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海應

忒休斯後悔了,他站在房門外一分鐘就感到後悔了。

他希望自己剛剛什麽都沒有說,或者萊馬洛克壓根沒有聽到。

他不停地回憶自己說出這句話的過程,可越回憶越覺着萊馬洛克已經聽到了聽清了,只是故意不回答他罷了。

而為什麽不回答,就有很多猜測了。

首先是萊馬洛克有可能不喜歡自己,但忒休斯立馬就否決了。

這怎麽可能呢?之前先問他是不是喜歡對方的是萊馬洛克,之後主動要他□□的也是萊馬洛克。忒休斯自問很少自作多情,所以他認為萊馬洛克對自己有意思,而且是很有意思。

其次就是萊馬洛克不方便回應,這個忒休斯倒覺着說得過去。

畢竟他們是在斷崖島,不要說高文了,到處都是高文的眼線耳線魚線。就憑忒休斯抱萊馬洛克一回,第二天自己還沒醒高文就知曉一切的效率看來,或許只消對方點一點頭,高文便立馬沖到門口把房門炸開了。

當然還有第三種可能,那就是萊馬洛克自己也不清楚。

這個忒休斯也接受。因為他也是剛剛清楚自己的感受的——身體永遠是最誠實的。所以他可以給萊馬洛克一點時間,這一點時間不是讓對方想清楚,而是讓對方同樣誠實的身體作出回應。

忒休斯成年得都快老了,能接受尺度還是比較大的。所以萊馬洛克給他什麽樣的身體回應都可以,什麽程度都無所謂。

可以是大尺度的。

最好是大尺度的。

想到此,忒休斯趕緊微微把眼睛閉上,将腦補的內容懸崖勒馬。

他還不希望身體和思維那麽肝膽相照,他需要矜持一點。

糾結的人不僅僅是忒休斯,還有萊馬洛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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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然聽到了忒休斯的問話,但他不想說謊。可如果不說謊的話,他倆的進展就會變得很快。他知道這樣的進展意味着什麽——他不是不能和自家哥哥作對,歸根結底依然護着他的高文終有一天會抵不住他的抗衡,妥協讓步同意他倆在一起。

但可怕就可怕在高文點頭同意。

或許忒休斯會暫時為這份點頭高興,萊馬洛克也會,但萊馬洛克更明白,這意味着忒休斯再也走不了了。

萊馬洛克從小和高文一起長大,他太了解高文了。

高文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拱了自家的白菜之後拍拍屁股就走,而萬一忒休斯和自己分開的念頭産生,抑或還沒有産生,只是想暫時離開斷崖島出去轉一轉——高文都會先下手為強,輕則把忒休斯拖去喂鯊魚,重則閹掉了挂起來或丢進大海任其自生自滅。

萊馬洛克知道人類那玩意只要随便拿把刀——甚至都不用劍鯨齒——割掉了就再也長不出來了,所以忒休斯大概會在被自生自滅處置之後,自行了斷,然後被鯊魚吃掉。

雖然結果都是被鯊魚吃掉,但後一種比前一種多了死前痛苦的過程。

于是萊馬洛克深思熟慮後,認為應該把這件事開誠布公地和忒休斯談一談。讓忒休斯認清現實,知難而退。

畢竟經過那麽長的時間,傻得像克魯那樣的家夥都能看得出忒休斯喜歡萊馬洛克。萊馬洛克又不傻,他自認只是有點二而已。

這場對話發生在晚餐時間,為了逃避高文也為了和忒休斯攤牌,萊馬洛克讓仆人送了兩條煎魚到他屋子裏,他和忒休斯兩人私下進餐。

這話題讓別人聽到可不太好,添油加醋到高文那不知又成了什麽樣。萬一自己什麽都沒做卻讓別人先聽着,指不定第二天萊馬洛克醒來,忒休斯就已經少了二兩了。

不過萊馬洛克的溝通方式——不,大部分海巫的溝通方式——都和普通巫師不太一樣,以至于萊馬洛克第一個話題剛開啓,忒休斯就被堵得語塞。

“你沒結婚吧?”萊馬洛克問。雖然心裏頭對這問題早有了答案,但以防萬一,萊馬洛克還是多嘴一句。

“沒有。”忒休斯頭也不擡地回答。他無比感激地望着眼前煎過的魚,感慨今天終于不用吃生料了。

他最近在斷崖島幾乎天天吃生魚,不吃生魚就只能吃植物。對紐特和克雷登斯來說可能沒什麽,但對忒休斯而言腸胃實在寡得慌。

可還沒等他開動,萊馬洛克一句話就讓他嗆到了——“哦,我結了哦。”

忒休斯差點把餐前酒噴到魚上。

忒休斯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但兩秒過後他覺得這不科學。

第一,萊馬洛克看起來和紐特差不多大,那紐特沒結婚,萊馬洛克也應該沒結婚。第二,萊馬洛克從來沒說過他結婚的事,也從來沒見他的配偶出現過。即便他真的結了婚,那也極有可能是——“你們……離異了?”

“不,喪偶。”萊馬洛克回答。

忒休斯大駭。

這實在是太不科學了。

暫且不說萊馬洛克看上去就像個毛剛長全乳臭剛剛幹掉的青年,說結了婚都太過勉強。可他不僅結了婚,還已經喪偶了,這絕對不是十年以下的時間可以完成的。

忒休斯認為自己應該重新考量海巫的年齡。也許他們只是不顯老罷了,實際年齡有可能已經幾百歲了。

“別這麽看我,我就比紐特大一點。”萊馬洛克覺察出忒休斯的詫異驚駭難以置信,解釋——“海巫成婚都很早,家族給安排好了,十七八歲就結了,和你不一樣,你一看就是自由戀愛剩餘下來的尾貨。”

“我不是尾貨,我只是暫時還沒找到——”話沒說完,忒休斯就覺得這樣的自辯顯得很蠢。

他清了清嗓子,盯着桌面的小煎魚突然沒了胃口。

不過沒花多久,他又自我開解成功。歸根結底喪偶和離異不一樣,喪偶就意味着萊馬洛克的妻子已經不在了,那他又是單身了,而且還單得特別幹淨,單得特別——“我很抱歉聽到這個消息,但……發生了什麽?”

