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帝相交鋒,夜半蘇醒
“哦,如此說來,倒是朕年少氣盛,錯怪丞相了。”百裏浮光聲音緩和不少,帶着幾分懊惱:“蔣卿家,快快請起。可有傷着?”
“老臣無礙,謝陛下大恩。”蔣文鶴緩緩站起身,面上并無一絲責怪之意,滿身狼狽,垂垂老矣,看起來讓人心生不忍。
“蔣卿家此來,可是有事相商?”百裏浮光好似受到感染,又是一副敦厚軟心腸的小皇帝:“是上次安排的人手有問題?還是官職有空缺?有什麽需要朕的,盡管說。”
“回禀陛下,一切進行順利,朝中空缺職位都已安排了陛下的人,也換下了不少聖女的黨羽,還請陛下寬心。此次老臣,是為今日朝議而來,還望陛下解惑。”放在未進明泰殿之前,蔣文鶴可沒打算這麽好說話,只是剛剛躲過一劫,而小皇帝對他頗為依賴,也不好撕破臉。
“蔣卿家請講。”百裏浮光自是知曉蔣文鶴的來意,是故先發制人,氣勢上壓倒蔣文鶴,再以好言好語安撫,就算事後蔣文鶴有所懷疑,也不會再到他面前提起此事。
“兵符一事,既已收回,陛下為何要托與聖女掌管?”
“蔣卿家認為,聖女在朝堂之上若沒有提及兵符,今日你可有絕對的把握能夠收回?”
“這,若是聖女力挺護國公,以她在朝中及民間的威望,怕是不易。”蔣文鶴知道聖女就是塊硬骨頭,若說有什麽軟肋,就是護國公了。
是以,打壓護國公黨羽消減聖女的勢力才是朝議的目的,若要拿到兵符,可以提議,但單單這些将領犯的事兒,不足以令方季松口。
“朕疑惑的就是這一點,聖女與護國公自幼相識,感情深厚,偶有不和傳言,也未見聖女如今日一般打壓護國公,是何故?政見不合?利益沖突?蔣卿家可曾想過?”百裏浮光不過十一歲,此時卻頗具帝王之風。
蔣文鶴初初确實疑惑,但一想到到手的兵符飛了,散朝之時還被聖女當着百官嘲諷,抑制不住滿腔怒火來找愚蠢的小皇帝問罪,哪裏來得及深思:“老臣慚愧,倒不曾料想其中因果。陛下此言,可是有了猜測?”
“朕也不知,但兵符到了聖女手中,她二人若無怨,也會心生間隙,若有怨,便是添了一把火。”百裏浮光眯着眼,半真半假道:“護國公掌兵,這兵符在朕手中,不過一塊廢鐵。若能知曉反目的原因,離間二人易如反掌,何樂而不為呢?”
“陛下聖明。”這小皇帝還有點腦子,就是太過懦弱,若是拿到兵權,自己這邊再布置一番,何愁不能掌控大局,做事畏畏縮縮的,不過這樣也好,姑且哄着,日後也好拿捏。
得到蔣文鶴的贊同,百裏浮光更是喜上眉梢,連連誇贊了丞相一通,還賞了不少好東西。少年初試鋒芒,總是想要炫耀,得到認可後滿是興奮的神态發揮的淋淋盡致,蔣文鶴內心鄙夷,面上倒是受用的很。
朝聖宮。深夜。宮內僅餘一盞宮燈,燭光漸息。一雙略微粗糙的手,取下燈罩,點燃另一支燈燭,放進空芯裏,滿室亮如白晝,那雙手急急拿起燈罩,正欲蓋上,燈光迷蒙。
“詹錦,放着吧,就這樣挺好的。”有些幹澀的聲線自床上傳來。
詹錦放下燈罩,室內又恢複明亮。走到床沿,輕聲問道:“聖女,您醒啦?可要用些水?”
“嗯,先扶我起來。”江意反複睜眼閉眼,适應一下光線,動了動,渾身乏力。
詹錦扶着聖女坐起來,在她身後墊上枕頭,掖好被角,起身倒了杯溫水捧到她嘴邊,江意喝了兩口,潤潤喉:“好多了,詹錦可真賢惠,日後誰娶了你,可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屬下只願追随聖女,不做他想。”
“當真無趣,和你師父一個樣,越是年紀大越是木讷。”
詹錦沒有接話,聖女所說的師父,就是方季。不過那時她還不是護國公,假小子一個,耍的一手好鞭法,還是個小鬼靈精的詹錦,偶然見到驚為天人,纏着她要學功夫,天天跟在屁股後面喊師父。
江意也反應過來,失笑一聲,自被子裏伸出手揉揉額角:“看我,都睡糊塗了,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子時二刻。”
“今日可有事禀報?”兵符到了她的手裏,朝中官員不可能沒有動靜,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聖女,您才剛醒,還是好好休息,明日再禀告也不遲。”詹錦見聖女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總覺得,有什麽事情看似自己知道,但怎麽也猜不透用意,好似一場博弈。
“都睡大半天了,我不困。你說來聽聽。”
“不出您所料,散朝沒多久,丞相就去了明泰殿,申時一刻才出宮。進去時面色不佳,出來的時候神色倒是如常。您說,陛下将兵符給您,不就是跟丞相叫板嗎?”跟着聖女多年,詹錦也知道當今對奉興殿如鲠在喉,一向與丞相走的近,這番行事倒是讓詹錦看不懂。
“詹錦,咱們這位陛下,聰明着呢。我放權給他,他拿着這權利去讨好丞相,只要敲打敲打,再軟言幾句,那老狐貍哪裏會翻臉。”江意言笑晏晏,好似親眼看到一般。
“詹錦愚鈍,這樣做對陛下有什麽好處呢?”
