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伏鹿笑道:“憑那幾人, 便想挾持我兒來對付我, 簡直不自量力,你以為我為何能位列七大高手第一?”

巫閻浮淡淡一哂:“若沒了你兒子這蠱母,你又算得上什麽?”

“哈哈, 你以為我武功還是當年的水平麽?”伏麟摸了摸懷裏少年的頭,将九孔筚篥遞到他唇邊,“天夙, 在月隐宮時, 我因打不過你才淪為老二,如今卻不一定, 何況,還有你昔日舊部衆們相助!”

說罷, 他輕輕一吹筚篥,伴随着一聲高音, 七個人影便從兩側血水中竄出,落在橋墩上,擺出七殺陣來, 手裏的弓箭齊齊對準了白昙。那七個人動作極其整齊, 頭卻都聳拉着,好似提線木偶一般。

傀儡?難怪他們能突破覺者的阻攔。這般作弊!白昙不屑地輕哼一聲,蓄積內力,周身罡風湧動,衣袂飄飛, 形成了一道無形屏障。

“此情此景,是不是很諷刺?”伏鹿笑道,“當日,你便是這般命他們暗中瞄準這小妖孽,假裝與'天魔'巫閻浮單打獨鬥,連射他三箭,致他重傷,月隐宮上下無不佩服。可惜了,你還是敗在他手裏。”

白昙心頭一悸,不可置信地将目光投向身前的白發男子。

伏鹿大笑起來,拿起一張弓,沒有上箭,盯着白昙,緩緩拉滿了弦。

“當日,你救命恩人天夙便是如此,咻,朝你師尊十箭齊發,一箭射中他肩頭,一箭射中他腹部,一箭射中他膝蓋,你師尊只擋不攻,硬生生挨了三箭,逼至他身前,刀未及身,刀風便震得他經脈寸斷,口吐鮮血,啊呀呀,那場厮殺,可比武林大會上來的精彩!”

白昙僵立在那兒,瞳孔放大,耳畔一時俱是記憶中混亂模糊的聲響。

伏鹿卻在此時将手一松,身後七人舉起弓弦,數只利箭倏然襲來。

“小心!”巫閻浮厲喝一聲,回過身來,護住身後少年,抓住他的雙手,旋身一躍,揮刀擋去,白昙反應極快,立時迎合他的一招一式,二人身體緊貼,如合一人,十指相扣,弑月寒芒暴漲,刀勢如電,袍袖若傘,将利箭打得四散飛舞,眨眼便破開了密密箭網。

“麟兒。”

伏鹿扶住筚篥管身,伏麟輕輕一吹,一串古怪笛音驟起,如女子哀泣,小兒恸哭,凄慘刺耳。

蠱人聞聲而動,趁着箭陣将二人困在其中,猛蹿過來,他動作極快,快得似一瞬化出數個分身,在二人四面八方神出鬼沒,身手竟更勝'覺者'一籌,竟能靈活地避開刀刃,且鬼藤中竟鑽出無數毒蜂般的小蟲,擾是巫閻浮身上的鬼藤也抵擋不住,好幾下險先蟄到白昙身軀。

辨認出那小蟲便是月隐宮宮主豢養的“幻蜮”,能制造幻象,是比迷魂蝶更厲害的蠱蟲,巫閻浮目光一凜,将白昙一掌推開,徒手阻擋那些毒蟲:“用誅天化魔掌,以刀為琴,擾亂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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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昙落在橋墩上,一眼見天夙與那身手奇快的蠱人纏鬥起來,動作卻不急不緩,用“催花折枝手”以靜制動,姿态優雅流暢,全然與巫閻浮一脈相承,不禁暗暗驚奇,立時依言半跪在橋墩之上,如彈奏箜篌般在刀身上使出誅天化魔掌的指法,掌風刀意融為一體,弑月嗡嗡震顫,發出一連串高亢的鳳鳴之聲,瞬時穿透了詭谲凄慘的笛音。

伏麟“哇”地嘔出一口鮮血,當下一陣猛咳,笛音驟停。

蠱人動作一滞,被巫閻浮一指戳中上星穴,慘嚎一聲,縮回了伏鹿二人身後。

巫閻浮回頭掃了白昙一眼,心中大悅——

小狐貍當真是七竅玲珑心,教什麽會什麽。

白昙卻避開他的目光,腦子裏還揮之不去伏鹿的那句話。

見伏鹿退到七人箭陣之後,有遁逃之勢,巫閻浮急追而去,白昙不甘落後,師徒二人同時出手,勢如破竹,劈關斬将,将傀儡弓手們打得落花流水,逼近伏鹿身前,不約而同出手去奪他頸上的人骨念珠。

伏鹿見狀,亦急擋速避,竭力護住脖上寶物,又得兼顧懷中小兒,終是避之不及,以極其柔韌的天蛛絲系着的人骨念珠被三人三只手齊力拉扯,當下斷裂,三股內力相沖之下,骨珠顆顆亂迸開來!

