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寬敞的車廂裏,煙霧缭繞,暖香氤氲。
白昙懶洋洋的趴在軟榻上,嘴裏叼着一杆煙槍,吞雲吐霧,好不惬意。今日,他解決了一樁棘手的大麻煩,雖然往後日子稱不上高枕無憂,但本該燒到他身上的火,卻也燒不着他了。
這大麻煩,不是別的,就是巫閻浮藏在弑月鈎柄裏的一卷人皮畫。
畫中所繪是一張毗濕奴畫像,但其中隐藏的玄機卻遠不止于表面。
只要浸水後以凹凸鏡對光細看,便會發覺毗濕奴的蓮座下藏着一座神殿。此神殿為數百年前,一位天竺國王臨終時仿造夢中佛國所建,可惜剛完工不久,卻被一場大雪崩所毀,再不見天日。
據逃出來的工匠後人所說,殿中被埋葬的秘寶不計其數,猶以一顆鑲有“毗濕奴之眼”的金輪為最,傳聞,此輪能吸日月之力,引為所用。
金輪在手,天下無敵,颠倒輪回,掌控生死。
自他那狠心的父王将藏寶圖交到巫閻浮手中,命他尋找圖中神殿以來,便惹來武林中無數紛争,不知有多少人為了這張圖找上門來,但哪裏有人打得過西域第一高手巫閻浮?不是慘死當場,就是空手而歸。
他不傻,自是不願讓自己成為衆矢之的。
于是就在剛才,他将藏寶圖從弑月鈎裏的柄中空槽裏取出,當衆燒了個幹淨。在場衆人無不瞠目結舌,連離無障都被他驚得掉了下巴。
看着他們的神情,白昙卻忍俊不禁,只想大笑。
因為如今這張藏寶圖,只存在于他的腦子裏了。
——過目不忘,是他最大的本事。
憑了這本事,他才得以偷學到藏經閣裏一筒筒的武功秘籍,自行打通任督二脈,十年鑿壁偷光,終熬出一線生機。
巫閻浮呀巫閻浮,你花了數年才參破藏寶圖中的奧妙,怎麽也料不到是為我做嫁衣。如果你泉下有知,怕是會氣得魂飛魄散吧?
白昙想着,自言自語地說了出來,愉悅過後,卻又一陣悵然若失,還說不出的難過,矛盾複雜得很。他把這都歸咎于“仇人沒法看着他春風得意”,而後便吸了口煙,一股腦全吐了出去,不再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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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閻浮盯着他衣領裏露出的一截後頸,手心發癢。
少年的頸子欺霜勝雪,弧度優美,細得不堪一握。他想掐住那兒,用牙齒厮磨他脆弱的血管,附到他耳邊輕聲告訴他,自己是誰。
這胡作非為的小子會被吓成什麽樣?
只是想一想,巫閻浮冰冷死寂的血液都要沸熱起來了。
當然,只是還不是時候。他要慢慢的,一步一步來。
白昙突然感到如芒在背,很不舒服。
他扭過頭去,看見跪在軟榻邊的藥人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被吓了一跳,有點惱怒:“喂,你偷看什麽?”
巫閻浮低下頭:“我聽見教主在說話,我還以為是在喚自己。“白昙蹙了蹙眉,對這個答案不很滿意。不過他的疑心病雖重,但對着一個手腳俱殘的藥人也沒什麽可追究的。他吸了口煙,目光在煙霧裏落到藥人蒼白的臉龐上,越看越覺他這木讷溫順的樣子有點趣味。
中了惑心蟲蠱,便真的能叫一個人這樣忠心不二,舍棄自我麽?
那豈不是連七情六欲,癡嗔怨怒,都一并抹去了麽?
如若如此,莫不是中了惑心蠱的人最有定力,最适合練六欲天?
他坐起身來,用腳挑起藥人下巴,挑逗意味地用腳趾戳了一下他喉結:“欸,你知道你名字叫什麽嗎?”
藥人呆呆地望着他:“我不知。”
不出所料,問了也白問。白昙伸手撫到他腦後,果然摸到一顆小小的凸起。被做成藥人的人,顱骨上都有這個封神釘,為了封死此人記憶,而一旦拔出來,這人的魂靈也就從小孔洩走,一命嗚呼。
他收回手,心裏生出一絲僥幸。
幸而巫閻浮沒對他下這等狠手。他笑了一下:“你雖沒了記憶,卻也是個人,是人就得有個名字。”
他琢磨着,有種奇特的愉悅浮上心頭,就好像……好像擁有了一件專屬于自己的玩物。想不到,他和巫閻浮倒是有同樣的癖好。
他歪了歪頭,想了半天:“你這麽癡,以後你就叫,就叫阿癡!”
