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膽小鬼

兔子白白軟軟,很可愛,只是一種小動物,可在某種語境意義上,特指某一類人,具有極強的嘲諷和謾罵色彩。

鹿游原眼淚當時就掉了下來,狠狠用袖子擦了把臉,轉身就跑。

跑了幾步,沒聽到身後有任何動靜,他停步轉頭,對方和剛才一樣,表情淡淡,透着一點不高興和不耐煩,卻沒有任何瞧不起和厭惡。

鹿游原就小步小步蹭了回來:“你……不讨厭我?”

曦太子往嘴裏扔了顆虎皮花生:“為什麽希望別人讨厭?”

鹿游原慌張擺手:“我沒有!我不希望被讨厭,就,就是有點不習慣……”

曦太子嚼啊嚼:“覺得丢人?”

鹿游原眼眸垂下去:“大家都覺得丢人……”

曦太子:“你呢?你自己怎麽想?”

“我,我不知道……”

也許此情此景觸發了痛點,也許內心壓抑太久太久,想要宣洩,明明對面是一個第一次見到的陌生人,鹿游原也很想傾訴,連眼淚都忘記擦了:“最初……沒想丢人不丢人這件事,意識到‘喜歡’這兩個字時,已經下意識和一個人走的很近,沒有任何逾矩,就只是好朋友,無話不談的那種,我心裏很慌,想要找他商量,不怎麽自信的走過去時,他正和別人聊天,說我惡心……我和他斷了來往,有意識去了解,接觸和我一樣的人,卻發現……那些人很放縱,很髒,我不想以後也成為那樣。我整日渾渾噩噩,日子過得很不經心,有一回被匪人騙走,差點被人……被人……也差點丢了命。我娘只有我這一個兒子,從小到大,她都很護我,我不想她傷心,也不知道怎麽面對自己和以後的路……我是不是很沒用?”

自我懷疑自我否定,對親人的愧疚,對未來的恐懼,甚至從骨子裏泛出來的自卑,少年在最明媚燦爛的年紀,像綻放的夏花,擁有無限可能,卻那麽寂寥傷感,畏畏縮縮,猶豫不前。

所有這一切,曦太子都懂。

初初認識這個世界,我們豪情萬丈,覺得到處無聊透頂,想要和別人不一樣,我就是我,不一樣的煙火,可有朝一日真的不一樣了,反而會恐懼自己的這份不同,迫切想尋找一種歸屬感,認同感,想要一份‘我們都一樣’。人心都是矛盾又貪婪的,最終想要的,不過是被喜歡,被在意,一樣也好,不一樣也好,我們渴望被欣賞,渴望發光,讓更多人看到。

他和鹿游原一樣,這份‘不一樣’很特殊,來自于性向。最終萌芽的開始,自己很緊張,很害怕,渴望得到一束光,一份鼓勵,哪怕只是淺淺的包容,也是慰藉了,可他們運氣不好,得到的是好友的背叛和嘲諷,再往前,滿目肮髒,怎會不懷疑,不恐懼,不敢往前邁哪怕一步?

這條路不好走,卻也并非所有人都這樣,只是他和鹿游原的經歷出奇的相似。

曦太子嘆氣:“是挺沒用的。”

“嗚……”鹿游原哭的打了個嗝。

曦太子:“你多大了?”

鹿游原:“十,十五。”

曦太子啧了一聲,也太小了,放到現代也就是個高中生:“膽小鬼。”

鹿游原哭得更兇。

曦太子:……

算了。

“你自己也知道,害怕沒用吧?”

“知,知道。”

“被人欺負成這樣,就不想報複?”

“我……”鹿游原點點頭,又搖了搖頭,看樣子還是很猶豫。

曦太子轉身:“告辭。”

“不,別——”鹿游原擦了把眼淚,小跑着轉到他面前,“你,你能不能幫我?”

曦太子懶洋洋:“不怕我坑你?”

鹿游原猛搖頭:“你的眼睛很亮,很透,真想坑我的人不是這樣子,也不會跟我說這些話。”

看着傻乎乎的,心裏倒是有數。

曦太子剛想說話,突然眯了眼,把鹿游原往邊上一拉,同時腳跟蹬地,小腿發力,借牆一踩,整個人躍至半空,腰勁一擰,就是一個剪刀腿,三角絞殺!

那人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他禁锢在地,眼皮一翻,暈了過去。

鹿游原都看傻了,舌頭打結:“這……他……你……”

曦太子拍拍手,一句話解決了他的疑問:“此人想對你不利。”

鹿游原沒明白:“啊?”

曦太子踢了踢這人的手,一個小瓷瓶從掌心掉出,白底粉花,金線描邊,做工精致小巧,太陽底下泛着妖冶的光。

鹿游原頓時臉色煞白:“他,他一直跟着我?”

曦太子颌首:“是。”

鹿游原就更慌了,這種小瓶子,別人不知道,他熟悉的很,是有一定財力能力的貴圈人算計人時用的東西,如果一直跟着他……

他突然推着曦太子往外走:“沒,沒什麽,你還是別幫我了!”

這事有點大,他有些想當然了,如果別人幫忙付出的代價是讓自身陷入危機,那他成什麽人了?自己身邊滿是泥沼,就不要連累別人了。

少年人沒心眼,心裏想什麽,臉上全寫了出來,曦太子根本不用猜,心說還行,是個懂事的。

“可我是個坐不住的,就愛管閑事,怎麽辦?”

