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秋的校園還未被滿地的落葉覆蓋,無風的日子裏,驕陽穿過青黃相接的樹蔓,在地上落下斑駁的倩影。
曉晨低頭踩着零落的影子,一腳一個回憶,連成串,不知不覺竟穿過“映雪路”。
“到了。”心底某個聲音悄然提醒自己。
是禮堂,李姐說,一楊就是在這裏開講座的。
“曉晨。”手臂卻在身後被夏東學拉住。
曉晨一滞,回頭淺淺一笑:“還記得大一迎新晚會,咱倆在這裏表演節目嗎?”
“當然記得。”夏東學的心頭撫過一絲暖意,原來曉晨來這裏不是為了那個人。
“那天你穿了件藍裙子,坐在鋼琴前,我立在你對面,拉着小提琴。貝多芬的《歡樂頌》,我們合得比貝老爺子都好。”
“哈哈……就你貧。”
“不信?那我們再去試試?”
“好啊,誰怕誰。”
G大禮堂後面有個器材室,存放的都是價格不菲的進口樂器,平日看管一向很嚴。只是熟悉禮堂的人都知道,器材室還有個暗門,就擋在展板後面。
進了暗門,夏東學點開打火機,八年了,很多樂器擺放的位置都變了。
站在舞臺上,曉晨心裏不免有些失落,原來已經散場了,他們還是錯過了。
可即便碰上,又能說些什麽呢?是嬉皮笑臉地跟他打招呼,落俗地道聲“好久不見”,還是看見了也裝沒看見,若無其事地走開,為的只是看他一眼?
她還有期待,說明有所求,只是求什麽在她,求不求得了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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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鋼琴蓋,指尖放在熟悉的位置,曉晨稍一用力,音樂便緩緩淌出。
“一楊,你手指這麽漂亮不彈鋼琴多浪費啊,我教你好不好?”曉晨認真地将手放在一楊手上,帶着他在琴鍵上起舞。
“為什麽選這首?”一楊耳語,聲音竟比琴聲還柔。
“明知故問。”曉晨害羞地低下頭,慌亂中,手指竟彈錯了一個音,可落指而出的琴聲卻沒有偏差。
“你……這麽快就學會了?”
一楊眼睛裏映着曉晨小小的影子:“名師出高徒。”
器材室裏,夏東學握着小提琴的十指緊的發白,不是他們的《歡樂頌》,是《鳳求凰》。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将。
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使我淪亡……
“東學?你怎麽現在才出來?”
找把琴,至于20分鐘嗎,留她一個人在這裏,不知道她會害怕?
“琴呢?”
“沒找到。”夏東學懶懶一笑,将胳膊搭在曉晨肩上,擁着她往外走,“下回吧。”
“學校現在窮的連把小提琴都買不起了嗎?”曉晨嘟着嘴,好久沒和東學合奏了,下一回,又不知是何年何月。
“誰說學校窮了?”
門口突然冒出個人來,吓了兩人一跳。
“何、何教授?”曉晨忙從夏東學胳膊裏掙脫出來,盡管已經畢業7年,可看到老師就緊張的毛病到現在都改不了。
何教授一樂:“呦,今天吹什麽風,把當年的正數第一第二,還有倒數第一都吹齊了。”
他老何從教30多年,能記住的學生不是最優秀的,就是最不省心的。當年的這個“挂科王”,可沒少讓他暑假加班出試卷。
曉晨羞愧地低着頭,與其這樣出名,還不如籍籍無名的活着。
“何教授,周末還這麽忙啊。”夏東學倒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和當年上學時一個樣。
“小夏啊,總經理的位置可不比你在學校,是實打實的真刀真槍,你可得多長個心眼。別還跟在學校裏似的,吊兒郎當,吃了虧還不知道。”見到愛徒,何教授的職業病又犯了,總得拉着囑咐上幾句,才不枉師徒一場似的。
“嗯,知道了。”夏東學道。
他可不笨,職場上他比誰都精。每次出手似猛虎,又快又準,只是少了一股狠勁。
“現在好了,一楊回來了,你們沒事多交流交流,互相幫襯幫襯,未來投行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
何教授樂呵呵地稱贊着兩個愛徒,仿佛已經從他們身上看到了投行界的未來,全然沒有留意到夏東學臉上不自在的神情。
餘光瞥向身後一直沉默着的曉晨,夏東學發現,曉晨看似平靜的玻璃眸裏暈開一朵銀色的花,那是希望的種子,是期待的蓓蕾,是那個男人的身影……
“何教授,我們還有事,就不打擾了。”他不能再給林一楊任何機會,包括他的訊息。
“何、何教授再見!”曉晨忙道。
“好好好……你們年輕人忙,我老頭子誰都央不動。”說着,何教授一擺手,“趕緊吃飯去吧,別叫一楊他們等急了。”
“……嗯?”被夏東學拉出兩步的曉晨突然停下來,這是什麽意思?
