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說, 天夙是巫閻浮安插在月隐宮的棋子, 是他的細作, 唯他是從。”
“什麽?”白昙站了起來,“細作?”
如若他聽命于巫閻浮,為何會來救他?
如若他真是巫閻浮的細作, 後來又怎會為了他與巫閻浮交手?
還甚至為了護他被巫閻浮重創,又做成了藥人……
這一切也太不說通了。
白昙百思不得其解:“那你對天夙之死又有多少了解?”
姽魚兒卻搖搖頭:“他如何死的,妾身知之不詳, 不過, 卻聽伏鹿說過,天夙其人野心太過, 身為一個被人安插在月隐宮的棋子,卻妄想趁火打劫, 爬上宮主之位,如此兩面三刀, 吃裏扒外之人,死不足惜。”
“兩面三刀,吃裏扒外……”白昙琢磨這四字, 生出一絲疑念。這疑念似白蟻鑽入那層層凍土之下, 啃噬起心底被他冰封且深信不疑的某些東西。
他憶起那人說要帶他離開的許諾,那人将他牢牢摟在懷裏的感覺,那人射出利箭時所發出的銳鳴,他倒下時濺到他身上的血,都那般真實。
為何, 伏鹿會說他兩面三刀?到底有何內情?
難道……當年他救自己出去,不是真心實意,而其實另有所圖麽?
如此深想下去,白昙愈發疑惑。
他既是老魔頭的細作,莫非當年他救他,是那老魔頭下的命令?
這念頭甫一冒出來,就攪得他心緒不寧,背後冒出密密汗液。
不,不會的。是老魔頭把他親手推入地獄,怎麽可能回頭來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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姽魚兒見他沉吟不語,便補充道:“但伏鹿所言,也未必可信。他這人陰險狡詐,假話連篇,妾身便是太過相信他,才被騙得那般慘。”
白昙心頭一松,如獲大赦:“對,對,他所言确實矛盾得很,絕不可信。”
“對了,姨母,嬈骨為何有時會扭來扭去?好似條狐貍尾巴,很是奇怪。”
“你的嬈骨何時動過?”姽魚兒面露憂色,“嬈骨本就是狐尾骨根所化,若自身情意萌動,或感知到對方有情,都會騷動。只是據說,因自身情意萌動和後者有些區別,可妾身未遇見過真心人,也便分辨不出來。”
他是不可能對那從未謀面的人有什麽情意的,那獸臉人是對他有情了?
白昙摸了摸嬈骨,這根禍根,要是能除去該多好?
便是因為這禍根,老魔頭死了,他也做不到離情斷欲。
夜半時分,白昙回到自己的艙房前,刻意放輕了腳步,将耳朵貼在門上,聆聽裏邊動靜。房內一點動靜也無,連根針掉在地上也聽得清。他将門推開一條縫,朝裏窺看,房內未點燈,黑漆漆的,藥人在浴桶裏一動不動。
今晚,他必得試他一試。
打定主意,白昙便推開門走了進去。
“主人?”藥人聞聲扭過頭來。
白昙“嗯”了一聲,舉着燭臺點燃,緩緩走到他身側,捏住他下巴擡起,目不轉睛地盯着這藥人看了一會,施出一招“煙視媚行”,喃喃道:“天夙?”
若這藥人能如那獸臉人抵禦他的媚術,便更加可疑。
一雙狹長的藍瞳裏,瞳孔微微擴大了,目光逐漸渙散開來。
白昙伸手探入水裏,擒住藥人的一只手腕,食指壓住他命脈處,仔細撫摸,卻只感覺到一絲極為微弱的內力湧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他疑惑地“噫”了一聲,難道是他想多了?
猶豫了一下,白昙又将他的手引至嬈骨處,挨了一下,卻只感到一陣酥麻,不似之前被那獸臉人觸碰與見到巫閻浮幻像之時反應那般劇烈。
這興許就是姽魚兒所言的區別?
自身情意萌動……
白昙晃了晃頭,甩開這念頭,撤開了手。
也許真是他多疑了?
這人當年真的是老魔頭的細作麽?
當年他救他,到底是不是另有緣由?
白昙凝視着燭光中男子蒼白的面龐,眉毛緊緊蹙起。
琢磨這些問題其實毫無意義,巫閻浮已死,而這人已成了一個沒有記憶的藥人,時間又已過去數年,可一個一個的疑問卻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
白昙越想越是心亂如麻,嗅到藥人身上散發出來的誘人氣息,忍不住低下頭去,咬破他頸側皮膚,貪婪的吮吸了幾大口藥血,走到榻邊卧下。
把頭縮進被子裏,他将一口藥血全吐了出來,睜大眼睛,屏息凝神。
巫閻浮睜開眼,兩下解了自己穴位,一動不動地凝視着榻上少年良久,待聽見他呼吸平穩下來,才從浴桶裏站起身,悄無聲息地走近了榻邊。
他俯下身子,伸手拂過少年露在被子外面的一頭鴉發。柔軟順滑的發絲溜過手心,如同抓不住的似水流年,誘得他不禁稍稍收緊了手指。
——現在他要想把他抓在手裏,便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不過,再多等一等也無妨。等他親手助小娃娃坐上武林霸主的位置,再将自己的功力取回來,讓整個武林都知道,西域武林霸主是誰的人。
最好在武林大會上,八擡大轎的将他明媒正娶了。
如此想着,巫閻浮直起身子,被子卻探出一只手,将他的手腕抓住了,巫閻浮稍一遲疑,剎那間,少年猛地蹿了起來,一把扼住他的脖頸,将他翻身壓在了榻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催花折枝手”點了他的穴。
“裝了這麽久,想必很辛苦罷?”少年屈膝壓住身下男子胸膛,低下頭盯着他,一頭鴉發俱洩到他臉上,“天夙?我這般喚你,你敢應嗎?”
