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即便隔着面具, 白昙也察覺到這獸臉人在看他笑話, 心下火冒三丈, 當即縱身從水裏一躍而起,飛回旁邊那座小島上,将那把箜篌撈到懷裏, 以“誅天化魔掌”還擊此人,他已有所悟,威力比在樓蘭宮中使出的猶更甚幾分, 一串琴音催波卷浪朝那人轟轟烈烈直逼而去, 卻被對方一刀擊退。

只輕輕巧巧的一刀,一分不多, 一分不少。

而白昙也沒有迎難而上,他的手僵在琴弦上——

這獸臉人揮刀的姿态潇灑至極, 優美難言,好似手裏握的不是一把嗜血兇兵, 而是一杆毛筆,月光為墨,湖水為紙, 任他恣意縱情的揮毫作畫。

天下竟還會有第二個人能使出這樣的“三梵破”來?

會不會, 會不會……

不,絕不可能!

他親手将那人殺死,親手将他挫骨揚灰,那人怎可能還活在世上?!

白昙死死盯着那人,手指按在琴弦上, 不覺彎曲成爪狀,一個念頭躍上心頭,骨節泛白的手腕一轉,便柔軟下來,一只手輕拂水面般撥過十四根琴弦,紅袖飄浮如波,泛起層層漣漪,另一只手呈拈花狀貼着臉頰舒展開來,露出一截藕臂,雙唇輕啓,發出一聲婉轉幽怨的吟哦。

“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一招魔音攝魂使得淋漓盡致,将一曲《黍離》唱得是如泣如訴。

他此刻所求,便是要瞧瞧這人面具後的臉,方能一解憂怖。

否則日後,他定是連個安穩覺也睡不了了。

見那人果然收了刀,踏水而來,白昙手下撥弦時緩時快,琴音愈發缱绻,吟哦愈發纏綿,聲聲入骨吸髓,一雙極美的鳳眼斜斜勾着越走越近的此人,便将手徐徐伸向對方的臉,整個人全然如化了一只多情的狐妖。

巫閻浮故意負手不動,垂眸欣賞着少年此般狐魅模樣,待他指尖堪堪觸到自己面具,便出指如電,以“催花折枝手”點了他的穴,心下暗笑一聲。

——小狐貍,對為師用媚術?吃虧的,可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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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昙當下僵在原地,動彈不得,那人用弑月撥開他懸在半空的一只手,轉到他身後,手臂一攬他的腰,就将他摟在了懷裏,随即,他放在琴弦上的手便被攥住了。這人的手用布條密密纏了,因被水浸濕了而格外冰冷的五指嵌入他的指縫裏,帶着他若有似無的掠過琴弦,竟似在教他什麽指法。

他眼睛尚能轉動,脖子以下卻俱動不得,目光從那近在咫尺的獸臉面具滑落到懷裏箜篌上,見這人果然是在教他指法,便目不轉睛的細看起來。

巫閻浮自然沒這好心,一只手教他彈着琴,一只手便自他頸項滑下,慢條斯理地夾住他喜服腰帶的一端,緩緩抽起。

白昙立時便慌了神,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只手抽出一整根腰帶,縛住他雙眼,繞到腦後系緊。

此時,琴弦間流出一串樂音,先如月華逐水,夢落飛花,又似鴻雁振翅,魚龍潛躍,說不出的美妙絕倫,情意暗湧,竟是一曲《春江花月夜》。

因着這一曲天籁之音,這大漠湖中,夜黑風高,孤島之上,竟也好似良辰美景,風月無邊,要配上洞房花燭,一夜春宵,一雙紅燭,方才應景。

巫閻浮彈得愈發興起,心下暗忖,正巧小娃娃穿着喜服,不如今日就把他娶了,甚好。

白昙只聽得耳根泛紅,心慌意亂,忽而,肩上滑下一物,正是那張獸臉面具。

下一刻耳垂被兩片薄唇銜住,含在齒間,溫柔肆意的吮咬。

濕透的喜服自肩頭滑落,巫閻浮垂下眼睫,目光幽深,手指沿路落到少年隐隐泛紅的嬈骨處,試探意味地屈指一碰。

“嗚!”白昙小小的嗚咽了一聲。

那小小的骨節如巫閻浮上次見到的那般扭動起來,且紅得更加嬌豔。

巫閻浮眉鋒一跳,心潮一陣暗湧,呼吸也緊促幾分。

可惜了,小娃娃連他是誰也不知道,這麽要了他,實在遺憾。

驚駭恐慌的亂緒幾欲沖破白昙胸口,他身子卻動彈不得,只有睫羽劇烈抖動着,像一只落水的鳥兒拼命撲騰着雙翅,眼眶裏轉瞬便蓄積了濕意。

這人……這人到底是誰?

