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這個凄涼不是指年家的氛圍,而是指來吊唁的人。因着滿朝文武的人都覺得這是年太傅得罪了趙乘乘,所以才凄慘死在自家荷花池裏。所以沒有什麽人敢來吊唁他。
所以,比起那些走後,不斷有親朋好友同僚吊唁的人家裏,這年家就凄涼得很了。大半天了,那棺材前頭的供桌上邊,一爐的插香都也寥寥。
龐太傅來的時候,是和戶部尚書還有一衆清流來的。李除也在其中。
年太傅的娘子頭上全是素白的銀首飾,身上穿着的也是件銀色的緞子。鬓角邊插着一朵白色的絹花。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龐太傅和一衆官員來此,年夫人迎上去行禮。
“多謝大人們前來吊唁亡夫。”
龐太傅連忙伸手虛扶了一把,不甚唏噓道:“若是當晚我再陪年兄多坐上一坐,可能便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有人壓低聲音道:“這事如何說得準?那厮猖獗至此,指不定連大人您也要斬草除根。”
龐太傅不甚辛酸,眼眶發紅,老淚縱橫。“想我與年老同朝為官四十載,一生光風霁月,如今卻是含冤而死,卻連追究都不敢追究。”
這話說得衆人一陣心酸。
衆人前去上香。
李除深深地吸上一口氣。其實他對趙乘乘弄死年太傅這件事是很震驚的。不過初初震驚之後,就是憤怒了。是了,趙乘乘這種人,你指望他什麽了?指望他還有一絲一毫的良善?
但是……但是這個人,已經連着讓人送了好些日子的紅棗糕給他了。一日都沒斷過。
李除去上了香。
清流中的幾個官員彙聚一堂,借着年家的地開始商量如何埋伏擊殺趙乘乘這禍亂朝綱的閹人。
“那趙乘乘把持朝政,如今朝堂成了他的一言堂。實在是禍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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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統領的錦衣衛也是殺氣沖天,攪得民不聊生。”
“年大人不過激怒了他幾句,如今竟然是慘遭毒手。”
“此獠當殺!還政清明!”
“誅殺此獠的計劃還需從長計議,你我之間勢必封禁唇舌,莫要漏了風聲出去。”
……
這一計劃就計劃了兩個月,再布置好埋伏,已經是到了秋末。
李除在這一日當值下了衙門之後,神思是有些不屬的。他沒有去馄饨攤子吃馄饨,而是草草的買了個燒餅。但是咬了兩口實在是沒有胃口。吃不下去。
便放在了袖子裏的內袋裏。
燒餅微微燙的溫度讓他的心神微微安了些。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遠處有一輛熟悉而華貴的馬車從街道的那一頭緩緩駛過來。那是從皇宮裏出來。四匹馬拉車,非公候不可用之。
如今卻是用在一個閹人身上。
李除又提了心。
他看着馬車緩緩的朝他駛過來。馬車的車輪似乎能将那一晚的旖旎全都滾碎似的。
就在今天。戶部尚書說。
戶部尚書還說,讓他去拖着趙乘乘,只要馬車能夠在這個地方停下來。左右、前後都将被堵死,自有死士殺趙乘乘而後快,為民除害,還政清明。
為什麽是他?
李除想。
因為在所有人看來——趙乘乘對李除确實不一般。
每日都派遣錦衣衛給他送包紅棗糕。
這就是證明!
與其是請李除出手,還不如說是逼。
你不去讓趙乘乘停車,那就是你和趙乘乘這厮有勾結。
其實直接在這個地方埋伏趙乘乘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成功幾率比較低。因為馬車行駛得快,會把所有死士都抛開。
而一旦馬車停下,那就由不得趙乘乘了。
馬車離李除越來越近了,越來越離這個四道口近了。李除的心焦灼起來,但是他的面上卻很鎮定。
那一夜的旖旎終究在馬車的車輪碾壓下如泡影般散碎。那一天一包從不間斷的、用炮制好的藥棗制作的紅棗糕……他早吃膩了!
“什麽人?!”
