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

黑崎一護自小就很向往江湖。

十年磨一劍,千裏不留行。那些來去無跡的英雄豪傑,沖冠一怒,劍氣縱橫,快意恩仇,蒼涼雨雪,只在普通人的世界中偶然間如長虹經天,驚鴻一現,留下無數讓人驚嘆的傳奇,卻又再找不着痕跡。

他九歲那年,曾經背着個小包袱離家出走,想要去深山尋找隐世高人拜師學藝,可惜還沒走出京城大門,就被他老爹派人捉了回去,哭笑不得得好訓了一頓,禁足半年。

小小少年的遠大理想就此夭折,至今想起來仍是扼腕不已。

那麽,有如此的背景,此刻被人家點了穴道夾在脅下綁架出了京城的處境也沒能讓他苦臉,也就可以理解了。

輕功也,原來是真的存在啊,而且還是個高高手,那麽高的城牆,也不用放下自己,飛身而上在牆上借力了幾下就上去了,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下去的時候更精彩,就那麽直直的躍了下去,眼看着地面飛快地撞擊過來,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結果突然間全身一輕,就那麽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宛如一片落地無聲的枯葉。

唉,要是我能煉成這等絕技該有多好啊。

不知何時已經身處于一艘中等大小的貨船上,人到船發,無聲地劃破黑暗中的河水向下游馳去,可見這樁綁架計劃之周詳。

“你不怕?”

穴道解開,恢複了自由行動的能力,這時才得以看清綁架者的真容。

一護不由一呆。

即使是在無月少星的暗夜,也依稀看得出是個風姿出塵,輪廓極為俊美的美男子,一雙眼墨黑深邃,神态不怒自威,哪裏像個綁架犯,倒像個家世優越的世家公子,貴氣得緊。

就是氣息冰冷了些,感覺難以親近。

“我為什麽要怕?”一護轉了轉眼睛,“以你的本事,要殺我早就殺了,何必費這麽多周折帶到這裏來?”

“你很聰明。”剖析般地看了看他,男子微微颔首,“希望你不要做什麽蠢事,安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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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怎麽處置我?”

“半年之內,由我安排,半年之後,你可以回京城。”

半年?一護笑了,“等到儲位之争塵埃落定之時嗎?”

男子一驚,随即坦然點頭,“有人委托我将你帶離京城半年。”

“會是誰呢?是我那溫文儒雅,深通政務的大皇兄,還是軍略非凡,橫掃千軍的二皇兄?”一護抓了抓頭,甚是苦惱的樣子,“他們現在鬥得如火如荼,想不到還有精神關注我這個沒什麽作為的小弟啊。”

其實他對那個勞什子位置才沒有什麽想法,多累啊,可惜沒人相信——畢竟老頭太過愛重他了,偏偏他還是去世的皇後所生——多少次,從兩位皇兄的眼中看見了掩不住的深深忌憚和敵意,雖然明知皇家親情在權勢面前不值一文,可還是會難過啊。

“這你不必知道。”示意一護跟上,轉身前行,“該休息了。”

“我們住一間嗎?”一護跟上,有點驚訝地看着不大卻頗為整潔的艙室中唯一的床鋪。

蠟燭乃是動物油脂所制,頗為奢侈難見,所以艙中點的是一盞小小的油燈。

燈光如豆,閃動間将男子皎潔如月的容顏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昏黃,倒柔和了幾分他身上出鞘利劍一般的鋒銳,眉目淡淡倦倦,如從掩塵古卷中走出。

“你睡裏面。”

一護本來就是從被窩中被綁來的,倒也沒有更衣脫衣這道手續了,直接躺下就行,男子也沒有脫衣,和衣就躺在了床外側,伸指一彈,油燈嗤的一聲就滅了,小小的艙室陷入了一片子夜的濃黑。

“剛剛那是什麽?”一護頗為興奮,“隔空指嗎?”

“…………”

“你的武功在江湖上排名是不是很高?第幾?”

