刺不進一分。
敗了麽?
成羽亭看着司離枭狡黠的笑意,猛然扭轉劍尖,往皇帝的脖頸割去。
司離枭一個側身讓開了劍刃,擡腿便将長劍踢開。只聽叮叮兩聲,寒鐵穩穩地落在祭壇之上。
“抓住他!”
禁衛一擁而上,困住成羽亭的兩手,将人押跪在地。
司離枭雲淡風輕地抖了抖衣袖,将祭服解開,赫然是一件刀槍不入的金絲蠶衣,“你以為在神木之下日夜澆灌□□,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又以為朕當真看不出,那火雲不過是一只燃燒的風筝?”
成羽亭恨得咬牙,便聽得一陣馬蹄之聲。北疆王率領數萬将士将祭壇層層包圍,成羽亭緩緩地閉上眼。
敗了。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沒有人問,但還是說一下。
這文的更新= =很坑爹,寫得出來就更,瓶頸了就……
我盡快把完結寫出來,請多擔待,給你們膝蓋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