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是啊, 怎麽不是?

何以解毒?

唯有剔骨剜心, 一死方休。

白昙晃了晃頭, 一時心亂如麻,當下施展輕功落至河面,足尖踩浪凫水, 乘風破浪,一躍而起,手裏鈎刀猛朝水中落日劈去, 卻不料在這心緒淩亂中揮出的一招, 竟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威力,在河面上剖出一道滔天巨浪, 只将整艘船都震得搖搖晃晃,上下起伏。

“教主?”離無障聽見動靜, 從船艙裏走出來,正巧被水濺了一身, 他擦擦臉,擡眼便見白昙一個人在水上練武,不由擔心地望了望兩側河岸。

此處已離羅布泊中武林大會的舉行之地——藏龍島已不遠, 會從這條路同去藏龍島的人想必不少, 白昙此刻如此高調,難免會招來些麻煩。

放眼望去,果然遠遠便望見右側大漠上有一隊人馬,大約十來個,清一色的紅衣白馬, 興許便是那踞地東疆的曼荼羅門,離無障心下頓時一驚。

姽魚兒不知為何臉色大變:“曼荼羅門?”說罷,轉身便匆匆進了艙房,迎面卻撞上姬毒。

姬毒将她細腰一摟,扇柄拂過她下巴,調笑道:“魚兒為何游得如此匆忙,莫不是水流太湍急了?”

姽魚兒面露嗔色,一反常态,将他掙開,壓低聲音附到他耳畔:“曼荼羅門的人來了,千萬莫讓他們發現妾身在此。”

姬毒微微一愣,便展開扇子笑道:“哦,有趣,這真可謂狹路相逢。”

這曼荼羅門是由浮屠教的一位長老于百年前所創,武道同出一源,巫閻浮還在世時,曼荼羅門是他們的盟友,尤其,那位列七大高手第五的曼荼羅門門主彌蘭笙,還自小便敬仰巫閻浮,視他為師為友,差一點便認了他做義兄,如今巫閻浮死了,曼荼羅門于他們而言,就敵友難辨起來。

不知,彌蘭笙會如何看待白昙,想來絕不會對他存有好感。

離無障此時也是這般想的,在心裏嘆了口氣,他那年少輕狂的教主師弟還不知,殺掉了西域武林霸主,到底會惹來多少禍事。

不知,他當如何才能護他周全?

“無障,咱們教主這是怎麽了?”姬毒一拍他肩膀,低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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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無障換上一副嬉皮笑臉的面具:“不知道,他脾氣一直就是這個樣子的,八成又是生氣了罷。”

“生氣了?什麽人惹他生氣了?不會是你吧?”姬毒戲谑道。

“我倒希望如此。”離無障摸了摸臉上的面具,苦笑了一下。

姬毒瞥他一眼,心想,可憐二師弟這癡情種子不知師尊就在身邊,有這念想,簡直是虎口拔牙。還好自己知道,否則天曉得以後怎麽死。

“我看,大概是方才那幾個人說的事讓教主煩心了。”姬毒悠哉悠哉靠到船桅邊,看向白昙的背影。落日餘晖中,少年一身鮮衣,衣袂飄飛,劈風斬浪,身姿如鳳凰涅槃,一時竟讓他目眩神迷。

師尊哪師尊,金'鱗'豈'是池'中'物,他武學天賦如此之高,你偏要将他捏在手心不讓飛,實在惹人惋惜。可若是真讓他飛了,許是便一鳴驚人,飛入九霄雲外,怎麽抓,也抓不住了。

所以,師尊啊,徒兒懂你。

萬分的懂。

身旁沙沙一聲,姬毒斜眼看去,便見自己的魇蛇爬上小臂,頭顱輕點,似乎有話要說,便立即走到一旁,用蛇語問:“師尊,何事?”

