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他将白昙腰身托起, 一根金針紮入他氣海穴, 又咬破手指, 将幾滴血滴出,欲以此法将蠱蟲引出,果然見白昙腹股溝處隆起一粒米粒大小的一點, 便出手如電,以金針将其釘住,二指一擠, 将蠱蟲擠了出來。
可巫閻浮卻是不知, 此蠱并非尋常淫蠱,将蠱蟲除去便可, 而是一入體便在體內生出數枚蠱卵,蠶食中蠱者生命直至他油盡燈枯, 方會自行衰亡。
此時他見蠱蟲已被引出,自是放下心來, 見這小娃娃尚未迷迷糊糊,沉浸在情事餘韻之中,便又縱身出兵, 再沒猶豫, 一鼓作氣奪取了他的內力。
——好不容易失而複得,他便不會再許自己出現任何失誤。
一個玻璃人兒,自然是要時時刻刻揣在懷裏,方才保險。
等白昙在巫閻浮懷中醒來時,氣海便已是真的空空蕩蕩了。他本因嬈骨病變所致, 身子已是極度虛弱,全靠一身內力撐到現在,如今內力一失,便如個洩氣皮囊,渾身沒有一絲氣力,連睜開眼睛也十分困難,睫羽抖動了幾下,眼皮才勉強擡起,夢呓般的喃喃道:“師尊……”
“為師在。”修長的手指撫過少年柔順的長發,吻了一下他濕漉漉的耳垂,巫閻浮的唇角餍足地勾了起來——如此,他便再無可能離了他手心,一生一世,“昙兒,你留着武功,不利于為師清除蠱毒,為師不得已,只好将你內力取了,你莫要怨為師,為師這都是為了你好。”
白昙怔了一怔,心底湧起一股朦胧的不甘,轉瞬,又被一股醺醺然的情意驅散了,他搖了搖頭,靠在巫閻浮肩頭:“昙兒知曉,昙兒不怨師尊。”
巫閻浮本做好了這小狼崽子要大吵大鬧一番的準備,沒料到他竟如此溫順,反倒有些不安,一手托起少年的下巴,輕聲哄道:“昙兒,你若心裏有怨,便沖為師發出來,你打為師也好,罵為師也罷,為師都不會罰你。”
白昙依舊搖了搖頭,垂下眼皮:“昙兒并無怨言。”
巫閻浮愈發不安,這不安難以名狀,可卻如鲠在喉,好像他摟着的不是白昙,而是一個長得像白昙的偶人,沒有尖牙利爪,也沒有血肉骨骼,只是一具空空如也的皮囊。他逼問道:“當真沒有怨言?離無障你也不管了?”
白昙還是搖搖頭:“昙兒想通了,只想待在師尊身邊,誰也懶得理了。”
巫閻浮不可置信地眯起眼睛,捏了捏他臉蛋:“那你還恨不恨為師了?”
白昙這次沒有搖頭,眨了眨眼,淚水斷線珠子般撲簌簌地滾落下來,嗫嚅道:“昙兒……其實從未恨過你,只是恨自己如何也忘不了你。”
巫閻浮聽他口吻似真情流露,不像有假,不由将人摟緊幾分,極盡肆意地吻了他一番:“嘴這麽甜……真叫為師不知如何疼你。不過,為師這一次不會輕易這麽信了你,容你有機會胡作非為,你休想再打這樣的算盤。”
他如此得寸進尺,步步緊逼,卻仍不見少年有發怒之兆,反倒是滿面委屈,抹了把眼淚,殷殷切切地問道:“那……師尊如何才肯相信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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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你殺了為師一次,自然是要償命的。”
聽見這一句,白昙惶惶然睜大了眼。
巫閻浮屈起指骨替他拭去淚水,點了一下他額心,眼底沉若深海:“等你陪為師白頭偕老,過完這一輩子,與為師一起下葬時,為師便相信你。”
一絲悸動自白昙心底襲來,蔓延開來一片悵然。
見少年怔怔凝望着自己,巫閻浮才想起自己的臉上情狀,扭過頭,掩上了面具,想到顏如玉此時必已回到了西夜,正好也可帶白昙去祭拜他母妃,便道:“昙兒……你以前不是說,想回西夜看看?為師這就帶你去西夜。”
白昙眼睛一亮,點了點頭。巫閻浮替他系好衣袍,轉身出了車廂,将昏迷不醒的連鸠推到車下,縱身上馬,低喝一聲,朝着西夜的方向馳去。
白昙坐在馬車裏,搖搖晃晃,昏昏沉沉,心一下跳得比一下慢,呼吸愈發微弱,他覺得越來越困,越來越冷,眼前卻走馬觀花的閃過許多畫面。
他艱難地擡起手,捕捉着畫面中那人的樣子,咬破指頭,手指沾染着一縷鮮血落到袖擺上,劃出一條斷斷續續的線,像他未來得及走完的一生。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西夜城池的輪廓在前方若隐若現,宛如一片璀璨星河,城池宏偉,燈火輝煌,宮殿高聳入雲,雖是彈丸小國,氣勢卻絲毫不輸樓蘭龜茲,城門之前,有一道數十來人的長龍緩緩蠕行,巫閻浮跟在後方,行近一瞧,發現竟是一只送親隊伍,不禁心頭大悅,只感嘆天意如此,當下攔到隊伍前方去,一收掌,便将那新郎官胸前紅花抓到手裏。
新郎官吓得是連滾帶爬,其餘諸人一見巫閻浮戴着玉鑒面具,又手持一把鉞刀,只當是遇上了沙漠大盜,都吓得四散奔逃,連花轎中的新娘也不顧。
十來人全須全尾地逃到不遠處的沙坡上,都看見了那令人驚奇的一幕。
——那突然出現的面具男子根本沒有打劫嫁妝,而是将那紅花系到身上,似個新郎官要迎娶新娘一般,緩緩走向了停在花轎後方的一輛馬車。
巫閻浮一手掀起車廂前的簾子,目光一下子凝住了。
嬌小的少年閉着雙眼,端坐在車座上,面色慘白,一塊從衣衫上撕下來的白布平鋪在他的雙腿上,布面上數道蜿蜒淩亂的血痕交織成了一張臉。
——他的臉。
巫閻浮嘴角顫抖了幾下,生硬地扯了起來。
“昙兒,你這時便迫不及待的畫了?”