馬車緩緩的停下來。張顯駕着車緩緩放停。李除拱手道:“求見千歲爺。”
趙乘乘扣了扣車門。
張顯勒馬。
李除從馬車前頭讓開。
趙乘乘掀開車窗的簾子,露出精致的臉來。看着李除他露出一個很意外很溫和的笑容,“秉真。”
李除見着趙乘乘這笑臉只覺得刺目極了。他如何能一邊折辱人之後一邊還笑得成這般溫和無害的樣子?李除緩緩走過去,他面上帶着些笑容,帶着些恭敬。走過去對着趙乘乘行禮:“千歲爺,今日冒昧了。”
趙乘乘臉上的笑容還是很柔和,他的眼睛仿佛有珍珠一般柔和的光,從眼睛裏溢出來。看得李除心跳不受自己控制。
“怎麽冒昧了?你何時何地找我,我都是高興的。我們已經有一百零四天沒有見過了。”
李除心腔子裏翻滾出怪異的情緒。
趙乘乘道:“說吧,有什麽事相求?我皆能應你,只要你‘知恩圖報’即可。”
李除眼底有風暴彙聚。他心裏是隐隐有不願的成分在的。他不想趙乘乘就這麽死了。他起了私心。但是大義在身……李除按捺下心中的那些不願。笑着說道:“我确實有事相求,想請……”話為說完,便被趙乘乘打斷。
趙乘乘依舊溫和極了,“有什麽相求的還是回頭再說吧。”
李除心裏一咯噔。
趙乘乘笑着道:“畢竟你第一個請求我還沒有做到了。你第二個請求暫且先留着吧。”
第一個請求?第二個請求?
李除心中大震。他何時說了第一個請求?
趙乘乘撥動着自己手上冰涼的天珠,很是寵溺看他。“怎麽?你站在這兒,不是默求我鑽一鑽他們的套子嗎?”
“還是說……秉真你想直截了當的求我——去死?”
李除臉色大變,忍不住到退一步。他知道!他什麽都知道!
就在這個時候,四面湧來一群包頭包臉的黑衣死士朝着趙乘乘的車駕過來。但是趙乘乘一點都不着急。他依舊笑着一張臉的對着李除。
“是因為年太傅的死,所以那些清流都坐不住了吧?”
李除沉冷着一張臉,“你如此心狠手辣,便是別人說一句你的不是你都要痛下殺手,今日之事乃是你咎由自取!”
“可是我并沒有殺年太傅啊。”
李除心中一咯噔。“事到如今想狡辯了?”
“我趙乘乘做過的事情,自然是認得。比如,你李除、李秉真,上了我趙乘乘的床榻,我趙乘乘,堂堂九千歲被你弄到哭泣求饒。我認。”
這周邊原地站着不動的錦衣衛聽得明明白白。
那些厮殺的錦衣衛和死士刀鋒劍影。
李除面色蒼白。
“然而,年太傅非我所殺,非我派人所殺,亦不是有人想讨好我所殺。所以,我不認。”趙乘乘對他招招手,“你過來一點兒。”
李除手腳一片冰涼。
但是他僵持在原地不動,卻有錦衣衛推了他一把。是那個……上車被他借力的百戶。
他覺得趙乘乘會伸手扭斷他的脖子。
但是趙乘乘卻是拽住他衣襟,然後歪頭在他嘴上親了一下。
然後笑着道:“好教你知道,年太傅是龐太傅派人所殺。”
李除:“龐太傅同年太傅交好四十年!”
趙乘乘潔白如玉的手指輕輕點一點他的鼻尖,“傻瓜,那你知不知道年夫人同龐太傅青梅竹馬?知不知道龐太傅功名差了年太傅一籌,與年夫人失之姻緣?又知不知道,他為了構陷我,為了激起清流殺我之心,特意設了局?”
李除不敢信。
但是……
趙乘乘有必要騙他嗎?
他連那種丢盡顏面會讓人說三道四的事都可以說出口,都承認了。何必在這種事情上欺騙他?
就在這個時候一具屍體抛飛過來,當場死不瞑目。
李除汗珠子一下子就從額頭流下下巴滑進衣領子裏。
外面的厮殺實在是慘烈。很快馬車周圍的錦衣衛也沖殺了出去。
趙乘乘這個時候放下了簾子,然後推開馬車的門下來了。那些死士見到目标人物更是瘋狂不已的沖殺過來。眨眼就有一個死士高空躍起,揚刀劈砍下來。刀鋒與日光閃得雪亮。李除在這一瞬息,大腦一片空白。他完全不會思考了,沖向趙乘乘擋在了他的面前。
這一刀……
能砍碎他的腦殼,劈成兩半!