他們豈知這骨珠與珠線密不可分,這一分開,竟有不少當場碎裂,伏鹿見狀,哪肯甘心,發狂地大吼一聲,撈住數顆未裂的咽進肚裏,又出手狠狠揮打其餘骨珠,竟是情願毀去也不想給人奪走。

剎那之間,大半骨珠落入血水之中,白昙與巫閻浮二人眼疾手快,也只一人搶得半顆,伏鹿臉色猙獰,咯吱咯吱嚼碎滿嘴骨珠,咽進肚裏,抓起一邊的伏麟,躍到蠱人背上,轉身跳入橋下血水裏。

巫閻浮朝橋下看去,見伏鹿幾人已然遁匿,又清楚這血水裏滿是死人骸骨,被殺氣污染的骨珠也再無救命效用,想起司幽命在旦夕,苦痛不堪,心裏一緊,扭頭看向白昙,逼問道:“你也拿到人骨念珠了罷?”

白昙捏緊手裏半粒骨珠,藏到背後:“你呢?”

巫閻浮閉口不答,一步一步逼近他身前,白昙冷下臉來,心知這半顆骨珠若被奪走,他便再無機會知道當年隐情,哪肯容巫閻浮奪走,轉身便石橋末端的洞窟中逃去,迎面卻遇上彌蘭笙一行三人。

白昙一個箭步,将人骨念珠塞進彌蘭笙兜裏,大喝一聲,一指身後巫閻浮:“彌門主,人骨念珠我只奪得半粒,還有半粒在那人手裏!”

巫閻浮盯着白昙,蹙了蹙眉,退後幾步,轉身施展輕功,一陣疾風般躍過血水,霎時便沒入霧氣之間,不見了蹤影。”我門聖物竟然……”彌蘭笙看着手心那半顆骨珠,臉色鐵青。

白昙擔心薩滿老巫不兌現承諾,解釋道:“本座已盡力。那伏鹿十分卑劣,生怕人骨念珠被人奪去,一見自己保不住,竟出手毀壞。”

“怎會如此?!定是你這妖孽故意使壞!”彌蘭笙咬牙切齒,虎目冒火,袖間荼羅破障橛已然出手,便朝他刺來,白昙反應極快,持起弑月與他迎面相擊,霎時“铿”地一聲,寒芒迸射,火星四濺。

“本座使壞?”白昙滿面寒霜,鳳眸凝冰,“好,好!是,就是本座搶了你的人骨念珠,一口吞下,求得便是從此長生不死,獨步天下,怎麽樣!你若不服本座,就在武林大會的擂臺上一決高下!”

此話說完,他卻怒極反笑,仰起頭,提起繡滿銀線的袖擺抹了一抹嘴唇,笑得極是餍足,好似真吞了人骨念珠,能長命百歲了一般。

“你!”彌蘭笙脖頸青筋外露,“武林大會,你這等背信棄義之人,不配參加!日後,你與我門三千門徒為敵!不共戴天!”

“那便等本座奪了武林霸主之位再說。彌門主,來日方長。”白昙說罷,将他一推,一拂袖獨自朝石窟中走去,連昏迷的姬毒也不管了。

“白教主,留步。”方才沉默不語的薩滿老巫此時開了口,白昙卻理也不理,置若罔聞地施展輕功,大步流星步伐潇灑地行遠了。

彌蘭笙痛心地将半粒人骨念珠塞進袖中,憤恨道:“長老為何還要留他?他直言不諱自己吃了人骨念珠,如此狂妄妖孽,當殺之後快!”

薩滿老巫搖搖頭,長嘆了口氣:“并非如此,白教主方才走過身邊時,老朽瞧得清楚,白教主的魂元都快散了,他已是命不久矣,哪裏會是吞了人骨念珠之人,門主是看不見,實在冤枉他了。”

“這……”彌蘭笙頓時啞口無言,這小妖孽為何說得煞有其事?若如他所說,人骨念珠都被伏鹿毀去,豈不是沒有找回的希望了?

“門主不必如此焦慮,依老朽看,人骨念珠不見得全被毀了,只要有一絲希望,門主絕不可氣餒啊。”薩滿老巫轉向石窟,一邊顫巍巍地往裏走,一邊緩緩道,“白教主竭力搶來這人骨念珠給我們,無非便是為了老朽之前答應他之事。雖只搶來半粒,可也算沒有食言,老朽也該兌現承諾。瞧他年紀輕輕,便已是個将死之人,也不容易。”

“那還不是因為自己造了那等弑師之孽,得了報應。”彌蘭笙梗着脖子回了一句,想着白昙方才那副故作得意的姿态,卻是一陣胸悶氣短,嘴中泛出一絲難言的苦味——竟是……将死之人了麽?

如此想着,他加快了腳步,向前追去。

白昙在石窟中踽踽獨行,手裏的火折子散發着一縷微弱的光,卻驅散不了四周有如濃墨般的黑暗,與石窟兩旁無數若隐若現的怪影。

他不敢側頭去看那些影子是什麽,生怕又引來了巫閻浮的鬼魂,卻不住琢磨着伏鹿提及的往事,心裏困惑愈發濃重,幾乎淹沒了恐懼。

如若伏鹿不是在挑撥離間,那老魔頭當年是……

是為了救他而受了三箭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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