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真與假
“怎麽樣?”安然有些不耐煩了,往日裏自己受了傷也不是這番模樣,只是如今這薛晔受了傷,安然卻是有些不安了起來。
“……”回答安然的,卻依然是不住的沉默。雲霄已經落座在薛晔的床沿之上,坐了許久,往日裏時時溫潤,刻刻含笑的人此時卻也是緊皺着眉頭,搭在薛晔的脈搏之間的手已經在那經絡之間停留了許久。
雲湛此刻安安靜靜地站着,什麽話也不說,倒是像是個乖巧的孩子。似乎是連小狐貍都意識到了此刻的千鈞一發,卻是穩穩當當地躲在雲湛的懷中,時不時地偷偷朝着安然遞去一個眼神,一個問候。只是,安然卻是絲毫未覺,眼神卻是一直看着床上直挺挺地躺着的薛晔。
小狐貍雖通人性,卻也未曾到這般地步,一時之間,卻是有些委屈,發出了些低低的抽泣之聲。落在衆人的耳中,卻更像是哀樂一般,只是,婉轉聽來,卻又像是悲傷的模樣。幾人之間,見此情況,沒有人哭,倒是這小狐貍,時不時地落下點金豆子。
安然的心中一緊,還以為這薛晔有了什麽不測,只是看着小狐貍的模樣,安然卻也不去指責。
良久,雲霄終于是吐出了一句話,卻是安定了衆人的心。
“內力深厚,護住了心脈,脈搏如今已然是跳動起來了。”雲霄的眉宇之間有些直冒的冷汗,方才薛晔的脈搏停滞了很長時間,直至方才,這才複又跳動起來。
雲霄多年行醫,卻也是未曾遇到這般兇險的情況。雲霄以往所醫之人,卻都是疑難雜症,少的是高手對決受傷的人,只是如今見得,卻也是有些心驚。
心脈受損,肋骨折斷,要不是憑借着深厚的內力,眼前的薛晔怕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只是,只憑借着深厚的內力,卻也全然是不夠的。眼前的這個人,薛晔,定然也是有着出人的意志力。
安然知道雲翔這一掌打得定是不輕,只是,一時之間卻也不知道是怎樣一個重法。如今見着雲霄也是有些變色,知道這其中,定然是異常兇險的。
一個不慎,眼前的人,卻又救了自己一命。安然有些恍惚,不确定若是彼時薛晔未曾救自己,雲翔真的會來救自己麽?若是雲翔不來救自己,自己便是真的要一命嗚呼了。只是此時此刻,望着床上一臉蒼白的人,安然卻覺得,沒有什麽,比活着更好。
知道了薛晔還活着,安然心中便是放了心。眼前的人,是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卻是決然不會死去的。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不過幾日的時光,安然就是清楚,并且篤定得很。
放松了心神,安然這就觀察起薛晔的屋子來。屋內一排長長整整的書架,是以桃木制成,刷上了深棕色的漆,卻是有些莊嚴了。上頭不似尋常大富大貴人家一般擺滿了瓷器古玩,卻是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多的很,琳琅滿目,卻多得是鄰國的書。
安然對不通地理,卻也知曉,在這一片所謂的大陸之上,最為龐大的,便是東方翔的天朝,而周邊還是存在着其他的小國,譬如,天朝的鄰國,便是一個商品往來流通頻繁的小國,名為西疆。
只是,安然卻是對的這些國與國之間的事情絲毫不關心。也許有人要說安然實在是太過冷漠無情。只是,只有安然知曉,自己本就不是這片大陸之人,又為何要被這片大陸的國家所約束。安然遵守着這片大陸的法則,只是,卻不見得要被這片大陸的某一個國家所約束。
就像是之前,安然的家在天朝,安然生長在天朝,甚至是安然曾經喜歡并且也算是愛過的雲翔在天朝,即便是這樣,安然從未認為過自己是天朝的人。安然是屬于安然自己的,不屬于任何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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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如今知曉薛晔并不是天朝的人,安然卻是絲毫不在意。況且,安然似乎腦海中似乎是存着這樣的印象,西疆的人世代經常,同鄰國的關系向來是友好的很。
