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新版)

汗液沁透了衣衫, 這棺椁裏又極為寒冷, 凍得他渾身發抖, 不得不運功以內力護體,可身子一動,便引得那鎖鏈拖曳聲迅速接近了過來。

棺蓋一個接着一個的被掀開的聲響依此傳來, 近了,更近了。

白昙艱難地撐起身子,取了背上箜篌摟在懷裏, 盯着上方棺蓋。

未曾想過, 會走到如今這一步,不得不為了這腹中胎兒與他決一死戰。

上方棺蓋一震, 是什麽跳上棺椁的聲響,白昙雙膝死死頂住棺蓋, 手在琴弦上狠力一彈,随着一串震耳欲聾的銳音, 數根琴弦穿石而過,徑直刺透上方巫閻浮身軀。聽得一聲慘嚎響起,白昙眼圈一紅, 從棺中一躍而出, 一手松開琴弦,掌風驅動數根琴弦猶若穿線箭矢,将巫閻浮猛地釘在牆上。

巫閻浮一時動彈不得,渾身鬼藤朝白昙襲來,白昙一手彈射琴弦阻擋, 一手以掌猛地拍中身旁的棺椁,便将棺椁拍得離地豎起,朝巫閻浮罩進棺中。

“師尊,對不起。”白昙咬牙抑住眼中淚水,不敢多留,朝陵墓深處逃去,不想沒走幾步,前方竟出現了一道斷崖。

“小妖孽,你莫走!”但聽背後一聲怒吟,白昙藏進一棺椁中,透過縫隙看去,只見一獨臂紫衣人從上方落下,手中捧着一枚腰鼓,輕輕一拍,那牆上棺椁轟然開裂,棺中之人猛地掙開琴弦,四肢着地爬到那人身側,馴服如獸。

白昙心裏一刺,哪裏能撒手不管,琴弦勒入指腹三分,指縫都滲出血來,見司幽彎下腰,用嘴咬住男子身上的琴弦逐一拔下,更是忍無可忍。

“這小妖孽一身武功都是你教的,看看,如今卻把你害得如此慘……”

“閻浮,你要記住,這世上只有我待你好。為了我,你需得殺了他。”

巫閻浮點了點頭,血紅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昔日對自己卑躬屈膝的屬下的臉龐,嗅了嗅慢慢撫過他臉頰的手,鬼藤順從地纏上了對方的手腕。

司幽滿意地用袖子掩住唇角,一笑:“等你殺了他,我們就去取乳海水,清除你身上的鬼藤。你日後重登教主之位,司幽還是你的護法,守你一生一世。”

白昙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小腹亦一抖一抖,似腹中胎兒在暗暗啜泣。

他不能……如此走掉。與巫閻浮同歸于盡,也好過他懷着他的後裔,卻眼睜睜看着仇人與成為仇人傀儡的巫閻浮雙宿雙飛。他還沒有那麽灑脫大度。

思罷,他便站起身來,彈出一根琴弦朝司幽腰鼓襲去,霎時間弦穿鼓破。鼓嗡嗡作響,卻并未失效,巫閻浮身形如電朝他撲來,白昙縮進棺內,見巫閻浮撲到棺上,使琴弦将他脖頸纏住,一把拽進棺內,推上了棺蓋。

Advertisement

又振臂一掌,震得棺椁貼地滑出,徑直滾下斷崖。

白昙蜷起雙膝,抱緊腹部,縮成一團,如只穿山甲般牢牢護着腹中胎兒,天旋地轉中,什麽也看不清,什麽也聽不見,只覺身子被晃得跌入一個結實的懷抱,無數柔軟的藤蔓交織成網,将他整個人裹在其中,隔開了堅硬的棺壁。

這種感覺……好似在被很小心…很溫柔的保護着一樣。

其實他是深愛他的罷,否則又怎會連心都挖給他呢?

