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皇家有女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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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賢陪着李沄到清寧宮的時候,武則天正在清寧宮中的那棵百年海棠下待着。
李沄見母親,飛快地跑過去,一邊跑一邊喊:“阿娘!阿娘!”
站在海棠樹下的武則天回頭,看向活蹦亂跳的李沄。女兒的臉蛋跑得紅撲撲的,長長的睫毛一扇一扇的,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
李沄站在母親的跟前,仰頭望着她。
武則天的嘴角不自覺的揚起。
李賢見到了母親,臉上神色也有些激動,恨不得能像阿妹一樣奔向母親。但他已經長大了,又已經出宮設府,不好在母親面前毛毛躁躁的,只好力持穩重,強行按捺下心中的激動,緩步走向武則天。
李賢恭敬地向武則天行禮,“兒見過阿娘。”
武則天彎腰将李沄抱起,一雙明眸落在了李賢身上。
“賢兒進宮,可去長生殿見過父親?”
李賢恭立在旁,說方才已經和太子阿兄去過長生殿,只是父親有事要和太子阿兄說,他就和阿妹到了清寧宮來向母親請安。
武則天微笑着颔首,親自抱着李沄進了東閣,然後像是例行公事一樣詢問了一下李賢近日在潞王府做什麽,功課如何。
李賢都一一回答了,回答完之後,他和母親之間就冷場了。
李賢看着端莊雅麗的母親,眼裏閃過一絲黯然。
從他開始記事開始,他和母親之間就總是這樣不冷不熱的。
不管他做了什麽,在母親面前如何恭敬順從,母親對他從來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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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關心的似乎都關心了,可在他的內心,卻總是隐隐覺得少了些什麽。
坐在榻上的李沄看着母親和二兄兩人的互動,覺得二兄在母親面前束手束腳,沒有平時的潇灑恣意,而母親對二兄,既沒有對太子阿兄的重視周到,也沒有對三兄四兄的溫柔放縱……作為一個旁觀者,李沄都快同情起二兄了。
——二兄果然是母親最不受寵的崽。
就是李賢的黯然神傷都快要藏不住了,讓李沄心頭微微一軟,便主動跟母親說話,活絡一下氣氛。
李沄跟母親說她和二兄在到清寧宮的路上時,遇見了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在路旁燒紙。
武則天聞言,擡手摸了摸李沄的腦袋,還幫她将散落在額前的幾縷頭發撩到耳後,轉而看向李賢。
“賢兒方才為何不提此事?”
李賢連忙說道:“阿娘為後宮諸事已經十分操心,兒不想讓此事驚擾了阿娘的清靜,便自作主張讓兩位阿姐回掖庭了,也讓人通知了掖庭丞關于兩位阿姐擅自離開掖庭之事。”
自從蕭淑妃死後,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就被幽禁在掖庭裏,雖然沒有專門派人守着她們,但也別想着能離開掖庭半步。這些年來,父親大概也有想起過這兩個女兒,奈何母親卻容不下她們。
胳膊擰不過大腿,後宮之事父親極少過問。
李賢心中雖然覺得兩位公主令人同情,但在他的內心深處,早已把對母親敬重和愛護放在了首位。若他明知兩位阿姐擅自離開掖庭卻裝作不知,他日母親知情,心中定會對他失望難過。
武則天睨了李賢一眼,随即看向庫狄氏。
庫狄氏上前,微笑着跟武則天說道:“皇後殿下,潞王也是一片孝心。”
武則天語氣欣慰,“難得賢兒如此體諒阿娘。”
李賢得了母親的一句誇獎,頓時心花怒放。
李沄卻一臉好奇,問庫狄氏:“庫狄,兩位阿姐多大了啊?”
庫狄氏笑着說:“若是奴沒記錯,義陽公主今年已經二十六,宣城公主也已經二十一。”
李沄眨眼,轉而拽着母親的衣袖,不解地問道:“阿娘跟太平說過,大唐的女子過了十五便要出嫁,為何兩位阿姐還留在宮裏?”
武則天挑眉,看向眼前的好奇寶寶,原本挂在臉上的笑容褪去,語氣聽不出喜怒。
“怎麽?太平覺得兩位阿姐不應該留在宮裏?”
李沄卻像是沒看見母親臉上的神情變化一般,她撇了撇嘴,整個人賴在母親的懷裏,雙手抱着母親的脖子嘟囔着說:“我方才見到她們了,哭哭啼啼的,一臉苦相。阿娘留她們在宮裏做什麽?我不喜歡她們!”
武則天神色稍霁,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梁,“那太平喜歡誰?”
李沄笑容可掬地跟母親甜言蜜語:“太平喜歡阿娘!”