說罷,他蹬進車廂,拿起那塊布,仔仔細細的看了又看,将少年摟進懷裏。
此時少年的身子已不像片刻前那般柔軟了,沒有一絲活人的溫度,一動不動,僵硬地保持着端坐着的姿勢,似是倔強的耍脾氣,不肯投入他的懷抱。
巫閻浮摸了摸少年冰冷蜷縮的手,慢慢攥緊了他的手腕,反複摩挲着他的脈搏,沉默良久,才忽而笑了一聲:“昙兒……你的手怎麽這麽涼?”
少年安安靜靜地閉着眼,一語不發。
“為師問你呢……你怎麽不說話?”
“昙兒,你再不睜開眼,為師可要罰你了。”
“昙兒,你看看,為師像不像個新郎官?”
“為師才說了要與你白頭偕老,就遇見了一只送親的隊伍,你說是不是天意想讓我們在此成親?昙兒……你今日就嫁給為師,好不好?”
巫閻浮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可回答他的總是一片死寂。
“罷了,你不答應也要答應,為師娶定你了。”
自言自語的說着,巫閻浮抱着少年,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來,下車時身子一歪,幾乎跪倒了沙地裏,一手抓緊破日,才勉強支撐住身體,重新站穩。
“你看,花轎都備好了。”
風沙驟然大了起來,呼呼作響,仿佛幽幽的悲鳴。
巫閻浮逆着風走到花轎前,将少年小心翼翼地放進轎中,雙手拾起那華美繡金喜服為他披上,又為他戴上頭飾,細碎的流蘇與面紗一并垂下來,遮住了少年毫無生機的面龐,他伸手托起他的下巴,覆住他緊抿的嘴唇。
冰冷的,沒有一絲呼吸。
巫閻浮渾身劇烈的顫抖起來,手指在白昙單薄的脊背上收緊,發出一連串骨節爆裂的聲響,指尖深深摳進大紅的喜袍裏,他強硬地撬開少年的唇舌,咬破舌尖哺入一口藥血,捏開他的下巴,但少年已經無法吞咽了,濃稠的血混合着唾液從他的唇角彙成一縷淌下去,滲到金線繡成的孔雀上。
巫閻浮抹了抹他的唇角,撤開一點距離,低低哄道:“喝啊,昙兒。”
“你為什麽不喝?”
“你不是很喜歡喝為師的血麽?”
他怔怔盯着少年近在咫尺的臉,盼着他像以前那樣貪婪地撲上來咬他,亦或滿臉厭棄的扭開頭去,但都沒有,他只是安靜的閉着眼睛。
巫閻浮的瞳底滲出些許血色來,他猛地握住白昙的手腕,渡入一股真氣:“你想留着武功,為師依你便是了,為師把武功全都給你,全都給你!”
可一個死人哪裏能接納他的內力呢?
源源不絕的真氣只如灌入虛空,盡數返還到他體內。
可因內力的刺激,少年僵硬的身子卻松弛下來,緊緊蜷縮的一只手放了開來,從指縫裏滾出一個血紅的東西,咕嚕嚕的落到巫閻浮的腳邊。
巫閻浮低下頭去——那是白昙從他心裏挖出來的那顆血舍利。
他把它吐了出來。
便連這個,他也不要欠他的。
巫閻浮一瞬間天旋地轉,拾起那枚血舍利握在手裏,抱起少年在沙漠裏漫無目的、失魂落魄的的走了幾步,忽而心口一熱,咳出一大口血來。
【百鬼夜行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