“………………”

“你多大了?什麽時候開始練武的?”

“閉嘴!再羅嗦點你的啞穴。”忍無可忍地低喝。

“問問也不行嗎?”真小氣!暗自嘟囔着,直到感到周圍氣溫低得讓人想打哆嗦,才不甘心地住了口,合上雙眼。

既來之則安之,一護一點也不為自己的處境擔憂——這個人絕對不是壞人。

不過一炷香的時分,就傳出了勻淨的呼吸聲。

酣睡的面容有種少年特有的天真無邪。

朽木白哉不由心下納罕。

如果是普通人家十五歲的少年倒也罷了,可是這小子可是在皇家長大的,怎麽會有這般赤子心性呢?聰慧穎悟卻率性坦然,氣質幹淨一如清泉,偏偏看不出一絲作僞的痕跡。

一開始只不過是欠了人家人情才不得不接受這樣的委托,不過,也許沒有想象中的麻煩吧。

合攏了雙目,白哉也開始凝氣養神。

輕波拍浪,微微的搖晃中,一夜就此過去。

一護總算見識到了行走江湖是怎麽一回事了。

卻也是倦塵羁旅,淹沒于衆生之中,根本沒有他想象中的那般意氣風發,飛揚不羁。

難道是身邊這個人太無趣的緣故?

“你以為武林是什麽?行俠仗義也好,胡作非為也好,根本不過是權、名、利而已,大俠也是要吃飯的。”白哉毫不留情地打擊少年不切實際的幻想。

不過看到少年垂頭喪氣幻想破滅的樣子又有點不忍,話鋒一轉,“不過,真正的武者,追求的乃是武道之極致,修身修心,倒也不在乎那些。”

有着罕見清橘色的清澈眸子頓時眼睛一亮,“那你呢?”

“我麽……”極道缥缈,名利猶虛,家族只是習以為常的責任,自己要的,到底是什麽呢?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分離。

清雅柔婉的吟誦之聲猶在耳邊,卻是伊人已逝,紫玉成煙,人間天上,芳魂難覓,白哉心中一痛。

其實,自己的願望也不過就是如此簡單,可惜,上天不肯成全。

不過他一向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很快就從沉思中驚醒,正詫異這好問的小子怎麽沒了聲音,轉頭卻看見那雙一清見底的眼睛裏閃爍着了然的光芒,帶着些悲憫,“我明白了,原來你是傷心人別有懷抱。”

“你……”

“跟我老爸一樣呢,他雖然可以坐擁三千佳麗,可是一直念着的,卻是我早逝的母後,你剛才的神情,我常常見過的。”

說着這樣的話的少年,清秀的面頰上沒有了一貫的飛揚,顯出了一種如蓮的沉靜和郁郁憂傷,白哉不喜歡自己的心事被人看破,還是這麽直白地說出來,但是對着少年,他卻沒有惱怒之意,反而感覺到淡淡的溫暖漣漪在心中蕩開,約莫酸楚。

他聽說過少年的生母,那個母儀天下的絕代佳人,卻也是天妒紅顏,薄如桃花。

他們的生命中都經歷過刻骨銘心的失去,但是他從此将心靈冰封,他卻依然四溢着難能可貴的溫暖。

是的,不只是萱草的發色或者琉璃的眸色的緣故,這個少年本質是溫暖的,卻又跟他在某種意義上有些相似。

生于皇家卻毫無矯飾的真性真情,看似不羁卻善體人意。

難怪那個人要求他将他從京城帶走了。

他不适合那些事情,更不适合為皇為帝,資質再好也是一樣。

三皇子失蹤的消息被有心人封鎖了,地方官員都不知情,所以他們可以公然出現,并不怕有什麽麻煩。

一護沒有離開過京師,這番出來,權當游山玩水了,還有個武功高強的保镖,天下有哪裏去不得?當真是心下大塊。

更是第一次看見了山溫水軟,風光如畫的江南。

時值初夏,湖水中蓮葉田田,菡萏初綻,所謂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雖然不是西湖,太湖的風光卻也毫不遜色。