蛇信一吐,發出嘶嘶細聲:“這小狼崽子的'三梵破'使得亂七八糟,為師實在看不過眼。你且去指點他,這第三招為先劈後撩,氣聚懸樞,內力先收後放,不是像他這樣憑着一股蠻力亂揮亂砍。”

姬毒一聽,心裏叫苦不疊,心道,當人師父的當初不好好教,把這苦差事撂他頭上,他哪敢去指點那性情乖張的小妖孽,不被抹了脖子才怪!

如此想着,他卻也不敢推脫,咽了口唾沫:“……是。”

“為師等着檢驗結果。下回再看他這麽使,為師便拿你試問。”

姬毒頓時頭皮都麻了。

……

遠處,身着一襲繡了火焰紋紅袍的年輕男子将鷹瞳鏡從左眼上摘了下來,皺了皺眉,身下白馬焦躁的打了個響鼻。他生得極有天竺人的特征,身軀雄健,輪廓鮮明,濃眉闊目,一頭濃密卷曲的褐發用嵌了孔雀翎的抹額束住,雙耳皆戴金環,氣宇不凡,渾身透着一股狂狷的野性。

後方披着黑色鬥篷的薩滿老巫低聲問道:“門主,那邊是什麽人?”

“你看那水上之人的招式,似乎是'三梵破',”紅衣男子的聲音溢出一絲驚異,“使得雖然亂,可也亂中有序,似乎自有一套章法。”

黑衣薩滿伸出蒼老枯槁的手,顫抖地接過鷹眼,朝遠處望去,臉上皺紋一顫:“那人有些眼熟。莫非,他便是'天魔'的那個小徒弟?”

“哦?長老蟄隐山林多年,竟知道他?”彌蘭笙虎目灼灼,冷冷道,“這個小妖孽可了不得,親手弑師,如今自己當了教主。”

“沒想到,沒想到。”老巫搖搖頭,憶起當年在那令天地無光的暴風雪中,一動不動地護着少年的男子身影,一時感慨,嘆道,“沒想到,他真的死而複生,後來卻竟将他師尊殺了。”

——莫非靠鬼藤複活之人,都變了無心的惡鬼麽?

彌蘭笙聽得不明所以,卻也無心追問:“那,本座便去會會這惡鬼。”

“哪勞門主親自出手?先讓屬下去上試一試?”

“說得也是,門主去挑戰那小妖孽,不是自降身價麽?”

兩位護法接連道。因着白昙是殺死西域武林霸主之人,多少都難免有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意思,彌蘭笙又怎會聽不出來?

當下面色一凜:“等會你們旁觀便可,切勿出手。”

……

白昙發洩夠了,精疲力盡,适才躍回船上。

此時以近傍晚,放眼望去,河流曲折蜿蜒,波光粼粼,被餘晖染得好似一條巨大火龍追逐着奔晷飛向天際,兩岸大漠風光壯麗,美不勝收。他無心賞景,目光掠過河畔一對縱馬奔馳的人影,卻不禁怔了一怔。

一人沖在前面,是個鮮衣怒馬的少女,一人在後面追着,似個矯健的漢子,不過是一對尋常的牧民,卻将他的心神一下勾了去。

……

“師尊……師尊救我!”

他驚慌地那般喊着,身下的烈馬正狂奔猛沖,身子像被驚濤駭浪抛得上下颠簸,不知所措地緊緊抓着缰繩,生怕自己被颠下馬去。

“你師尊不在!”身側傳來一句回應,懶洋洋的,夾着笑音。

甫一回頭,一抹玄色身影自他身側沖了過去,男子側過臉來,嘴上還叼着一根草葉,朝他戲谑一笑,擦肩而過時,順手一鞭子抽在他的馬屁股上。

馬兒霎時沖得更兇了。他俯身貼緊馬背,春日瘋長的野草像刷子般刮擦過小臂,不時刺到臉頰,留下火辣辣的痛感,他不由閉着眼大叫起來。

“師尊!師尊!”