“沒什麽抱歉的,一開始我們家試圖和桑德利家握手言和,所以讓他們的一個親戚和我結合。不過他們本來就沒打算真的停戰,所以下藥害了我父親和母親,把他們毒死了。”

這一回忒休斯實在沒有忍住,被紅酒嗆了個徹底。

而萊馬洛克則一臉平靜地吃着小魚仔,吧咂吧咂嘴,抹了一把唇邊。

忒休斯連連咳嗽,內心五味陳雜。

萊馬洛克看上去是那麽單純樸實,忒休斯是萬萬沒想到在他身上曾經發生過那麽多事。不過回過頭來想想也是,要不是因為年少時期家裏經歷過這些,高文也不會把萊馬洛克保護成這個樣子。

“那她後來……”其實不用問忒休斯也知道結果,毒害了兩條性命,自然是要把自己的命也賠出去。

只是他沒有想過,這一份代價比他想象的可怕。那不僅僅是償命那麽簡單,而是——“我們把她吃掉了。”

“什麽?!”

“吃掉了,吊在餐廳,每個人上去割一塊吃,她沒頂到八個家族的人都吃飽,死了。”

這一回忒休斯連嗆都忘記了。

萊馬洛克瞥了忒休斯一眼,繼續平靜地道,“任何一個海巫殘害同胞,斷崖島的掌權者都有權利決定罪犯的命運。如果犯罪的是掌權家族的人,就由其餘的家族投票決定他的命運。”

也就是說,其餘八大家族大部分都同意把她分食。

忒休斯突然覺得後脊一陣涼意。他着實沒想過那些看似骨骼清奇腦路奇葩的海巫竟然有如此殘忍野蠻的一面。

他忽然覺着這個地方很陌生,萊馬洛克很陌生,身邊的一切都很陌生。

“給我刺激挺大的。”萊馬洛克說這話時,完全感受不到情緒波動。忒休斯只看得到他嘴邊吃得油膩膩的,兩眼也毫無波瀾——“所以我為什麽說你不該插手我的事,不該拿潘多拉水逼我說話,不該去我哥那裏通風報信,你什麽都不該管,你玩夠了回去就行了。”

萊馬洛克再次瞥了忒休斯一眼,後者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你現在做的事導致了什麽呢,導致過不了幾天就會有大晚宴,晚宴會把桑德利還活着的人吊在兩邊,然後讓我們所有人從他們身上割肉吃。”

萊馬洛克擦了擦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真的不想吃海巫的肉。”

其實萊馬洛克很不想談這些,雖然當時婚配時年齡小,和桑德利家的那個女孩也不熟,但這是他第一次吃海巫,而吃的還是自己的妻子。

但他認為自己有必要告訴忒休斯,原因不外乎有二。

一是讓忒休斯明白,他對海巫一無所知。他喜歡自己只是一時的沖勁,當他了解海巫是一個怎樣的種族後,必然知難而退。

二是讓忒休斯了解他為什麽不該插手自己的事,因為以他“外面的人”的思維方式,只會将事情越幫越亂。

忒休斯讀懂了。他覺得自己真的很魯莽也很愚蠢,他對萊馬洛克的印象一直都是很淺表的。而當他想要深入的時候,短短的兩天內他看到小海巫從未在他面前表露出的脆弱、憤怒和嚴肅。

忒休斯真的很不了解萊馬洛克,而或許他喜歡的,也并不是真正的萊馬洛克,只是一個由膚淺表象的認知在自己腦內虛構而成的影像罷了。

他本來就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歡對方,現在幾乎可以認定——所有的悸動都是錯覺。

忒休斯是克制的,極度地克制和理智。他不會再冒然邁進一步了,也不會再自以為是地認定萊馬洛克曾給與他任何暗示。

“忒休斯?”萊馬洛克喚了一聲,從下往上偷看忒休斯的表情。

“是。”忒休斯像聽到命令一樣立馬警醒,與萊馬洛克對視。

“所以你明白我在說什麽了嗎?”萊馬洛克問道。

忒休斯沒有回答。他想要點點頭,但脖子僵住了動不了。

但沒關系,萊馬洛克會幫他說完。只見他略微組織了一下措辭,換了一種更加淺顯的表達方式把他想說的內容簡明扼要抽絲剝繭地複述了一遍——

“你可以親,可以抱,這些都沒有問題。但你不能脫褲子,更不能做脫褲子之後的事。要知道,一旦把褲子脫了,事情就變得複雜了,就牽扯到婚約了,就……不單純了。”

萊馬洛克誠懇地說,說着拍了拍忒休斯的胳膊。眼神上下掃視了一下,還有意落在忒休斯褲裆處一瞬。而後再擡起頭,詢問似的朝忒休斯揚了揚眉毛。

忒休斯再一次為海巫這一神奇物種的存在感到震驚。他的思維還停留在“吃人”的震撼中無法自拔,而萊馬洛克已經把這個問題發散延伸到脫褲子以後的情況了。

但他還是默默地張張嘴,喉嚨啞啞地發出一個“是”的字音。

而答應之後,兩人竟都不知如何往下接話。

空氣突然安靜了。這真是地獄級別的尴尬。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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