“不過是利大于弊,”江意抽絲剝繭,慢慢的給詹錦分析:“兵符若在陛下手中,丞相必會千方百計要到手,若是在我手中,陛下還可以與虎謀皮一段時日,說到底,不過借着我的手,保住兵符罷了。”
“詹錦不懂。”若是如此,那陛下為何還針對奉興殿,處處為難,難道就不擔心聖女他日反悔,緊捏兵符不放嗎?
“這就是帝王之心,權衡之術,皇家人沒一個好相與的,丞相被富貴權勢迷了眼,吃了虧也學不了乖。”江意冷笑幾聲,很是譏諷。
“不過,這狗急了都會跳牆,陛下到底年幼,若是老狐貍起了疑心,倒是不妙,加緊人手,盯緊丞相府。”先帝呀先帝,你是算準了我不會傷害小皇帝是嗎,你的心可真狠。
“是。那前幾日,丞相安插在朝中的人手,是否除去?”詹錦比劃了抹脖子的手勢,神情冷厲,開口就像問要不要吃個飯那般輕松。
“記在名冊上,暫且不動,我們被換下來的人,全部轉到暗下活動。”江意擺擺手,問起另外一事:“邵治青此人,如何?是否可信?”
“油嘴滑舌,巧言令色,阿谀奉承,十足的谄媚小人,聖女當真要用此人?”想起今後若是兩人共事一主,詹錦就渾身不自在,言語間就刻薄幾分。
江意在朝議上,故意點了幾次邵治青,為人圓滑,左右逢源,和詹錦所說倒是有幾分相像。只是詹錦為人寡言,行事穩妥,對人從來都是沒什麽印象,評價有一個詞都是不容易了。
雖是貶義,但能激起詹錦的反感,也不得不讓江意詫異。從側面看來,邵治青倒是不一般:“青龍推薦的人,詹錦還是再考察一番,從朝中風評,府中仆役,鄰裏街坊都仔細暗訪,平日裏借着修繕靜安宮也多多接觸,日後再行定奪。”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位都是江意安排的暗使,就連詹錦亦是不知其身份背景來歷,四使間也互不知曉,是江意的王牌,,只聽命她一人。
詹錦點點頭,涉及到公事,她向來都是争取達到百分之百的完美。想起那張欠扁的臉,詹錦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詹錦,阿季可有來過?”所有人都問過了,最想知道的,卻是她的消息。
“方将軍散朝過後,于朝聖宮門外跪拜,每隔一刻高聲呼叫求見,屬下勸阻不了,直至宮門即将落匙,方才離去。”詹錦縱使再埋怨方季,這份绨袍之義依舊令人動容。
“給我拿紙筆過來,我要寫幾封信。”阿季,你真傻,我都這般狠毒,你為何還是來求我。你怨我,恨我,卻護我,縱容我,為何就不能狠心一些啊,真是傻。
詹錦将小案幾橫擱在床榻上,倒入清水,提起衣袖,緩緩研磨墨水:“聖女,屬下不明白,您身體不适,堅持要去朝議,又為何這般,方将軍好像誤會您了。”
“這不重要,我只要她平安就好。”詹錦鋪好宣紙,小豪筆沾沾硯臺,提筆寫了起來:“事發突然,倉皇之間只能出此下策,衆位将士的不白之冤,我會替他們洗清的。重新安排人手,密切注視護國公周邊,小心防範。”
上次在奉興殿,方季氣勢洶洶,不滿身邊都是江意的人,方季走後,江意下令撤除所有人手,萬沒想到,竟被人鑽了空子。
朝議之時,本想借白崆策馬行兇一事堵住蔣文鶴的口,誰知野心太大的人,逮着塊肉就不松口。拿不準蔣文鶴到底有多大底牌,江意幹脆以兵權誘之,争取時間,好在結果不壞。
“屬下認為,聖女大可将事情告知方将軍,也好有人跟您分擔。您,太辛苦了。”詹錦看着聖女取出私人小印,蓋在封口,鮮紅的封戳,泛黃的信封,蒼白的手,讓人幾欲落淚。
“阿季看似內斂,實則性情剛烈,這樣的性子,做武将挺好的,彎彎繞繞不适合她。”江意笑笑,眸中蕩開圈圈柔光。
“阿大。”
一個黑影出現在屋內,單膝跪地:“影衛阿大見過聖女,首領。”
“這封信,送給青龍,老規矩老地方。”江意遞過其中一封信,阿大接過,轉身消失在夜裏。
“詹錦,這一封,你明日未時出宮,老地方,申時一刻回來。”
詹錦接過,又是‘玄武親啓’,為何每次都是送玄武暗使的?為何都要待到申時一刻?真的很奇怪:“聖女,您什麽時候才能告訴我,非我不可的原因啊?”
“難得你有好奇的事情,只是現下還不是時候,再過一陣子吧。今天你也辛苦了,明日就放假一天,早點下去歇息吧。”江意看着她,勾勾唇,玄武自己的小要求,身為主子,能成全的何必吝啬?
殿內只餘江意一人,孤燈為伴,輾轉反側。被中的手觸及異物,取出一看,竟是截布料。稍稍回憶,也不難知道是怎麽回事,将布料擱在枕下,江意微微嘆息:“我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