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白昙背着少年在樓蘭王宮內的地下暗道走了一陣, 不小心迷路了。

這地下暗道極是錯綜複雜, 他幼時被養在深宮, 後又被帶上天山,也就幾年前去過一次西疆,方向感極差, 說是路癡也不為過,所以縱然一直逼着這少年為他指路,可轉了足有一個時辰, 他也愣是沒找着暗道的出口。

“你是不是在耍我?活膩味了不成?”白昙轉得暈頭轉向, 忍不住将背上的人質一把拽下來,沖他發起了火。他一手抓住他細瘦的手腕, 威脅道,”你別以為我是什麽好人, 你若再指錯一次路,我便掰斷你一根手指。”

小王子瑟縮着肩膀, 眨巴着眼:“姐姐,小王不是故意指錯的,這下邊是逃生的密道, 小王也就幾年前王宮裏走水的時候被人背着, 走過一道。”

白昙見他這般楚楚可憐的樣子,也一時兇不起來。他雖沒什麽恻隐之心,可卻因覺得這小王子與他有點兒同病相憐,便不願使上什麽狠厲手段,只冷笑道:“裝可憐?這招我早就玩膩了。你既然來過, 就最好給我快點想起來,否則,等會我們就來玩個游戲……游戲的名字叫——數指頭。”

“嗯……”小王子縮了縮頭,猶猶豫豫地指了一下他左側的地道拐彎處,又轉而指向另一個方向,“不對,是,是那一邊!對,是那一邊!”

白昙翹起唇角,一雙眼尾上揚的鳳眸盯着他,捏着他的一根指頭,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沒關系,王子殿下,你慢慢想,反正,你有十根手指頭。我警告你,別耍花招。我知道,你沒看上去那麽簡單。”

伏麟的心裏爆出一星火花——眼前這個與他差不多大的美人,好像正适合做他的玩伴呢!若能讓爹爹把他留下來,他以後的日子一定有趣許多。

他低下頭,掩住唇角溢出的笑意,指了指右邊:“是,是那條路。”

白昙斂了目光,看了一眼右邊的地道,抓起身後少年的手走向了左邊。

伏麟在他身後笑得更開心了。

循着地道走了半炷香功夫,前方就出現了一道石梯,從上方的出口隐隐透進些許火光,白昙警惕地放慢腳步,一步一步走上石梯,便聽見外頭傳來越來越清晰的樂聲,有箜篌和琵琶的伴奏,有交錯的鼓點,間歇還夾雜着嘹亮的笛音與歌姬悠長的吟哦,顯然是正在進行一場舞樂表演。

他立時點了身旁少年的啞穴,走到地道出口,朝上一望,果然發現外面正是王宮大殿,而地道的出口不偏不倚,正處在王座的背後。

王座上坐着一名衣飾華美的女子,懷裏抱着一個六七歲大的幼童,而在王座旁竟還平起平坐的另設了一席矮案,一名淺金長發的男子一手擎着金酒樽,一手以肘支頭撐在案上,姿态頗為不羁,顯得與這處處精致的王殿格格不入,一看便瞧得出是江湖中人,不似巫閻浮那般,上了王廷,便似王廷中人,一身凜冽殺氣盡斂收于朝服之下,自有一派優雅慵然。

這人,必是伏鹿無疑。

白昙心中戰意沛然,幾乎按捺不住,只想試試這當今武林第一高手有多厲害,卻也知此時情勢不利于他,便退回去,卻聽身後響起一串咯咯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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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扭頭一看,便見方才可憐兮兮的少年笑逐顏開,分明是一臉得意。

頃刻,殿中樂聲歌聲俱是一停,靜得連根針也能聽見。

白昙心知自己是退無可退,便索性一伸手用“催花折枝手”鎖了少年死穴,将他脖頸一擒,一躍而出,一個鹞子翻身越過王座,落在殿中舞臺之上,擡頭望向王座旁的男子。只見伏鹿緩緩起身,手裏還擎着一樽酒,似乎酒至半酣,意猶未盡,全然不将他這個對手放在眼裏。他衣襟大敞着,露出健碩胸膛,脖頸上赫然挂着一串白慘慘的念珠,一直垂到了腹部。

毋庸置疑,那便是曼荼羅門的聖物——人骨念珠。

白昙瞳孔微擴,一手從臺上已狀若偶人般一動不動的樂姬們手裏奪過一把箜篌,單手摟在懷裏。既然這人不将他放在眼裏,正巧,這裏薪火齊備,他便叫這武林第一高手嘗嘗他剛有所悟的“誅天化魔掌”的厲害。

盡管手裏不是“鬼歌”,但也無妨。

一樽酒飲完,伏鹿方才舍得放下酒樽,朝他一笑。他生得其實算得上是個美男子,樓蘭人的血統異常鮮明,可眉眼間透出一股森森的邪氣,額角至右眼又有一道奇長的疤,以至連笑起來也顯得陰冷詭谲,不懷好意。

絲毫不在意自己兒子落在了他人手裏,伏鹿盯着十步之距的紅袍少年瞧了好一會兒,發出一串古怪的笑聲:“怎麽,白教主這是要彈琴給在下聽?

白昙展開五指按在弦上,眼藏殺機,笑得柔情蜜意:“本座千裏迢迢來赴邀,正逢良辰美景,自然有意獻上一曲,不知伏堂主可願賞耳一聽?”