巫閻浮擡眼看着上方少年兇神惡煞的可愛神态,胸口發癢,心念電轉。
——到了這一步,褪下這第一層僞裝,倒也無妨。
“主人,為何要喚我的舊名?”
“你……!”白昙臉色驟變,卡着他咽喉的手指一緊,一只手又去探他的命脈,果然便摸着一股渾厚的內力,心下大震,“昨夜那獸臉人就是你?”
巫閻浮搖搖頭,淡淡道:“阿癡只知道,阿癡是主人的阿癡。”
白昙瞪着那雙此刻已褪去茫然,幽幽深深的一雙藍眸,後腰灼刺難忍,當下揚手“啪啪”甩了他兩耳光:“你何時恢複了記憶?你騙了本座多久?”
巫閻浮微啓薄唇,低低道:“從一開始……便記得。”
當頭如一個驚雷炸響,白昙霎時惱羞至極,怒不可遏,見他目不轉睛,眼底似暗藏戲谑之意,伸出兩指便欲取他雙目,指尖懸在眼皮上堪堪止住。
巫閻浮閉上眼皮,長長地嘆了口氣:“主人想要阿癡的眼睛,取走便是。只是,日後便再看不見主人,實在可惜。”
白昙聽他這般耍無賴的口氣,更是火冒三丈,咬牙怒道:“你以為本座不忍心?仗着自己多年前救過本座一命,如今便将本座當猴耍?好玩?”
“自然不是。阿癡不過是想保護主人。阿癡說過……阿癡,喜歡你。”
幾個字甫一出口,白昙便覺嬈骨襲來一陣騷動。
他慌得一把捂住巫閻浮的嘴,小指卻不經意陷入了他唇間,便被如蛇似蟒的濕涼舌尖裹住,極盡挑逗的吮舔了一番,發出輕輕地“咂”一聲。
白昙的耳根唰地便紅透了。
巫閻浮欣賞着他此般神态,愉悅到了極致,可轉瞬又被狠狠扇了一耳光,唇間溢滿了濃重的血腥味,他心下卻如一只嗜血惡狼般隐隐興奮起來。
他幾乎想此刻便将白昙按在身下,将他占為己有時,告訴他自己是誰。
“你若再說這種話,本座便将你的舌頭割了!”掐住男子染血的下巴,指甲陷入他咽喉間,劃開一道血口,白昙忍住渴血的沖動,将目光挪開了。
這人不是他以為的可任他宰割的藥人,而是一條潛藏他身邊的伏獸。
“本座問你,你當年是不是巫閻浮安插在月隐宮的細作?”
巫閻浮沒料到他會突然這麽問,呼吸一滞。
這小娃娃,居然會知道這個,是從誰嘴裏聽到了什麽不成?
“說!”白昙細細觀察着他神态,見他略有遲疑,胸中噼啪一聲,好似什麽珍藏之物裂開了,“你是,你果然是。你是個細作,當年為何會救本座?”
他滿以為這人是救他于水深火熱的恩人,滿以為這人是世上極少以真心待他的人,滿以為他真是個阿癡——卻不知,從頭到尾竟是一個騙局。
“如若阿癡說,阿癡自那時起便喜歡了主人,主人信不信?”
白昙厲視着他,雙眼泛起一層霧氣,嘴唇抖了一抖:“不信。”
“那麽主人想必是更相信另一個答案。”巫閻浮凝視着他,一字一句道。
白昙猛地一怔,眼圈立時紅了,嘴唇抖了好半天,才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好似嚼碎了牙根發出的聲音:“我亦不信……一千個一萬個不信!”
“阿癡所言,句句為真。這兩個答案,主人想信哪一個,都可以。”
白昙閉了閉眼,殺意湧到心間,掌中聚起一股內力,嘴角硬扯了起來:“本座都不信。本座只知道,寧願我負天下人,莫讓天下人負我!!!”
話音未落,他便一掌朝身下男子心口處重重劈去,卻見對方閉上雙眼,躲也不躲,便又及時撤回了內力,收掌為拳,一拳落到他胸口上。
這一拳沒用內力,并不多重,于巫閻浮而言只如被軟綿綿的捶了一下。
白昙拳頭抵在他心口,只感到他心跳極為急促,一下一下,如擂鼓聲聲,疾風撞鐘,好似真喜歡他到極了,便連死也不怕,巫閻浮卻不禁暗自慶幸自己披得是別人皮囊。
若是換了他自己,他這做師尊的,可真是顏面無存,枉他活了五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