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昨日之日不可留

安然無言,卻是習慣性地朝着薛晔挑了挑眉。薛晔不置一詞,卻又是靠在藤椅之上,似是在思索些什麽,又似是在享受着這安然的時光。

安然見此,撇了撇嘴,卻也不再言語。

看着雲湛一臉歡快的模樣,安然卻不知為何念起了雲湛方才唱着的歌謠,念着念着,安然竟是情不自禁地唱了起來。

一時間,清幽的小院之中,卻是飄蕩起安然清潤的嗓音,唱演之間,餘音袅袅,不絕如縷。

小院幽深,卻聽一清亮的女聲唱着:

“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世人若被明日累,春去秋來老将至。朝看水東流,暮看日西墜,百年明日能幾何,請君聽我明日歌。”

期間或高亢渺遠,或低沉嘆息,旋律婉轉,卻又含着些凄涼與悔恨,此番盡數融合在了安然的嗓音之中,卻是水乳交融,一時之間居然難舍難分起來。

女子清亮的聲音較之于兒童,卻又是柔和上了不少。只是,此時這柔和的嗓音,帶着些哀傷,帶着些責備,似是在責備世人浪費光陰的行徑,又似是在哀嘆這世上的時光,便是如同那滄海一粟,永無止境,卻又似在催促世人,珍惜這世上的每一寸光陰,憐取眼前之人,卻無到了容顏遲暮,才來歌一阕那後悔的曲謠。

清潤的嗓音在幾人的心頭化開,卻又激起了萬千思緒,諸多感慨。只有雲湛不明白那其中的意思,只是聽得安然唱得動聽,便也聚精會神地聽着。

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麽,雲湛居然想起了昔日那白發蒼蒼的老頭,總是唱着這歌,自己,便是從那個老頭那兒聽來的。那老頭,嚴格地來說是自己的師傅,只是卻不讓自己稱他為師傅,嘴裏常常念叨的,卻是什麽在意了,那便是要失去了雲雲,雲湛聽不明白,卻也能自老頭的言語之間感受到成片的哀傷,如同大雨将至時鋪天蓋地而來的烏雲,遮蔽着整片的天空,不留一絲縫隙。

雲湛所感覺到的,便是那樣的悔恨。

而如今,安然的歌聲落在幾人的耳中,卻都是有些哀傷散開。每個人,各有各的悲傷,越想去隐藏,卻是欲蓋彌彰,藏無可藏。

雲霄的眼中浮現的,卻是昔日的雲湛天真的模樣。明明安然的詞句之間皆是明日,雲霄卻不知為何思索的,卻是昨日。

雲湛那不安的眼神,是雲霄心中最為害怕的東西。雲霄下意識地望向雲湛,卻見雲湛眉眼之間竟是與平日裏的心性不相符合的哀傷。落在雲霄的眼中,卻是深深刺傷了雲霄的雙眼。

薛晔閉着雙眼,輕靠在藤椅之上,有些乏了。只是,安然空靈清潤的嗓音卻依然鑽入了薛晔的心中,卻是激起了千層波濤萬層浪。

只道着時間還多,只道着年歲尚好的自己,擁有的最多的,卻是時光二字。卻忘了時光正如白駒過隙,悄然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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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力地擡起頭,瞧着安然閉了雙眼的模樣,薛晔胸口一陣劇痛傳來,卻不是因為安然,而是因着傷勢。

重重地倒在了藤椅之上,薛晔有些氣喘籲籲,卻是驚醒了睡夢中的小狐貍。小狐貍悠悠轉醒,卻只聽見安然清潤的嗓音在這小院之中奏響,小狐貍覺得好聽,悄悄豎起了耳朵,卻是仔仔細細地聽着。

安然嘴裏吐着圓潤的音符,心中卻是盤旋着雲翔那用盡全力的一掌生生打在薛晔的胸口,薛晔一口鮮血噴出的模樣,心驚不已。

只是卻又慶幸着,如今,薛晔依然存于這世上。念着薛晔生命無危,歌聲便是轉而有些清雅的歡快,落在衆人的心中,卻又是一副豁然開朗的模樣。

時光易逝,中間曲折,只是,至少,我們所珍愛的,我們所疼惜的,卻仍然都在我們的身邊,不曾離開。

女子的聲音轉而輕快了不少,仿佛是一股力量,推搡着幾人朝着一片光亮的出口而去,待到自回憶之中走出,幾人卻都是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

安然亦是,下意識地瞧向薛晔,卻見薛晔緊閉着雙眼,已然又是昏睡了過去,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安然一愣,擡走,卻見太陽已然是西沉了大半,懶懶散散地背對着薛晔的方向。安然眉頭一皺,這個人,定是生出不少寒意了罷,只是居然還是這樣硬撐着,真不知是誰竟生出這樣倔強的人來。