一輪明月挂在天空,月光如水般傾瀉而下,将長安皇城籠罩在一層柔和的銀光裏。
李沄睡在清寧宮臨窗的卧榻上,武則天坐在榻邊,一頭如雲的青絲散了下來,燈下的皇後殿下一反白天時那高高在上的威嚴模樣,眉目浸染着溫柔。
室內并沒留下多少守夜的侍女,庫狄氏站在武則天身後,手中拿着木梳為她梳頭。
武則天望着睡着了的李沄,跟庫狄氏說道:“自從太平出生後,我便不再夢到安定公主了。”
低頭幫皇後殿下梳着頭發的庫狄氏擡頭,看向榻上的李沄。
月光下,小公主看着像是粉妝玉琢的小精靈似的,雙目緊閉,睫毛長長,嘴角微揚着,不知道是做了什麽美夢,令她如此開懷。
“公主長得漂亮可人,對皇後殿下又貼心。大公主想來是知道母親如今有人陪伴體貼,才不再托夢給您。”
武則天沒有說話。
那個不幸夭折的女兒,永遠是她心中的痛。
片刻之後,她忽然問庫狄氏:“庫狄,今日之事,你怎麽看?”
“皇後殿下說的是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之事嗎?”
武則天颔首。
“這些事情本該是由皇後殿下做主的,但今日既然公主問為何義陽、宣城二位公主還留在宮中,奴倒認為,皇後殿下不如趁此機會将兩位公主放出宮外。奴總覺得白天之事,是有人刻意為之。幸好今日撞見兩位公主的是潞王,若是太子殿下……”略頓,庫狄氏又低聲續道:“皇後殿下曾對奴說,如今的太子殿下像極了聖人年輕之時,善良仁厚,若是太子殿下見到兩位阿姐如此模樣,怕且早生出恻隐之心,要到聖人跟前為她們說情。”
武則天聞言,笑了笑,語氣有些悵然,“是啊,太子仁義,若是他見到了義陽和宣城二人,怕且是不會将母親的顏面放在心上,要為兩位阿姐說情的。”
太子李弘今年已經十五歲,父親和母親不在長安的時候,他已經可以用留在長安監理國事了。
孩子長大了,就越發有主見。
如今的太子,已經不是從前那個遇到什麽事情無法解決,便要找阿娘的少年郎了。
武則天沉吟片刻,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她轉身拍了拍李沄的後背,沉浸在睡夢中的小公主咕哝了一下,閉着雙眼,用帶着濃重的鼻音喊了聲“阿娘”,然後翻了個身。
武則天莞爾,碰了碰李沄的臉,小公主一動不動,閉眼呼呼大睡。
武則天這才低聲跟庫狄氏說道:“當初上官儀趁着聖人與我不和之時,慫恿聖人廢後。雖然聖人事後與我說,他并無廢後之意,但若不是我和太平及時趕到紫宸殿,後果不堪設想。你可知道這說明什麽?”
月光如水,透過窗棂照進室內,皇後殿下的聲音冷靜克制——
“這說明朝野上下對我幹預朝政之事頗有不滿,聖人也知道此事。聖人雖然願意偏袒我,可在他心中,也并不是缺了我就不行。”
想到廢後之事,庫狄氏眉頭輕擰,随即又舒展,語氣不以為然:“那又怎樣?到最後,聖人還是選擇了站在皇後殿下這一邊。上官儀和他的兒子已經死了,庶人李忠也死了。朝野上下縱然對皇後殿下心有不滿,也不敢多說什麽。”
武則天輕輕搖頭,“庫狄,此事并非如同你所想的那麽簡單。不過關于義陽和宣城之事,你說的對,幸好遇見她們的是潞王而不是太子。”
庫狄氏低頭,沒有再搭腔。
片刻之後,只聽得武則天輕嘆一聲,沉吟着說道:“若是義陽和宣城二人安安分分地待在掖庭中,我怕且也想不起她們。如今她們出來,倒是給我提了個醒。”
上官儀想把她拉下皇後之位,卻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朝廷之上,如今還有誰敢明目張膽地反對她?
沒人敢明目張膽地反對她,想要借力打力的人可不少。
這後宮的掖庭丞,沒有她的允許就将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放了出來,也該要清理一下了。
還有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也該是時候要考慮她們的未來了。
雖然,她不認為這兩人應該有未來。
武則天俯身,将李沄身上的小被子往上掖了掖,然後帶着庫狄氏走到了外間。
夜風吹過,枝頭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
在外間,皇後殿下正輕聲叮囑守夜的槿落和秋桐要小心伺候,不要讓公主夜間着了涼。
而躺在床上的小公主,長長的睫毛微顫了下,随即便将自己的小腦袋埋進了被窩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