較之于天朝這樣一個紀律嚴明的王朝,安然似乎更是喜歡西疆這樣的地方。開放,淳樸,四季如春。
安然自不知道飄到了哪方的思緒那邊尋回自己的心神,卻是愣了一愣,暗罵自己心中到底是在思索些什麽。
眼光只在書架之上再留戀了半會兒,卻又是朝着床上的薛晔看去。薛晔的臉色依然是有些蒼白,這次,還真的是同薛晔之前欺騙自己的這般,怕真是要休養上很久才能痊愈了。安然有些好笑,不知道如今自己到底是該責備薛晔欺騙了自己,還是應該戲谑薛晔的欺騙卻有一日真的成了真。如今,倒是真真是重傷了。
“薛晔,一定是沒問題的。”雲霄此時已然是站起了身子,長時間的蹲坐令雲霄的消退有些麻痹,一時之間一個踉跄,安然一愣,急忙是扶起了幾欲倒地的雲霄,朝着雲霄遞去一個感謝的笑容。
雲霄卻是撇了撇嘴,眉眼之間雖然疲倦,卻依然是如常的溫潤無雙,口中說出的話卻又令安然有些感嘆,“醫者仁心,況且,好歹相識一場。”
安然一愣,卻也是反應了過來。心道雲霄也是願意就薛晔的,不僅僅是醫者仁心四個字,只怕是短短一日,這兩人便是惺惺惜惺惺,志同道合了罷。這兩日來兩人雖然是互相看不過眼的模樣,只是,言語之間卻都是有些相似,泛着些志同道合的一味。
雲霄一言相識一場,那便是偌大的贊揚了。雲霄溫潤,卻也孤高,身邊一直只有雲湛一人,寸步不離地跟随着,其他,卻是再無他人。
不是雲霄不願同那些人處好關系,只是,雲霄妙手回春,活死人的本事,卻是叫人望而卻步。而雲霄,心中孤高,卻也覺得這平凡的世人,總是有這般那般的不對之處。雲霄這般追求完美的人,卻是容不下一定一點兒的瑕疵。
只是,安然望着薛晔,當下卻也覺得薛晔同雲霄定然合得來。安然心想,薛晔這人,卻是叫人找不出一絲一毫不滿的地方。
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安然的臉色卻又有些黑。薛晔欺騙自己的姿态,卻是常常晃動在自己的心頭,一想到這個,安然心中卻是不悅的很。只是,看着床上的薛晔半死不活的模樣,安然卻又是不忍。
這樣矛盾的情緒攪動着安然原本平靜的心,安然的心中有些煩亂。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安然想起了薛晔眼中的怒火,比之雲翔,卻是更叫自己害怕。
安然其實不害怕雲翔發怒,只是害怕自己随着雲翔,再次回到那牢籠。只是,院外見到薛晔那副氣急的模樣,安然卻是有些害怕。如今回憶起來,安然卻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害怕些什麽,又在顧慮些什麽。
安然好笑,突然一起自己從未問過薛晔是什麽人,亦是沒有問過薛晔傷勢如何,只是見着薛晔一臉蒼白的模樣,加之那年邁的醫者的确定模樣,卻是堅信了眼前的人真的是傷重,需要好生調養。
安然一愣,突然想起那名年邁的醫者,臉色更是一黑,閉上那包公,卻更是黑上了不少。那日,安然可以确信薛晔同那老頭,卻是定然不認識的。那麽,只有一種解釋,便是那老頭看出了薛晔的意圖,而後便是順水推舟,還順帶着幫了薛晔一把。
想起那老頭眉眼之間偶然一閃而過的精光,安然心中暗罵自己當時沒長眼睛,失了水準,竟是連這樣明顯的表情都未曾注意。
望着床上的薛晔,安然深吸了一口去,卻又輕輕地吐出,仔細算來,床上的人也不過是設計了自己一次。況且也算是自己班心甘情願的。
他二人,并沒有互相欺騙,只是不曾問及。你不問,我便也不說。
安然有些乏了,看着床上一動不動的薛晔,安然更是有些心煩意亂了起來。支着其他人都去休息了,喚了子陌去弄些粥湯來,安然卻是落座在了薛晔屋內的凳子上,悠閑地何喝起了茶來。
半日的打鬥,茶壺之中的茶水早已涼透,落在溫熱的喉頭,卻是驚奇陣陣的冷意。安然筆直地端坐着,望着窗外滿目的綠意,思緒又是有些飄遠了去。
這世上的真與假,又有誰能夠說得清呢?