三步作兩步走到薛晔身邊,握了握薛晔的雙手,臉色卻是有些變了。薛晔的雙手,冰冷得較之那冬日裏的寒冰,卻是好不上多少。

安然此番輕輕撫上薛晔的手背,居然冷得一陣寒顫,指尖觸摸之處,竟是毫無溫熱。這樣的薛晔,仿佛是一具死屍一般,冰冷的可怕。

安然的面色有些變了,身後的雲霄也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人,此番見安然面色一變,知道薛晔定是昏睡過去了。

一手抓過薛晔的右手,置于自己的肩頭,一手勒過薛晔的腋下,卻是将薛晔整個人架了起來。薛晔冰涼的手落在雲霄的頸間,雲霄一個顫抖,差點将手中的薛晔扔出去。好在雲霄及時止住,薛晔這才免去了倒地的麻煩。

安然一愣,跟在雲霄的身後,卻是盯着薛晔的身子,眉頭又是深深地皺了起來。無論看了多久,這樣瘦削的薛晔,安然依然是看不習慣。如此想着,安然心中便暗暗計劃着給薛晔補身的計劃。

此番忙碌之間,幾人卻都是忘記了方才的小插曲,只餘面前的這一樁麻煩事。雲霄倒是習慣了,不慌不忙地将薛晔置于床上,蓋上棉被,又是囑咐着安然去弄個火盆來,薛晔此時的身體,受不得涼。

安然聽言,便是出了房門,只是安然卻不知道那火盆是放在哪兒了。那該死的子陌自午後不久便不知去了哪兒。

安然心中暗罵着,卻開始在廚房不斷地翻找起來。只是,似乎是找遍了廚房所有的角角落落,安然卻是依然沒有發現火盆的所在,當下更是咒罵起子陌來。

遠在布莊的子陌連着打了許多噴嚏,心下卻是有些莫名,不知是誰如此缺德,竟然在背後叨叨別人的不是。

子陌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已是在無意之間,正在叨叨別人的不是了。而安然卻是絲毫不在意,将子陌從裏到外罵了個遍,卻依然是沒有找到所謂的火盆。

心下有些煩躁了起來,卻見門外,雲霄一身藍衣,已然走入,三下并兩下的便是找到了那所謂的火盆。

安然一愣,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安然心中疑惑的很,眼看着雲霄自下方雜亂的柴火堆之中翻倒出那火盆,自己尋了許久的東西就這樣被別人絲毫不費力地就找到了。

雲霄面帶笑意,似是了然的很,下一句話,卻是噎得安然半句話也說不出:“薛晔說的,他說你定是找不到,叫我來尋。”

沉默,長時間的沉默,安然的臉色一陣漆黑,雲霄卻是樂得高興,眉眼高高上挑着,卻是燦然模樣。

安然一愣,卻又是安慰着自己這并不是自己的家,自己自然是找不到的。只是,下面自雲霄口中說出的話,卻又是令安然愕然。

雲霄輕撫挑高的眉眼,卻依然是溫潤,漫不經心地吐着頗為莊嚴的話:“世人總是只能看到自己腳下的東西,卻看不到自己頭上的東西。只是,安然卻是相反,安然見得多的,卻是自己頭上的東西,卻不見得見過多少腳下的東西。只因着,人站得高了,便習慣性地将別人踩在了腳下,安然時時做的是被踩踏之人,卻又不失能息事寧人的人,自然是要看清那人的面目,而後狠狠地報複。只是,安然腳下之人衆多,安然卻從來不做得踩踏別人的事情,自然對于腳下的事情,關注的不多。久而久之,安然便是養成了這樣的習慣,腳下的東西,便是很少去注意。”

“薛晔的原話。”雲霄眼中一道白光掠過,卻是讓人驚豔,只是美男在前,安然卻是沒有心力去欣賞。

聽得雲霄的話,安然一愣,聽到雲霄的第二句話,安然的心中閃現的,竟是如今薛晔已是能一口氣吐出這麽多的字眼了,看來是有些好轉了。

只是,安然不知道的是,薛晔只是多了幾個片段,其餘的,多是雲霄心裏的話語。只是如今,卻全是算在了薛晔的身上。雲霄也不介意,這才發覺放下了心中的執念之後,雲霄,卻是活得愈發風生水起了起來。

安然被雲霄的話說的一愣,心中卻是思及,自己過去的那些年的時光,卻又真是如此。短短幾百字,卻是道出了自己的過去了。

像是回應一般,安然的口中輕哼了起來,落在雲霄的耳中,雖又是自己未曾聽過的調子,是自己未曾見過的詞,只是,自安然的口中吐出,卻又是這般的賞心悅目,雲霄醉了,卻是醉在詞中,而非醉在曲中。那詞中的一字一眼,皆是落在雲霄的心間,震顫了雲霄搏動的心靈。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是誰存得這樣的豁達,才能寫出這樣的詞句,雲霄久久不語,卻是思緒萬千。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裏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安然的歌聲成為萦繞在了這僻靜小院之中,卻是成為了這一日最後的聲響,響徹在這方天地之間。

昨日的期盼與失落,仿佛都随着這歌聲而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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