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海痕
忒休斯不得不慶幸,還好斷崖島地廣人稀,以至于他不需要和高文待在同一屋檐下。不過令他費解的是,就算他再怎麽情感遲鈍,也感受到了高文深深的敵意。
可是這不應該啊,就算他賴着不走吃他們的用他們的,斷崖島生活原始沒太多高新科技,但就高文的出手來說是絕對闊綽。何況當了海盜那麽多年,怎麽說都有點金山銀山小金庫,當時帶克雷登斯和紐特來時也沒遭到現在這待遇。
再者,即便高文擔心自己洩露斷崖島的秘密,那忒休斯也沒說他不願意抹掉那一段記憶——這些都是可以商量的,大可不必以一種逐客的姿态逼着他趕緊收拾包袱走人。
甚至不惜每天早上派一個仆從過來,搓着手堆着笑問他——“斯卡曼德先生,那事……您考慮得怎麽樣了?”
為此,忒休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思考過後,依然沒有自行得到答案。
而萊馬洛克依然是一副三緘其口的樣子,每天吊兒郎當吃吃喝喝睡睡,好像也沒什麽大礙。這樣的狀态也讓忒休斯逐漸意識到——他到底該走了,雖然總覺着還有些不對勁,但眼下确實沒有再留下的理由。
唯一讓他心裏頭有點古怪的,就是那天在海邊散步看到的一幕。
那天忒休斯閑來無事到處走走,一邊想着倫敦還沒處理完的工作,一邊琢磨着究竟有什麽事能讓萊馬洛克那麽沉默,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海邊,海風呼啦啦地刮得他的臉生疼。
放眼望去,只見海面暗潮洶湧,烏雲壓頂,似乎即将迎來一場暴風雨。血石灘就在目力範圍之內,不遠處的一灘鮮紅仿若斷崖島的創口。一波一波的海潮打在紅色的石頭上,又一波一波如鮮血般蕩漾開來。
忒休斯走到一塊礁石邊,剛想找個避風的位置坐坐,就見着十米開外有個随風翻飛的袍子。
忒休斯大惑不解,遠遠看去袍子仿佛被套在一根杆子上,雖然狂風幾乎把袍子掀翻,卻因內裏的杆子而無法徹底飄走。
好奇之餘,忒休斯走近再看。雖然海巫大部分行為他都不怎麽理解,不過立根杆子在海邊還套個袍子實在太過詭異,不知其用途是不是也和田裏設立的稻草人一樣。
不過走近後忒休斯就明白了,那袍子裏沒有杆子,裏頭裝着的是和杆子一樣瘦的萊馬洛克。
一臉落寞的萊馬洛克伛偻着背,靠着礁石,神情恍惚地望着海面。
“你怎麽了?”忒休斯站定了好一會才開口問道。問之前再次确定袍子裏面是有人的,而不是對着一張空袍子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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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人生。”萊馬洛克瞥了忒休斯一眼,答道。
忒休斯咽了口唾沫,他萬沒想到一向多話的萊馬洛克第一句話就把天聊死了。所以他想了一會,稍微理解了一下思考人生的意思後,又道——“你又不是人,思考什麽人生?”
聽到這樣的接話,萊馬洛克簡直想直接跳進海裏自殺。但他此刻沒什麽力氣發火,只好自行糾正——“……魚生。”
這個答案就精确多了,忒休斯表示贊許。
可現在的情況有些尴尬,忒休斯已經找不到話題了,但萊馬洛克的一臉悲傷難過又太過明顯,如果他現在扭頭就走顯得很不夠朋友,于是他又絞盡腦汁地搜羅了一會,再道——
“你……不用脫衣服嗎?”
萊馬洛克愣了一下,震驚地看向忒休斯,反問——“你們……思考人生都要脫光的嗎?”
“不是,我是說——”忒休斯清了清嗓子,朝大海揚了揚下巴——“你們海巫不是喜歡水嗎,我以為你們都會跳到水裏去思考,适宜的環境應該更有助于你們活躍思維。”
萊馬洛克靜靜地看着一本正經解釋自我的忒休斯,好像在看一個智障。
他真是不懂忒休斯這種交流障礙的存在到底是怎麽在外面的世界活下去的,不過想想也是,都那麽大年紀了還沒有女朋友,估計也是外面世界給他的最恰當的回饋。
于是萊馬洛克無奈地搖搖頭沒有繼續接話,把袍子裹緊了一點站起來。又靜靜地望了一會海面後,最終一聲不響地與忒休斯擦肩而過。
如果這樣的情境只發生一兩次,那忒休斯也不會放在心上。
創傷後遺症嘛,或多或少都會有一點,那偶爾發呆出神不在狀态也正常。臨走前忒休斯可以和高文交代一下,畢竟這些都是別人的家事,他一個外人确實不好參與。
但這一切都在第二天晚上出現了異變,因為萊馬洛克的創傷後遺症不僅僅是意識清醒時的發呆走神不在狀态,還有睡眠時過于猛烈的噩夢反應。
忒休斯就住在萊馬洛克隔壁,雖然睡覺的時候把門關上了,但身為軍人的他還是機警地聽到了響動。
當萊馬洛克房間傳來了一聲劇烈的卻又十分模糊的呼叫時,忒休斯一個鯉魚打滾從床上翻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魔杖,扯上外衣就往隔壁摸去。