可是,這個人分明已經認不得他了啊。

白昙閉上眼睛,感到棺椁“砰咚”一沉,翻了幾個面,又往上升去——

竟似是墜入了水裏。

果然,只聽嘩啦一下水聲,棺椁似乎浮到了水面上,搖晃漸漸平緩下來。

一片黑暗之中,白昙感到巫閻浮趴在自己上方,伏着身子,順着脖頸像剛才那樣嗅自己的氣味,在他的耳垂處逗留了片刻,用嘴咬開他的衣口,一寸一寸地往下嗅,最後在他的腹部深嗅了好一會兒,發出了一聲不明意味的低吟。

他被吓了一大跳,腦中浮現出巫閻浮在廢廟中啃噬他人心髒的景象,奮力掙紮起來,卻根本動彈不得,只得容巫閻浮不明所以地折騰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可巫閻浮并沒有做出什麽傷害之舉,他持續的腹痛奇跡般的緩和了下來,腹中胎兒好像感到安全般舒展開了緊縮的身體。

——到底是血脈相連麽?

白昙心頭一顫:“師……師尊,放開我,好不好?”

男子的呼吸凝了一凝,猶猶豫豫地松開了鬼藤,摟着少年的手臂卻沒有放開,弓起背往上一撞,便将棺蓋撞得碎裂開來,在漂浮在水面的棺椁內站起身子。

白昙把頭埋在他肩頭,伸出雙臂,摟住了他的脖頸,如同多年前第一次擁抱這個人那般小心翼翼,弱弱地叮咛一聲:“師尊還認得我的,是不是?”

巫閻浮沉默不語,沒有任何回應,只是摟着他,躍到這冰川暗河的岸邊。他們順着這暗河不知漂了多遠,早已不在原來落下的位置,這百尺斷崖下竟然并非寸草不生,反倒綠草如茵,密林如織,俨然是座世外桃源。

在密林穿梭了一陣,尋到一處樹洞,巫閻浮才停了下來,将懷裏少年塞了進去,而後找了些落葉來,盡數蓋在他身上,好似打算将他藏在這裏。

白昙愣愣地看着他的舉動,此時才意識到,巫閻浮不會傷害他。

見巫閻浮轉身又要離去,白昙伸手去抓他胳膊,卻沒抓住,巫閻浮轉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眨眼功夫,又出現在他面前,嘴裏叼着一只血淋淋的雪兔,放到他面前,竟是要來喂他吃東西。白昙在王府裏吃得珍馐美味,哪裏受得了這類生食,聞到血腥味,當下捂着嘴幹嘔了一下,巫閻浮皺起了眉,立時将雪兔甩了出去,又轉頭從冰河裏捕了條小魚,銜着湊到白昙嘴前。

白昙自是将頭一扭,嘔得更厲害了。

巫閻浮嗅了嗅他的嘴,白昙一巴掌把他的臉扇開了,冷着個臉。

“都是你這老魔頭……害得我這般辛苦,你卻變得什麽也不懂!”

巫閻浮眨了眨血紅的雙眸,把他的手攥住了,嗅到他袖間的氣味,瞳孔一縮。

白昙這才反應過來,将袖間盒子掏了出來,打開了盒蓋,那顆心呈露在巫閻浮眼前,他盯着看了片刻,眯起眼眸,似乎感到很是困惑。

“這是你的心,你也認不得了?”

白昙托起男子的下巴,一手将他衣袍扯開,只見他胸口處赫然有道深深豁口,翻開的皮肉業已發黑,而那些他方才用琴弦造成的傷口也沒有愈合的征兆。

原來藥人沒了心确實能活,但卻再無法自我修複了。

“你根本沒有想過回來找我,是不是?若我不來找你,你便獨自葬身于此?”白昙忿然一笑,“如此,便可讓我夜夜夢見你,一輩子忘不了你,還要……”

白昙捂住腹部,抓起那盒子,将它一把按到巫閻浮心口。

“你的心,你自己收着,我不稀罕!”