就如同她與薛晔,初見,他設計了她,她救了她;再見,他依然設計了她,只是,他救了她;之後的每一個日子裏,保不準薛晔又在設計她。只是,她卻因着這設計,過得越來越好。
安然仿佛是有些明白了,那善意的謊言,卻也是能夠直達到別人的心裏去的,至少,因着薛晔的行為,安然的心中卻是生出了不少的漣漪,如同投入了一粒小石子的湖面,泛着一圈一圈的圓暈,卻是直直地旋轉到安然的心裏去。
真亦假來假亦真,假亦真來真亦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這般想着,安然的心中卻是全全釋然了,只是,安然依然是安然,安然的世界裏,容不得欺騙。哪怕,是為了她好。
安然就是這般決絕之人,就是這般不留情地之人。若是有朝一日,薛晔再次欺騙了自己,那安然同樣也會毫不猶豫地離開,去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時間最為迅疾的,便數時光二字。時間又是過了兩日,只是薛晔卻是依然未醒,只是手腕之間,那微微的搏動,顯示着床上的人,依然活在世上。
此刻屋中依然是只有安然一個人,望着薛晔蒼白的臉頰,一動不動的身子,安然的嘴角卻是勾起了一絲淺笑,那眉眼之間,染上了難得的溫柔。安然卻是絲毫不覺,對着薛晔的臉龐,描繪着薛晔的面容。
總是安然未曾學過作畫,安然卻也知道眼前的這個人生得好,就算是安然見過這麽多的人,卻依然是覺得眼前的人生得極好。
劍眉星目,兩道劍眉似是以墨畫就,濃密漆黑,下方一雙狹長的單眼皮的雙眼此時緊閉着,卻是見不到裏頭一汪平靜無波的海洋,高挺的鼻子端正地将臉頰分割成了兩半,鼻梁直挺,在下方,薄唇輕抿着,此時泛着隐忍是啃咬的紅潤。臉色蒼白,卻是掩不住這人的玉樹臨風。
此刻,見着薛晔的臉龐。安然卻又陡然覺得上帝不公平了起來。為何對着眼前的人如此只好,英俊的臉龐,高高在上的地位,随之而來的,便是數不清的財寶同美貌的女子,只是,瞧眼前的人幾日的模樣,卻又是對那擁有的一切都不屑一顧。
片刻之間,安然卻是覺得薛晔有些暴殄天物了。上帝給了薛晔如此的資源,只是薛晔卻是不知道利用。
只是,眼看着身邊無數汲汲追求而不得的人,安然卻又覺得上帝是公平的。上帝不遠讓汲汲之人更是汲汲,于是,他們得不到自己所汲汲追求的,只是,卻并非是毫無回報。只是,好笑的是,這樣的人,最終卻總是不能落下一個好下場。
得到了財富,便還想要更多的財富;得到的名望,卻還奢望着需要更高的名望。正所謂,高出不勝寒,爬得高了,自然是摔得也疼,爬得太高了,卻怕是老摔得粉身碎骨,這才能夠。只因着,若是還留着一口氣,那人卻依然是會用這最後的一口氣,用來追求自己已然擁有了不少的東西。
世人的想法總是這樣的難以猜透,所幸安然卻也并無這個想法,并無這個時間去猜透世人心中的想法。安然只是念着,若是人人都能做好自己,那這世間便是不會存于這麽多的肮髒,自然,也不會需要自己這樣的殺手了罷。
提到殺手,安然卻是下意識憶起了雲翔。一時之間卻依然是惦念着雲翔受了自己全力的一掌,不知是如何了。
只是,思及自己同雲翔之間巨大的差距,安然心中卻又是放心了不少。仿佛是連老天都在幫着薛晔,安然這樣的想法,雲翔卻是真真同安然錯過了一生。
再相見,兩人卻已然成為了陌生人。這樣的結局不知時好時壞,只是對安然而言,是好的,對薛晔而言,自然是更好。
只是,如今的安然不知道的是,尋常人的那樣一掌,雲翔定然是休養個個把月便是能夠痊愈的。
只是,打出那一掌的,是安然,不是別人。是雲翔從小幫助着養大的,是雲翔心中唯一的伴侶,唯一的牽挂——安然打出的,這一掌,卻又是真真不同了起來。
雲翔身上的傷不重,至少,定然是沒有生命危險的。只是,那心中的傷,卻不知是何時才能夠痊愈,卻不知道是好是壞了。
那日雲翔受了安然一掌,氣血不調,經脈卻是未損的,怎知道一日之後,雲翔卻是口吐鮮血,當着東砂的面便是栽倒在了那明黃色的龍椅之上,嘴角依然低落的鮮血,卻是怎麽止也止不住。
東砂吓壞了,急急忙忙喚了太醫來治。太醫院的一群白發蒼蒼的老太醫一瞧,卻是不約而同地得出了,心病,還須心藥醫的結論。
東砂一愣,心中自然是知道那群老匹夫口中的心藥是什麽,只是,此時的情況,這心藥,卻定然是得不到了。
只好央了太醫開了補氣調理的藥,日日給雲翔服着。自此,乾清宮之中,便是常常飄散着清晰可聞的藥香,卻傳不到安然的鼻中。
又是日光正好,只是,誰人歡笑,誰人憂愁?歡笑之人該如何,憂愁之人又會如何?那依然昏迷着的人,又該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