他是不怕海巫的,說到底他對自己精準施法的能力很有把握,而大範圍的攻擊也比普通巫師更好。何況他上過戰場,應對緊急情況他的反應足夠迅速與利索,于是當他拍了幾下門沒有反應後,他便直接把房門推開。
在門外時他就意識到房內沒有開燈,所以推開房門的剎那他迅速朝房間的角落射了一朵照明的小火苗以求迅速把房間照亮,并以最快的速度掃視房間的情況,找準敵人的位置。
但房間裏什麽入侵者都沒有。
白色的小火苗靜靜地将整個石頭屋子打亮,還打亮了床上裹着被子,卻仍然在輕微掙紮的萊馬洛克。
忒休斯趕緊垂下魔杖來到床邊,卻見萊馬洛克雙眼緊閉,額頭的頭發早已被汗水濕透。他不停地嘟囔着什麽,聲音一會高一會低一會又聽不見,只有嘴唇在快速地翕動,脖頸和額頭的青筋像費盡力氣般暴起。
結合紐特的說法,忒休斯推測萊馬洛克又在用一種超過他聽阈的聲音以及他不能理解的語言在說話。但無論聽不聽得懂,他都能從對方的狀态中看出萊馬洛克無比驚恐與緊張。
于是忒休斯趕緊晃動萊馬洛克的肩膀,試圖把他叫醒。但萊馬洛克的掙紮非常劇烈,卻始終沒有醒來的跡象。
不得已,最終忒休斯只好用魔杖射出一記水流,正正地打在萊馬洛克的臉上。
沖淡那些鹹得不行的汗水,萊馬洛克的耳刺又一次冒了出來。但還好他的掙紮平複了下去,皮下藍色的血管也從暴起的狀态慢慢縮回內裏。
忒休斯又輕聲喚了幾句,萊馬洛克依然沒有反應。忒休斯又拍拍萊馬洛克的面頰,捏捏他的手指。
過了片刻,萊馬洛克才緩緩地睜開眼睛。睜開眼睛的剎那他看到忒休斯那張無比放大的臉和一根正正指着自己的魔杖,吓得差點又變成一條鹹魚。
但還好忒休斯還抓着他的手,強行穩住他的同時,趕忙解釋了自己出現在床邊的原因。
“你做噩夢了,你剛才呼救來着,我聽到了才過來。”忒休斯緊緊鉗着萊馬洛克的手腕,不讓他把手抽回去,“你夢到什麽了?是不是在風嘯谷的那些事情?你是不是還有什麽沒對我說?”
一連串的審訊似的問題砸得萊馬洛克一臉懵逼,他發呆了十幾秒才意識到忒休斯不是半夜睡糊塗了一時興起跑過來揍自己。而後松懈下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任由忒休斯繼續拽着他的手,又一股腦地縮進了濕噠噠的被窩。
“……沒什麽……”他把腦袋蒙在枕頭邊,悶悶地道,“我、我不記得了……”
“你記得,”忒休斯松開對方的手腕,坐在床邊,嚴肅地道——“說,他們到底對你做了什麽事?你到底受過什麽刑?”
萊馬洛克還是不說。此刻他也不睜眼了,又一次把眼睛閉上。
看着萊馬洛克再次呈現一副打死不開口的樣子,忒休斯也有點悶氣。萊馬洛克可以不告訴他,但看樣子對方也沒有主動告訴其哥哥的打算。
如果普通的創傷後遺症還能理解,可反應劇烈成這樣,恐怕所受的刑罰非常可怕,已經給這個看上去已無大礙的混小子造成了嚴重的陰影。
僵持了一會,忒休斯仍然沒有答案。他也不打算再等了,有了上一回在山洞的經驗,恐怕等下去他也只會聽到萊馬洛克的鼾聲。
不過他會把這個情況一并彙報給高文,或許萊馬洛克的哥哥才能真正讓他張開嘴巴。
忒休斯繼續在床邊坐了片刻,繼而起身回房。
可就在他站起來的一刻,萊馬洛克突然從被子邊緣探出腦袋,對忒休斯輕聲道——“你……在這裏陪我睡啊。我一做噩夢你就把我叫醒,那……我就不會做噩夢了。”
所以事情變化成這樣,忒休斯也沒料到。更沒料到的是原本已下定決心過幾日就走,現在看來,一時半會還真走不了了。
此刻萊馬洛克正睡在他的旁邊,而他躺在被自己弄得濕漉漉的枕頭和被褥上,睡衣已經一并被浸透了。
其實在聽到這個請求時,忒休斯的內心是拒絕的。但身體卻很誠實地停在原地,三秒之後他掀開被子上了床。
他估計自己回去得做一回精神檢測,他不太能解釋身體不聽大腦使喚的這種情況。
“你……不用脫衣服的嗎?”萊馬洛克側躺着,看着忒休斯視死如歸望着天花板的側臉。
忒休斯斜了對方一眼,反問,“你們睡覺都脫光的?”
萊馬洛克認真地道——“脫啊,哪有穿衣服睡覺的。”
言畢,場面一度十分尴尬。
尴尬過後,忒休斯把睡衣和睡褲脫掉,只穿一條內褲上了床。
但他總覺着睡不舒服,這和枕頭與被子沒有關系,只是——“這床太濕了,怎麽睡?”
萊馬洛克睜眼,從被窩裏伸出一邊手。只見手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黏連,化成了一張淡藍色的蹼。
他朝忒休斯晃了晃,道——“那……我用蹼幫你摸一下?”
忒休斯定定地望着那張蹼,而後默認地點了點頭。
忒休斯覺着自己大概是等不到回倫敦了,他現在就需要一場精神檢測。身體不聽使喚的情況似乎越來越嚴重了,他估計自己也有點創傷後遺症。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