何教授笑道:“小丫頭,你倆的事還以為我不知道嗎?中午一楊連校長的飯都推了,怎麽,你還想不認賬?”
他……推了校長的飯局?可是……并沒有來找她呀。
“何教授,後會有期。”毫不遲疑地,夏東學帶着曉晨離開了。
G大足球場一直是情侶們午後享受日光浴的好地方,曉晨一圈一圈地走着,竟繞了半個鐘頭。
“咚”地一聲悶響,腦門結結實實撞上一塊堅實的胸膛。
“嗯……”誰說肌肉不會殺人,她就快被磕出腦震蕩了。
“就這麽想他嗎?”夏東學有些氣郁,想得連他停在這裏都沒看到,還是低頭撞了上來。
“……嗯?”
“你還在期待什麽?八年了,他要心裏還有你早就回來了。曉晨,不要再讓他打擾你的生活了,好不好?”
“你說的是……林一楊?哈哈……傻瓜,誰說我想他了。我在想,明天歡歡要收稿了,可我還有一個番外沒寫呢。”
笑嘻嘻地踮起腳,曉晨一伸手,撫平夏東學微蹙的眉頭。嗯,這樣才好看。
“真的?你真的是在想小說?”
“不然呢,都跟你一樣,整天不務正業。夏總,寧古交給你,我能放心嗎?”
“聽您這麽說,要不……請夏夫人明天跟我去監工?”
這“夏夫人”叫着,怎麽越來越順口了。
“才不要呢,有夏伯伯看着,我才懶得去應付那堆老頑固。”
“所以,您這甩手掌櫃就派我們父子前線殺敵,您在後方坐享其成?真是高明啊,夏夫人。”
“我可沒這麽說。當年寧古是爸和夏伯伯還有一衆老英雄聯手創辦的,現在除了我,夏伯伯是最大股東,公司理應由他接管。至于你嘛,雖然有那麽一丢丢的小成績,但絕大部分還是沾了夏伯伯的光,子承父業你懂不懂?”
至于那聲“夏夫人”,不是曉晨不想反駁,而是這些年她早聽慣了,充其量跟“你吃了嗎”差不多。
“哦,原來是這樣。”夏東學“恍然大悟”,“那為夫就為夫人拿下田園三業的案子,屆時,不知夫人可否為我除去‘子承父業’的虛銜?”
曉晨一樂:“看你表現喽!”
G大最有名的建築之一就是圖書館,外形仿照戰國時的皇城,方中見長,外壁除玻璃外均是青銅浮雕,上下共五層。
夏東學不知跟門衛阿姨低頭說了句什麽,阿姨竟笑嘻嘻地刷了自己的圖書證放兩人進去。
電梯裏,曉晨按耐不住好奇心,問了夏東學。
大一時就有一回,曉晨疏忽大意,将圖書證夾在書裏怎麽也找不着,苦苦哀求了阿姨半天,也沒放她進去。
那時,曉晨并不怪人家,因為G大圖書館向來刷卡開門,沒有卡誰都沒辦法。不過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這麽回事。
“真想知道?”夏東學一挑眉。
“真想知道。”曉晨堅定地點點頭。
“耳朵過來。”
她附耳過去,他彎腰下來。
“我說……”
“叮——”五樓到了。
“啊?我沒聽清?”
曉晨追着夏東學出了電梯。
“可我已經說過了。”
“再說一遍啦。”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哼……小氣。走了!
看着眼前轉身折返的小女人,夏東學一愣:“你去哪?不是要借書?”
“不借了。”曉晨頭也不回道,繼續往前走,卻在心裏默數:“1、2……3!”
“好啦,我告訴你。”
曉晨聞聲,止步,轉身。
桃蜜色的嘴角微微上揚,看似怒目而視的眼底卻閃過一絲狡黠,夏東學在心裏輕輕一嘆,又上當了。
可,怎麽心口還是那麽甜。
“我說……”夏東學附在曉晨耳邊,低聲道,“我媳婦懷孕了,想帶孩子來看看書。”
“噗……”一口鮮血湧上喉頭,嗆得發癢,癢得想笑,“她……她信了?哈哈……哈哈哈……”
夏東學一攤手:“看樣子,是信了。”
“哈哈哈……哈哈……這麽爛……爛的借口……哈哈……”
太搞笑了,腰……腰都直不起來了。
“曉晨,如果你再笑,我覺得,他們……會直接把我們從五樓——扔下去。”
順着夏東學懶懶的手指一瞥,曉晨立馬憋了氣,收了聲。公共閱覽區十幾雙铮亮的眼睛正齊刷刷地盯着她,像極了每次鐵三角闖禍時,麥格教授看他們的眼神。
曉晨深吸一口氣,向他們報以歉意卻不由衷的微笑,拽起夏東學閃進了藏書室。
誰規定的圖書館不能笑了,自己看書那麽不認真,還怪別人?哼……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