李除看到趙乘乘殷紅的嘴唇——好軟。他想。
那雪芒一樣的刀鋒帶着駭人的殺氣劈砍下來,趙乘乘伸手攬住李除的腰肢往旁邊一帶,一只白皙的手掌探了出去,就這樣一只手,對上了刀鋒。
下一秒刀身寸寸碎裂。
一掌擊出。這殺手被沖擊得飛出去十米開外,驀地一口鮮血吐出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這一瞬間整個場地安靜的有些詭異了。李除睜開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趙乘乘。
趙乘乘伸手從錦衣衛手中接刀過來。
“這回可好了。你自己上的我的賊船,下不去了。”
李除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這樣的情況下竟然還有心思開玩笑。
趙乘乘伸手扯住他的腰帶,将他整個人往車上一送。舉重若輕。
“地上有血,別髒了鞋。你月饷只那麽點,洗了這雙還不知道有沒有其他鞋換了。”
李除怒從口出:“我怎麽可能只有一雙鞋!”
趙乘乘只沖他眉眼張揚的彎了彎嘴角,眨眼間就沖殺了上去。他的身形如同鬼魅,一把繡春刀舞得血霧茫茫,所過之處只留下屍體橫亘,鮮血濕了地面。
死士扛不住了。
領頭的人猛地打了個手勢,瞬時間!死士如潮水來如潮水去。
風在四道口處回旋,蕩漾起無邊的血腥味。趙乘乘此時此刻站姿是微微側身對着李除的視線的,他将繡春刀遞給旁邊一個錦衣衛,然後掏出一條雪白的帕子悠哉哉的擦了擦臉上濺的血滴。順帶擦擦手指。
李除能看清楚趙乘乘臉上那寡淡的神色。漠然的像是殺的不過是雞鴨。
趙若賢帶着一大群錦衣衛趕了過來,跪了一地。
李除不知道趙乘乘對趙若賢說了什麽,趙若賢匆匆忙忙的來又飛快的離去了。只留下一批人打掃這裏的屍體。
趙乘乘這時候将擦幹淨手指的帕子丢棄在了地上,然後朝着李除走了過來。李除在這一刻,心跳如雷。
他從來都不知道趙乘乘會武功。
也不知道趙乘乘的武功竟然厲害成這樣。
刀鋒染血,奇絕無雙。
趙乘乘走到了李除的身前。李除坐在車駕上。白色神俊馬匹在剛才的環境下竟然都沒有亂動,顯然是經過訓練的。趙乘乘撩起李除耳邊一縷散亂的頭發到耳後。
“李除。”
李除對上他的眼眸。
“你想不想站到我身邊來看看風景?”
“這是風景嗎?”像是人間地獄似的。
趙乘乘笑起來,“這是我治理的山河,你覺得它像烈獄嗎?”趙乘乘看出他的想法。卻是并不在意,“既然你這樣覺得。那等你來治理這片山河的時候,我站在你身邊看看好了。”
李除道:“我忠心于皇上。我不是你這樣的奸臣。我不會有不臣之心。治理山河的只能是天子。”
“忠臣、奸臣?誰說了算?太監沒有人權的呀?若是一品大員把持朝政,那就是輔國之臣,若是一個宦官當道,那就是大逆不道。是也不是?”
“可是,我就喜歡那些人看我不慣的樣子了。”
趙乘乘挑起他的下巴,落吻在他的眼睛上。“你的眼睛真好看,尤其是只看着我的時候,最漂亮。”
李除深深的吸上一口氣,驀地扯住他的衣袖。
“趙乘乘!要殺要剮,給個痛快話!”
趙乘乘疑惑,“怎麽會這麽想?”
“我與他們合謀殺你,依着你的性子難道還會放過我?”
趙乘乘聽了這話,驀地就傻笑了一下。“那是你被他們蒙騙了。其實我要感謝他們,把你送到我身邊來。”他就在這長街上,在這風聲疏狂、血跡猶新的境地下,對他說:“李除,若是你求我去死,我也會去的。”
“我對你,無有不應。”
李除驀地就從車駕上跳下來,二話不說就要離開。趙乘乘拉住他的手腕,李除掙紮了好幾下沒能掙脫。“松開!”
“你去哪?你現在還能去哪?嗯?”
“你為我擋刀,你我之間這樣的拉扯,清流那邊無人再會信你。你離了我身邊,難保他們不會殺你洩憤。”
“你把清流當什麽人?你以為他們和你一樣殺人成狂嗎?”
趙乘乘驀地将人拉到懷裏,壓在車廂壁上,柔軟的紅唇吻住他的嘴唇。李除滿腦子的旖旎,那是趙乘乘緊致的身體。
那是趙乘乘哭泣的嗓音。
那是趙乘乘……
銷魂蝕骨。
趙乘乘道;“我從不殺人,是人要殺我。李除,今日我應你所求,你似乎還沒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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