“白教主盛情難卻,在下就卻之不恭了。”說罷,伏鹿擡起手來,鼓了鼓掌,鼓掌之聲卻如雷鳴陣陣,在殿中激起震耳欲聾的回響。

只覺一道無形音浪化為巨掌迎面襲來,白昙擒着身旁少年縱身一躍,輕盈跳到那大殿上房一根橫梁之上,手指在懷裏箜篌幾弦上一撥一攏,霎時淩厲掌風随一串鶴唳虎嘯的琴音噴薄而出,直是排山倒海,将那無形音浪立時擊潰,連大理岩的地面劈開一道駭人裂縫,幾根石柱轟然倒塌。

此招一出,便是白昙自己也不由一驚,再看伏鹿已然變了臉色,伸手一展,将一把物什收入掌中,竟是一把通體漆黑的九孔筚篥。

“沒想到,倒是在下小看了白教主了。”

“那是自然。”白昙冷笑一聲,不欲與他多廢話,手下連撥不停,紅袖翻飛,掌風琴音如疾風驟雨,一波一波連綿不絕,令伏鹿躲閃不及,竟一時沒有還手之地,只得在殿中左閃右避,幾次險先被他擊中。

此刻二人誰也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另有一人藏身在穹頂上,将此般情形盡收眼底,眼中幽光閃爍,興味盎然。

——這個小娃娃,性子是乖戾得很,悟性倒是真的不錯。

若他當年悉心教導,恐怕早已在武林中是拔尖的高手了。

可如此,卻更令他……

這般想着,渾身鬼藤絞緊幾分,巫閻浮收攏手指,蓄勢待發。

見伏鹿節節敗退,白昙越戰越勇,直逼得對方退進那地道之內,只避不迎,他早想要這人的命,眼下又多了一個人骨念珠,哪肯就此收手?

當下便要從橫梁上躍下去追,誰料背後忽而風聲襲來,腰間一緊,猝不及防便被一只手摟住,頸後便是一陣刺痛,當即失了氣力,那手的主人便一手摟着他,一手抓着伏鹿之子,大鵬展翅般躍上穹頂,健步如飛地越過三重宮牆,轉瞬便出了樓蘭王宮,直将他們帶到羅布泊岸邊的一片密林中。

白昙無法動彈,自也無法回頭看此人模樣,卻見他輕功如此神速,便也猜到了這半路殺出的是何人,心下一時惱火至極,當即怒吼:“你到底是什麽來路?為何先是救了本座,眼下卻又來礙本座的事?!你活膩味了?”

活膩味了?巫閻浮随手将已然昏迷的伏麟扔到一邊,一伸手撈過箜篌,将懷裏人推出懷中,摘下他頸後金針,又一手将袖間弑月一抛。

白昙渾身一松,只聽一聲輕吟,一物便飛入掌中,不禁大喜過望,回頭一望,一見果然是那獸臉面具人,心下頓起戰意,當下便捉緊手中鈎刀,足尖一點地面,朝他直劈而去,那獸臉人卻竟不避不躲,五指在箜篌弦上極為随意的輕輕一拂,一串磅礴琴音便直貫雲霄,如天龍入海,浴火鳳鳴,白昙便只覺一道渾厚的罡風驚濤駭浪般迎面壓來,周圍湖面竟一絲波瀾也無,卻将他生生逼退了十來丈,猛地摔進水中,激起一道巨浪。

他剛從水中躍起,那人便已踏浪而至,他揮刀相迎,卻是一絲一毫也近不了對方的身。如此近身交戰,白昙越戰便越是驚心,這人一招一式,拿捏得極為精準,進一分為過,退一分為失,攻守轉換天衣無縫,武學造詣已臻至化境,他沒與巫閻浮交過手,卻覺得與巫閻浮交手便該是此般感受。

上窮碧落,下黃泉,如登雲端,如墜地獄,似是死了一回,又重回一活。

太像了……實在是太像了。

一個失神,白昙便被擒了手腕,被獸臉人從後方整個摟在懷裏,雙腿亦被什麽細韌的軟物纏緊,随着此人踩着湖面翩然躍起,手中鈎刀被這人擒着他的手控着一揮而出。鈎刀頃刻發出一聲極為悅耳的輕吟,好似愉悅至極,鋒芒所至之處,便燃起道道流火,将月光也灼出寸寸裂隙。

——竟是三梵破第一勢,卻有些許微妙的不同。

白昙睜大眼睛,下一刻,身子又不由自主地一旋,随此人使出第二勢,湖面霎時掀起一道巨浪,水流被弑月所引,将二人卷在其中,水火交融,驚心動魄,卻亦如織如纏,不似他使出這招時那般淩厲狠絕,不留餘地。

他恍然大悟:這人是在糾正他的招式?

當即聚精會神,如饑似渴,一招不漏的仔細記下,待三勢全部使完,他便迫不及待朝身後人叫道:“你将我放開,我要跟你過上幾招!”

這人松了松手勁,手卻是擒着他命脈未放,白昙生怕自己忘了,顧不得他不放手,便依樣畫葫蘆的将三勢逐一使出,誰料使出第一勢,因收勢不及,被捏了一把臉,使出第二勢,因出招稍慢,便刮了一下耳垂,還沒使完第三勢,竟被拍了一下屁股。

白昙惱羞成怒,忍無可忍,一把甩開弑月,一頭紮入了水裏。

巫閻浮望着水中狼狽不堪的少年,嘴角在面具後深深勾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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