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1、眼淚不流淚

學校規定,每個理科生都必須選至少一門硬文科的課,相應地,每個理科生也必須選至少一門硬理科的課。

淩蘇曉第一次去上那門理科公選課的時候,下課走到門口,忽然被剛才老師介紹給大家的那位助教師兄叫住。

她驚疑地望着他,而他笑得和顏悅色:“你是淩蘇曉吧?”

“是的。”

“我是秦銳的哥們兒,說吧,這門課想要多少分?”

淩蘇曉怔住了,一開口就問了個傻問題:“啊?可是……你們不是一個系的呀……”

他還是好脾氣地笑:“他是我隔壁宿舍的,前兩天千叮咛萬囑咐,你很想選上這門課,吩咐我務必要讓你選上,還要好好關照你。”

現在每周陪淩蘇曉去英語角的人也變成了秦銳。其實要不要繼續去英語角,淩蘇曉都猶豫過。寧無章去了英國,她再去英語角,就好像是還想去找他似的。

她還想去找他嗎?在他的态度已經表達得那麽清楚之後……

聽說英國的博士只需要三年就能讀完……

可她為什麽會知道這個?去了解這種信息,難道是還想等他回來?

無論如何,她還是糾糾結結地繼續參加英語角的活動。

有一次,她遇到一位從英國來的愛爾蘭裔外教,聊天中講起一年一度的St. Patrick’s Day,那是個愛爾蘭人慶祝春天來臨的節日,在節日當天,許多城市穿城而過的河流就會被狂歡的人群染成濃重的綠色。

那天晚上,淩蘇曉在夢裏見到了一條綠色的河流。

起床之後,她到網上去查了英國的幾條河流被染成綠色時的模樣,和她夢中的情景竟無二致。

那個夜裏,她是太想念英國,還是太想念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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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英國是一個她從未去過的地方,又如何去想念?

她的想念不久就有了回音。

十二月下旬,聖誕節前兩天,秦銳突然告訴她:“寧無章放寒假回來,召集我們今晚上一起吃飯。”

這好像是寧無章走之後,秦銳第一次提起他。

最開始,淩蘇曉本來是指望着從他這兒常常聽到關于寧無章的種種的——無論是以前的事情,還是現在的情況,無論是她不知道的,還是屬于他們三個人共同的回憶,只要是關于他就好。

可是秦銳從未提起,她漸漸也就習慣了,此時此刻甚至覺得從他這裏聽到寧無章的消息似乎有點奇怪。

但是他那句話出口的那一刻,淩蘇曉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耳朵瞬間失聰。

他的出現本身已有這樣的震撼力,因為很明顯,他是請一大批人吃飯,而且他甚至沒有聯系淩蘇曉,而是讓秦銳通知她的。

等等,秦銳所說的“我們”,到底包不包括她?

現在的淩蘇曉已經很有保護自己的意識,她定了定神,回答道:“哦,那你們去吃吧,我晚上自己吃好了。”

過去的秦銳從不會這麽大方地把她往寧無章那裏帶:“不是,他是請我們一起去,你也要去的。”

淩蘇曉找不出拒絕的理由,就算寧無章沒有直接邀請她,可是此時的她,得蒙他一見都已是大恩降臨,哪裏還有餘裕去顧及別的。

半年不見的寧無章沒什麽變化,只是身邊坐着一個笑容沉靜的秀美女生。

整個飯局上,她不怎麽大聲說話,只是跟旁邊的人低聲交談,能夠有那麽沉靜的笑容,得是多麽自信而滿足。

寧無章跟每一個人介紹她,雖然沒有說她是他女朋友。

見到淩蘇曉的時候,他沖她溫暖微笑,能夠如此溫暖,說明他是多麽地疏離而不在乎。

兩天之後就是平安夜了。

淩蘇曉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秦銳會送她聖誕禮物,但她怎麽都想不到他會那麽那麽地有心。

他送她的東西并不值錢,只是一張CD,而且是自己刻的CD。

但是這CD裏的歌……

他是把她博客上提到過的她喜歡的歌曲都一一記下來,然後盡力找到,刻在這張CD上。

那天晚上他送她回到宿舍樓下,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一回去就馬上聽。他的原話是:“這是聖誕禮物,今晚上不聽,聖誕老人就不會來了哦!”

這句明顯是哄小孩子的話淩蘇曉當然不會當真,不過既然是聖誕禮物,當然要馬上聽,何況他還那麽強烈要求。

她原以為聽到的會是他的表白,沒想到那CD裏的內容,比表白更讓她動容。

她聽了個開頭,鼻子就酸了。

聽完整張CD已經過了十二點,她不确定秦銳睡沒睡,就給他發短信:“你是不是為了做這件事情專門把我那裹腳布一樣長的博客又看了一遍?”

秦銳回複得很快:“哈哈,沒那麽辛苦啦,因為很早以前就有了這個想法,所以始終留神記着。”

淩蘇曉看到這句話,內心的感受已經不能用感動形容,或者說,感動到了內疚,後悔自己幹嘛屁颠屁颠地往博客上寫那些歌曲,害得他受那麽大的累。

而秦銳馬上又追了條短信來:“但是對不起,因為有些歌曲實在找不到,所以放了一些是我自己很喜歡的歌。”

淩蘇曉知道,他不說她也知道。

怎麽能不知道?