“前面有個天坑,不想死的話,就勒緊缰繩,自己下來。”

聽見身後遙遙回應,白昙睜開眼睛,望着那黑幽幽的一處大洞近在咫尺,卻是吓傻了,全身發抖,一時連缰繩也抓握不緊,徑直沖了過去。馬兒一聲嘶鳴,他的身體便驟然騰了空。

“嗚哇——師尊!”

偷學來的輕功也來不及施展,他長開嘴,撕心裂肺地哭叫起來。

“呼啦”一陣羽翼撲振之響,身後一沉,男子修長骨感的大手自後方伸出來,将他的手連帶缰繩攏在掌心,長腿一夾馬腹,低喝一聲:“駕!”

霎時烈馬如化飛龍,奮力一躍,跨過了那如通地獄的大洞。

奔速漸漸緩慢,他一顆心卻還跟着噠噠馬蹄聲上蹿下跳,驚魂未定。

待一停下,他便扭過身一把撲到身後男子的身上,只将他撲下馬去,兩個人一起摔進草叢裏,好一陣翻滾,他把頭埋進對方堅實寬闊的胸膛,雙臂也将他的腰緊纏了住,任他拎着自己腰帶怎麽扯也不松開。因着出了不少汗,男子衣間透出一股特殊的焚香氣味,本是沉郁幽冷的,于午夜夢回間,萦繞不散,卻在此時變得濃烈而真實,似這日光,似這春風。

他貪婪地嗅了幾口,方才安下心來。

腰帶被松開,後頸被捏住了,擒小貓似的逗弄他的耳朵尖。

他怯生生地擡起頭來,便看見男子青絲纏繞于颀長優美的脖頸,薄唇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眸眯起,不顯冷厲,反倒有點溫柔。

臉上燒得厲害,男子一聲嘆息,将潮濕氣息呼到他面上,便更火上澆油。

“你說,你這般依賴為師,若是師尊不在你身邊怎麽辦?”

白昙耳朵嗓子都酥酥'麻麻,嗫嚅道:“師尊真舍得讓昙兒跳進去送死嗎?”

男子喉結滑動,垂下睫羽,深深盯着他。白昙睜大眼,胸口被巨大的驚惶與期盼擠滿。

一只大手撫上臉頰,将他的雙眼捂住了,男子拇指上碩大的玉扳指碰到他的眼睑,寒涼徹骨,可指腹卻是灼熱的,一半是冰,一半如火,讓他置身冰窖,又如遭火焚。

“你怎麽生着一雙這樣美的眼呢,昙兒?”

白昙一瞬心如擂鼓,從地上蹦起來,一溜煙鑽進了草叢裏。

“我知道了,師尊一定舍不得!”

……可如何會舍不得。

酒壺“啪”地滑下去,四分五裂。

一縷風吹過臉頰,竟是一片濕涼。他茫然地眨眨眼,用手背擦了去。

怎麽會……哭了?

一雙手忽而捂住眼睛,将白昙吓了一跳。

“昙哥哥,你已經好幾天沒理我了。”清亮的少年聲音自耳後響起,一件披風也覆上了身。

“別鬧了,迷沙。”白昙拿下他雙手,回過身去,卻見離無障也站在身後,一臉憂心忡忡,便問,“怎麽了?”

“你看那幫子人,是曼荼羅門的,他們似乎在追着我們的船。”

白昙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一隊紅衣人從大漠上疾馳而來,揚沙卷霧,為首那人的衣袍更似燃着火焰,華美灼目。

“難道那便是……西域七大高手排行第五的彌蘭笙?有意思。”白昙翹起唇角,“本座既要當上武林霸主,自需要幾塊墊腳石,就從他開始罷。”

離無障牙關一緊:“可……教主你昨日才差點走火入魔。”

“今日本座已無礙,休要啰嗦。避而不戰,便讓人以為本座怕了他了,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白昙聲音一揚,“停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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