他們的目的地,就是太湖中的一個小島,島上臨水而建的一個莊子。

莊子修建得格調清雅,江南園林,多用不對稱的結構,曲廊,回牆,屋宇小巧秀麗,園林中花木蔥茏,亭臺小橋無不安置得獨具匠心。

管家和下人們稱呼男子為當家。

那種世家氣質和威嚴風範果然是有來由的,正思量着,一個嬌小美麗的少女行了出來,恭謹見禮之後幾乎占了半張臉的深紫眸子擡起,好奇地望着自己。

她稱呼男子為大哥。

男子淡淡道,“他要在這裏住上一陣子,安排在臨風軒。”一副不許多問的态度。

管家躬身應命而去,少女也在男子淡淡一掃之下噤若寒蟬地告退,随即在示意下跟着男子來到了一個小巧的獨立庭院,進去,森森翠竹籠住幽窗,走進去清涼之氣撲面而來。

“你就住在這裏,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出這個院子。”

不會吧!一護瞪大了眼,“那會很無聊。”難怪院子外站着護衛,原來是監視用的。

“你忘了你是我抓來的?”

“可是我不會武功,難道你以為我能出了你這個莊子?就算出了莊子,我哪裏去弄船,弄到了我也不會劃船……”噼裏啪啦說了一大堆,眼看着男子似乎有點意動,結果還是冷冷的一句,“不行。”差點沒把一護氣死。

“那好,要我老實待在這裏,除非你教我武功。”一護開始讨價還價。

“你過了最佳習武的年紀。”

“沒關系,我也不要成為你那樣的高手,學不學得成是我的事情,但是你不許拿末流武功來糊弄我。”

白哉想了想,一護并不是武林中人,朽木家的心法不能外傳,但是他卻有一部四楓院家的秘笈,四楓院家早已沒落,夜一随心上人遠赴西域,将這秘笈托他保管的時候也提過想要找個傳人的話,如果他能練出個名堂來,倒是兩全其美。

于是點點頭,“好。”

此後白哉每日都抽一個時辰來到臨風軒,教導一護入門。一護便也安心住了下來,開始了他向往已久的習武生涯。

一護的資質天賦之佳讓人驚訝,白哉自知并不擅長教人,但是一護不但輕易能夠理解他的解說,而且在他以真氣引導着在體內經脈走了幾遍之後就記住了運行的路線,專心致志之下,短短十五天就有了氣感。什麽最佳習武年紀之類的常規,根本就不适用于他。

基本的樁功步法也練的有模有樣,絲毫沒有不能吃苦的嬌貴之氣。

四楓院家的身法步法獨步天下,用的卻不是劍而是刀,白哉當然能使得出來,卻總覺得脾性不合。少年學來,雖然根基還淺,竟已有了幾分揮灑大氣的氣勢。

這該是他天性中的飛揚不羁恰恰契合了這路刀法的刀意之故。

想不到這路武功的傳人,竟是找對了。

自此白哉指點得頗為盡心,因為對人從來都沒多少好奇的他,開始在期待少年能成長到什麽程度。

“你是用劍的吧?能不能讓我看看?”沒有告知過自己的姓名,但是一護好奇地褶褶生光的眸子竟讓白哉有無法拒絕之感。

他日定成陌路,但是識得了劍,便是識得了人。

千本櫻出鞘。

劍光泠泠,如石上清泉,劃出清寒劍影,瞬即流泉一顫,千朵萬朵銀雪盛開,缥缈冷麗,劍光盤旋,幾片竹葉悠悠而下,頓時就被絞入劍光之中化作點點清綠,再一絞,清綠都散碎無痕。

便似獨立枝頭的傲梅,白衣出塵的男子宛如要融于那片劍光凝成的冰雪。

清凜的眉目深黝不見底,隽雅秀逸。

寂寞,卻不需要任何人一般的絕塵高華。

一護不由看得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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