巫閻浮嘴角微微抽搐,從手心癢到牙根,化作幾個嘶啞的音節。
“是,謝主人賜名,阿癡記住了。”
白昙見他像個應聲蟲,“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不料嗆到自己口水,咳嗽了幾下,身上又隐隐有點發熱,口幹舌燥起來。
“主人?”巫閻浮爬過去,引誘一般低聲的喚。
鬼藤養出的藥人血,哪是像他這樣随意飲得的?
連他自己,也是只在重傷之時取用過一杯,又以天山雪蓮與冰川泉水中和了藥性服下。這麽當酒似的喝,确能強身健體,清濁解毒,增長內力沒錯,可長久以往,便如吃那五石散,上瘾上得厲害。血瘾一犯,就失魂落魄,任人宰割。再者,這小子已快到弱冠之年,嬈骨也該成熟了。
到時犯了瘾,又淫-性大發……
他只需等。等這小子自投羅網。
白昙咽了口唾沫,勾住他的脖子,尖尖犬齒一口咬破血管。
頸側刺痛陣陣,巫閻浮背脊繃緊,木樁般一動不動。
少年瘦削的身軀貼得很緊,手臂也軟綿綿纏上來,像只勾魂的小狐妖埋在他頸間,如飲醇酒般陶醉。吸吮尚不夠,甚至還舔了幾口,迷離地輕吟一聲:“嗯……你的血,怎的這般好喝,竟是甜的?”
巫閻浮面無波瀾,喉頭滾動了一下。
冰水似的血液淌過肺腑,說不出的清爽,白昙愈喝愈渴,只覺這藥人透骨生香,連肌膚都是冰糖做的。他忍不住将他撲在身下,餓獸般在他身上胡亂啃咬一通,只把他頸間胸膛全折騰得慘不忍睹才罷休。
吸飽了血,他就把藥人甩在一邊,又在軟榻上舒舒服服的卧下了,像個酩酊大醉的酒徒抹了抹嘴,翹起二郎腿,就閉目養神起來。
良久,巫閻浮才動了動鮮血淋漓的身體,低頭看去。
這一看,他就臉色一沉,眯起了眼。
難道換了副身軀,他多年修煉來的定力也沒有了麽?
不,他是否該慶幸,這幅藥人身軀還不算個徹底的廢人?
他扯起泛白的薄唇,無聲地自嘲。
昙兒……為師有今日,真是多虧了你。
巫閻浮深吸一口氣,阖上雙目,卻在此時,感覺臂上鬼藤在輕微蠕動,猶如條條活蟲。他心下一動,垂眸看去,只見本只延伸到肘部的鬼藤,已然爬到了手腕,甚至有幾根探頭探腦的朝他腿間伸來。
莫非,這鬼藤……能感知什麽?
他平息靜氣,凝視片刻,見那鬼藤又慢慢縮回去,再無動靜。
他恍然大悟,淡色瞳底掠過一絲精光。
原是如此……他只知鬼藤有奇效,卻不知其是這等詭谲之物。
真是實如天助。
忽然,從他身側傳來輕輕地一聲怪叫,像是小兒“哇”了一聲。
他側頭望去,那剛錯認了主人的石龍子從白昙脫下的羽袍裏探頭探腦的鑽出來,顯然剛剛睡醒,此時,一雙銳利的銀瞳正好奇地望着他。
莫非,這小畜生竟然認得他麽?
巫閻浮伸出手去,指尖點了一點三毒的尖腦袋。
它伸出分叉的紅信,舔了舔他的手指上的鬼藤……
然後像白昙一樣,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了下去。
一瞬間,血如泉湧。
白昙聽見動靜,睜眼就見藥人捂着自己的手,面目扭曲,腿間腹上一片鮮血淋漓,煞是駭人,顯然是罪魁禍首的三毒“刺溜”一下鑽到他懷裏來,嗷嗷嗚嗚咬着他的衣袍,不知是在撒什麽歡。
他一手安撫三毒,一邊急忙湊到藥人身邊。
抓過他的手一瞧,見虎口處好大一個破口,深可見骨,頓時痛惜不已:“你……你招惹它做什麽?看看,浪費了這麽多血!”
說着,便索性趴下去舔起來,哪還有那殿上盛氣淩人的風姿,活像一只饑腸辘辘不通人性的小獸。
——精心的養了這麽多年,怎麽養成了這麽一只狼崽子呢?
巫閻浮眯眼俯視着那染了血色的一張白嫩臉蛋,只覺腹下那股惡火又要死灰複燃。
此時白昙卻舔得夠了,他餍足的用手背抹了抹嘴,抱起三毒縮回榻上,倒頭又睡。閉上眼沒一會,外面卻忽然傳來一陣尖利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