“啊?”

鹿游原一愣,曦太子已經拍掉他的手,轉身往前:“主宴客場在哪裏?”

“那邊……”鹿游原下意識指了個方向。

曦太子手背在身後,大步往前:“把人處理了,跟上。”

鹿游原想把他拉回來,又頭疼地上的‘屍體’,沒辦法,只得狠狠一跺腳,轉身去找了下人,将‘屍體’綁好關起來,再小跑着去找曦太子。

剛要經過一條花徑,他被人捂了嘴,拽到花叢之中。

“噓——”

鹿游原聽出了這道聲音,頓時放松下來,等曦太子放開手,他還能指着不遠處的人給對方介紹:“那個穿碧青紗裙,戴鸾鳳釵是我娘,坐在她旁邊,拿着扇子的是我爹……”

剛剛在案幾底下都見過了,曦太子聽的漫不經心,說到扇子,眼睛一掃,手一伸,就把鹿游原腰間的扇子搶了過來,展開扇了扇,還成,挺涼快。

鹿游原:……

算了,不過一把玉扇,配了他最喜歡的上好白玉墜而已,對方喜歡,就送,送了吧。

曦太子随手點了點:“這個正在給你娘請安的小姑娘是——”

鹿游原臉立刻紅了:“是任姑娘,說,說懷了我的孩子,可我沒有任何印象……”反正在對方面前人也丢夠了,他豁出去了,“就一個月前的一天,我在酒樓喝酒,不知怎麽的就醉了,醒來一點印象都沒有,這位任姑娘只知道哭,什麽也沒說就走了,因走的太急,還落了方帕子。”

曦太子心說什麽走的太急,那是故意留給你的。

“她在欺負你娘。”

“不可能!我娘那麽聰明那麽厲害,怎麽會被欺負——”

曦太子扇柄敲了下少年的頭:“你仔細看,那位任姑娘的笑,其實并沒那麽卑微柔弱,甚至有點得意是不是?就像胸有成竹,一切都在計劃中。你娘雖然落落大方,端莊雍容,可她的笑容并沒有深入眼底是不是?她似乎在猶豫什麽,擔心什麽,因有某種忌憚,反而不能随心所欲……”

一字一句,砸在鹿游原的心口,他越看,越是心驚膽戰,還真是這樣的……任姑娘為什麽有恃無恐,娘親為什麽再三忌憚,還不是因為他!他再不勇敢,再不直面,他的家人都會跟着受苦!

見少年手雙捏拳,曦太子繼續指向任姑娘:“啊她回去了,看到她的坐姿和眼神了麽?”

鹿游原眼神微微迷茫,搖了搖頭。

曦太子又敲了他的頭一下:“笨!那你看看她!”

扇柄這回指的是紅裙張揚,剛剛趾高氣昂欺負過他們的小姑娘,福郡王的妹妹,趙初蕊。

這回鹿游原看出來了:“她在看攝政王!”

趙初蕊一點都不含蓄,臉頰緋紅,一臉嬌羞,總是時不時偷看攝政王,還總是調整坐姿,輕撩耳邊頭發,似乎一直等着攝政王回頭,給他一個完美側影。

曦太子啧了一聲,解狗人品不怎麽樣,桃花倒是不少。

突然察覺到犀利視線朝這邊射來,他趕緊拽着鹿游原一起,往旁邊花叢一滾——這人不僅長了個狗鼻子,還有一雙鷹眼嗎?這麽遠都能看得到!

趙初蕊好奇,也往這邊看:“王爺在看什麽?”

解平蕪當然懷疑是小太子,可仔細一看,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氣壓有些低,神色更加冷漠:“你的話太多了。”

趙初蕊差點氣哭,為什麽這麽兇!為什麽總是對她這麽兇!到底要怎麽樣才能得到他的好臉色!她身份不夠高麽,長的不夠美麽!

曦太子捂住鹿游原的嘴,好一會兒,才重新放松:“現在明白了吧?”

鹿游原看看趙初蕊,再看看任姑娘,兩廂一對比,怎會不明白?任姑娘看起來很端柔很淑女,實則坐姿朝向,側臉最美好的角度,甚至唇角完美的笑容弧度,都沖着一個人——福郡王趙京。她甚至極力争取和趙京妹妹趙初蕊攀談,二人距離越來越近,宛然要成手帕交的樣子。

“根本不是什麽意外……她故意騙我,還想用這個孩子欺負我娘……”

“那你還等什麽?上吧,少年!”

可鹿游原仍然沒動,明明氣的的拳頭捏緊,臉色發白,還是沒往前走。

曦太子嘆了口氣:“男子漢大丈夫,是該憐弱,這世道不公平,女孩活得格外艱難,可正因如此,才更不該慣着,如任姑娘這等心機陰狠,不愛惜自己之人,你越顧惜她名聲,她越會得寸進尺,不如狠狠打她一巴掌,讓她知道怕,她才明白這是錯的,正路在哪裏,以後有機會走得更好。”

鹿游原眼睛瞪圓:“嗯!”

可鼓了半天勁,還是沒動。

曦太子啧了一聲:“你去不去?”

鹿游原:“……腿有點軟。”

“再問一遍,你去不去?”

“要不你幫——”

曦太子一句廢話沒有,直接給他踹了出去。

上吧少年!

可惜這一腳有點偏,凡事都有意外,鹿游原這往外一撲,去是去了,卻也幹了一件令人發指,慘不忍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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