——才離開沒多久就開始擔心今天的你過得好不好,整個畫面是你,想你想得睡不着。

沒有你在我有多難熬,沒有你煩我有多煩惱。——正應了他那天說的:我很高興你讓我有點累,我特別喜歡你讓我有點累。

所以其實這張CD是他們倆心情的交彙融合。淩蘇曉寫在博客上的大多數都是悲傷的歌曲,但此刻聽來,卻有種說不出的甜。

她的心情已經不能用感謝來表達,然而除了謝謝,她又還能說些什麽?

他卻還是那副輕松的語調,說:“謝什麽?要連這都做不到,那我就不好意思還在你身邊待着了!”

那之後再過幾天就是新年了。

以往的每個新年,無論是元旦還是春節,跨年之際淩蘇曉都會突然之間萬分激動,說不清楚是過去一年中所經歷的種種事情讓她太過感慨、還是在普天同慶之際太過善感,她往往會莫名哽咽流淚,其實根本不是因為悲傷。

唯一一次例外,是去年。

學校每年的最後一天都會有學生會組織的狂歡盛典——當然,這是文藝部和生活部的事,跟他們學術實踐部沒什麽關系。在狂歡盛典的尾聲,大家會聚集在一起等候新年鐘聲敲響,漫天禮花綻放,同學們快樂地擁抱在一起大笑大跳,齊聲大喊“新年好”。

去年的狂歡盛典她也是和秦銳一起參加的,而身邊還有寧無章。

身邊有寧無章,讓她覺得天下清平現世安穩,多少笑都不夠,又怎麽會哭?

而今年……

淩蘇曉覺得今年的新舊交替時刻,應該不會有什麽東西在她心裏風起雲湧,因為對于這個逝去的年份,她還不知該怎樣去面對它。

事實上,它常常在她夢裏出現,在她的夢裏,它是一個模糊的男子背影,熟悉到不可言說,可是很遙遠,怎麽也跟不上。

也許正因為她不知該怎樣去面對它,它在她的夢裏才會那麽模糊,她總是急切地想要追上它緩緩離去的腳步,看清它,卻始終沒有做到過。

因為,她很害怕。

事實證明,淩蘇曉對自己的判斷錯了。

這年的新舊交替之際,當新年的鐘聲響起時,她突然發現無論怎樣的喧嚣都無法再掩蓋她的感傷,她瞬間失明失聰,淹沒在洶湧澎湃的挫敗感裏,心裏霎時間又滿又亂,極其輕易地,就被填滿然後溢出。

新的這一年,她多麽不願意它來臨,它的到來意味着她将徹底地離開這個還在開頭保存着一點點美好回憶的年份。可是她又怎麽能還留在這一年、這讓她不曾得到、乃至失去了唯一想要的東西的年份?

秦銳随着大家歡跳着大吼了一通“新年快樂”,回過頭來,發現身邊的女孩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雙手緊緊捂着臉。光滑的手套面料吸不下太多眼淚,連羽絨服的袖口也濡濕了一大片。

秦銳又急又痛,一把将她摟在懷裏:“蘇曉,別哭……”

淩蘇曉窩在他懷裏,沒有能力也沒有心思再拒絕。她抽抽噎噎地聽他說:“蘇曉,我愛了你這麽久,你一定早就明白,給我個名分吧,行嗎?”

他是這個學校乃至這座城市的太子爺,卻對她這樣低聲下氣,她本就已經化得差不多了的心,霎時間融成一泓酸水。

确實,這麽長時間了,他們做什麽都在一起,只除了沒有說出這些誰都明白的話,沒有情侶之間才有的親密舉動。

而就連這兩條,現在也有了。

她還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嗎?

淩蘇曉仍舊捂着臉,點了點頭。

新的一年剛剛開始,她的戀愛也就此開始,可是卻有一種強烈的什麽東西永遠結束的感覺。

這些圓圓的眼淚,激活了那個真正的句號。

她渺渺地想起一首歌,少女純淨的聲音惆悵地唱着:在這初戀的季節裏,青春一去不再來。

這樣的結束是最徹底的,不要再給自己留什麽根本不存在的餘地,把一個潘多拉的盒子嵌在生命裏。一個人應該懂得保護自己的生活,不要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摧毀。

假如眼淚裏帶出的都是痛苦的記憶,該有多好。只要哭一場,所有的悲傷都随眼淚流盡,然後像範曉萱在《眼淚》裏唱的那樣,擦幹眼淚忘掉一切。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在前方等待着的快樂,依然完整無缺。

過去種種,原來皆不過是幻想。幻想總是美好而不周全的,缺掉的那一點,就是它會給生活帶來的秩序混亂。

此時此刻的淩蘇曉,只想等到有一天,再想起過去的這一年的時候,已覺得眼淚是甜,眼淚是昨天,眼淚不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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