他大腦嗡嗡作響,似充斥了千百只黃蜂,俱是這句疑問。

奈何他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亦看不見身後人的表情,便只覺肩頭被一只大手按住,胸膛壓在箜篌之上,一頭青絲被撥到一側,流瀉到地上。白昙睜大了眼,淚水似一串斷線珠子般滾過十四根琴弦,落到喜服的裙裾上,便如墜入滾滾紅塵,湮沒不見。修長有力的手撚着一枚金針,刺入少年白皙的皮膚,作畫一般緩緩游走,針尖過處,便蜿蜒生出絲絲紅痕,手指旋過一圈,便一氣呵成。

一朵绮豔昙花在如雪肌膚上綻放開來時,少年已是汗流浃背,淚流滿面。汗液混合着血彙成一縷,一路淌了下去,滲透了薄薄的衣衫。竟好似處子初經風月,落了紅。

巫閻浮凝視着那朵他親手刺上的昙花刺青,似春風拂面,唇角微漾。他将懷裏少年的臉扳過來,果然見他一副羞恥欲死的神态,閉着雙眼,耳根至雙頰紅得驚心,縛在雙眼上的腰帶已然濕透,發絲也一縷一縷的粘附在鬓間,當真是可憐至極,哪還有方才勾人的狐魅模樣?

分明,是只被欺負了的小奶貓。

巫閻浮無聲一哂,替少年掩好衣袍,将他一把翻抱過來,一手捏住他下巴,大拇指撫過抖動的殷紅唇瓣,低下頭,舔去唇角一滴未幹的淚。

呵,只這一個小小的教訓,就吓成這樣,日後可如何面對他?

昙兒,為師脫下這層僞裝之時,你當如何自處啊?

嘴唇被舌尖若有似無的掠過,這瞬間,白昙嗅到一絲熟悉的味道。

——那種甜膩的藥血味。

是錯覺麽?這味道……

他饞得咽了口唾沫,一陣口幹舌燥,百足撓心。

巫閻浮眼神一沉,伸手一點,解了白昙穴位,不待對方緩過神,便飛速掠過水面,藏匿入黑暗的密林之中。

白昙撐起身子,将臉上的腰帶一把摘下,雙眼發紅地望向四周,發現那人早已消失得不見蹤影,手指一緊,猛地便将數根琴弦抓得稀爛,琴音厲如一串霹靂,爆開的罡氣直将周圍湖面激起一圈滔天巨浪,水花如雨。

抹淨臉上淚跡,他便褪去一邊衣袍,扭頭去瞧身後。

豔麗綻放的昙花刺青甫一躍入眼簾,他便打了個激靈。

那人竟知道他名字的根源。

除了那老魔頭……

不,絕不可能!那老魔頭絕不可能還活在世上!

且不說他從他的屍體裏取出了血舍利,做不得一分假,即便老魔頭還活在世上,也不會不敢以真面目示他,且哪有此人這般好心會教他招法!

那人不許他摘下他面具,許是因為他見過他,怕被他認出來?

白昙抹了抹嘴唇,只覺得方才那一絲甜膩的藥血味還彌留不散。

會是他麽?

白昙蹙起眉毛,回想起在流沙下廢墟裏藥人的舉動,心裏咯噔一跳。

難道那藥人深藏不露?可他如何會他本教武功,且練到了如此境界?

若他有如此強悍的武功,他怎會一點也沒察覺到?

惑心蠱的效力分明也還在……

白昙越想思緒越亂,此時又聽不遠處傳來動靜,連忙系好衣服,警惕地循聲看去,便見一艘船的輪廓從湖面彌漫的霧氣後透出來。

他退後一步,伏下身,将一旁尚在昏迷的伏麟拖到一塊岩石後,眯眼盯着那艘駛來的船,這船不小,船頭站了五六個人影,其中一人擎着火把。

唯恐是伏鹿那幫人追來了,白昙當下便想走為上策,不料,兩個熟悉的聲音卻忽然遙遙傳來,似乎是在喊“教主”,聽起來正是姬毒與離無障。

白昙心下一喜,待船駛近岸邊,便抓起伏麟跳上船。船上幾人俱是一驚,離無障大喜過望,走過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他身着一件喜服,又渾身濕透,臉上還紅暈未褪,喜悅便也頃刻散了,餘下些許疑惑。

“教主,你怎會在此?”

白昙不答反問:“你們又是怎麽找到本座的?””方才,有人遣信鷹送來了這個,”說着,離無障将一物從袖間取出,放在手心,“此人又利用信鷹,将我們一路引到此處。”

白昙凝目看去,便見他手中赫然是那串他被司幽奪去的耳墜,不由一驚,立時拿起檢查了一番,心知,将他們引到此處的定也是那獸臉人無疑了。

“教主,這個人是?”姽魚兒看着癱倒在地的少年,面露驚色,蹲下身去,“這是伏鹿之子,伏麟?”

此言一出,彌蘭笙臉色不禁微變:“莫要讓他醒來,他若醒來,定會将那個蠱人引來。蠱人擅水,我們上藏龍島之前遇見他,極是不利。”

白昙冷冷一笑:“無事,本座已封了他的死穴,即使醒來,也如活死人一具,什麽事也幹不成。來人,把他關起來,嚴加看守。”

說罷,他便徑直朝船艙走去,走到将他之前睡的那間艙房前,将門緩緩推開。

藥人浸泡在浴桶之中,閉着雙眼,聽見動靜,便睜眼朝他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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