說罷,便從樹洞裏鑽了出來,走了開來。

巫閻浮木然地捧住盒子,心口倏然一疼,低頭便見幾根鬼藤從那盒子裏探出來,鑽進破口之內,硬生生将那顆心髒送了進來。幾處傷口即刻愈合如初,渾身鬼藤比原先更粗壯了幾分,令他力量充沛,充滿了殺戮的渴望。

他喘了幾口粗氣,擡眼望見前方白衣少年的影子,指甲摳進土地之中。

白昙走了幾步,聽身後并無跟來的動靜,回頭看去,見巫閻浮撐在地上,一起一伏的背脊上似嵌有什麽東西,被頭發遮擋,不甚清楚。他走到近前,定睛一瞧,看清那竟是一對鐵鈎,心下大驚,忙按住巫閻浮肩頭,抓住那鈎上鎖鏈,使力去拔,卻被巫閻浮猛地一把攥住了手腕。

白昙大着膽子與他對視着,低下頭去,“啾”地親了一下他的唇。

巫閻浮渾身一僵,白昙趁機摟住他的脖頸,将鐵鈎連根拔起。

霎時鮮血四濺,巫閻浮嘶吼一聲。翻身将他壓住,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卻仍未傷他一根毫毛,白昙貼住他的嘴唇,笨拙的吻着他,聽見他的心髒劇烈鼓動着,像一聲聲吶喊。亂舞的鬼藤俱紮進了地裏,一只有力的大手卻扣住了他後頸,巫閻浮回應了這個突如其來的吻,活似只野獸般貪婪而狂野。

白昙原本只想安撫一下他,不料他竟有如此反應,措手不及,掙紮着想脫身,怎知他這一舉,令巫閻浮的殺戮之欲盡皆化作情欲,哪肯輕易放他走。巫閻浮将懷了身孕的少年壓在身下,肆意嘗夠了唇舌滋味,便得寸進尺的在上下亂摸起來。白昙立時慌了神,生怕他傷及腹中胎兒,驚叫出聲來———

“師尊……師尊,巫閻浮,巫閻浮!老魔頭!我懷娃娃了!”

巫閻浮本來已化為兇屍,心智如獸,可心髒回歸體內,又聽到白昙呼喚自己名字,神志竟恢複了幾分,動作不由自主地溫柔下來。白昙擡起眼皮,見近在咫尺的血紅眸子裏分明有情緒湧動,不禁呼吸一凝,伸手撫上男子臉龐。

正在此時,窸窸窣窣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一抹紫衣人影從密林中冒了出來。

不是別人,正是司幽。

他從巫閻浮背後的角度看見二人,只當巫閻浮是逮住了白昙,等他來下令,便拍了拍身側的腰鼓,得意地一扯唇角,等待巫閻浮将白昙撕成碎片。

“師尊!”

白昙攥緊雙拳,見巫閻浮并未對他動手,而是撐起身子,回過身去,一雙血紅的眸子死死盯住了司幽。司幽被他的眼神所駭,心中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來,又拍了幾下腰鼓:“閻浮,你怎麽了?”

他不知白昙體內其實也有鬼藤蠱種,乃是巫閻浮當年為救他時親手種下,蠱母與蠱種的維系使得巫閻浮在化為兇屍之後仍能認得白昙,白昙方才喊出他名字之時,巫閻浮已認了白昙做蠱母,自然不會再聽他的話了。

果然,司幽話音剛落,便聽“噗”地一聲,一條鬼藤自他肩頭倏然穿過,狠勁一絞,只将他未斷的另一條胳臂生生扯下,霎時血如泉湧,不待他反應過來,下一刻,雙膝關節亦傳來咔嚓一聲,被鬼藤猛然扭斷,整個人當即癱跪在地,不可置信地擡起頭去,狼狽地看着面前站起身來的男子。

只見巫閻浮滿臉陰鸷,一雙血紅眸子殺氣凜冽,眼中再無一絲昔日憐惜之意。

“教主,教主!”司幽驚惶地咳出血來,還想用斷臂上的鐵鈎去夠那滾落到一邊的皮鼓,卻被巫閻浮一腳碾碎,一手卡住他脖子,一寸一寸的收緊。

巫閻浮嘶吼一聲,手指驟然收緊,司幽目眦欲裂,來不及慘叫一聲,就被他捏碎了頸骨,一命嗚呼。白昙見巫閻浮突然發狂殺死司幽,不知他是不是已經恢複了心智,忐忑不安地走到他身後,正欲喚他名字,卻見巫閻浮回過身來,直勾勾地看着他,突然朝他伏了下來,竟猶如聽話的大犬一般。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