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海祭
“我不知道這封信能否寄出,現在我一切行動都在被監視的範圍內。但如果您有機會收到,我仍然想聽一聽您的看法。”
“我未曾與任何男性産生友誼和敵對之外的情愫,确切地說我也無法明确當下的情感究竟屬于什麽範疇。我希望您能給我一個建議——一個能讓我明确自己的情感趨向,并解決當下僵局的建議。”
當一只海鷗啄着帕西瓦爾的窗戶并把這一封沒有地址的信抛在桌面時,帕西瓦爾第一眼就知道它來源何處。
畢竟平日裏要在老宅附近見到海鷗并不容易,何況封面上還用那無比熟悉的筆記寫着自己的名字。
早先拜托風嘯谷的朋友替忒休斯打探消息後,忒休斯便一直沒有回音。直到帕西瓦爾再次與風嘯谷聯系,才知道忒休斯已經把那個海巫帶走,并第一時間離開了加拿大。
之後出于擔心,他也曾書信紐特。但紐特到上個星期才寫來回複,表示他一直不在英國,回來時哥哥已經走了很久。他所知道的并不比帕西瓦爾多,他甚至不知道忒休斯已經在斷崖島待了一段時間。
帕西瓦爾以為忒休斯遇到了什麽困難,趕緊把信拆了閱讀。随着閱讀的進度推進,他懸着的心也慢慢放下來。但同時眉頭卻漸漸皺起,看完之後更是忍俊不禁。
整封信合起來也不過兩三頁,除卻繁瑣的寒暄,中心思想便為上述兩句。
看來帕西瓦爾在忒休斯眼裏已經是一個老手了,所以對方才會隔着大老遠把信寄過來問自己的看法。
但帕西瓦爾能有什麽辦法。他和克雷登斯發生這些,也是他第一次和男性産生關系。他也懵懵懂懂跌跌撞撞磕磕碰碰,一路摸索才七歪八拐走到現在。
如果讓他來說,他大概只會讓忒休斯立即打道回府,別和那些他們不了解的海巫有什麽多餘的關系。畢竟克雷登斯和萊馬洛克的情況不一樣,克雷登斯和帕西瓦爾相處時帕西瓦爾能夠處于主導地位,而看樣子忒休斯并不能主導萊馬洛克。
加之帕西瓦爾還聽聞過萊馬洛克是一個大家族的次子,他深知家族的規矩和傳統對一個人的禁锢有多大,那忒休斯更應該尊重他人習俗,盡快離開才是。
可帕西瓦爾了解忒休斯,他知道那個比自己更加頑固的軍人拿到這樣的建議後只會裝作沒看到一樣,直接把信丢進火爐燒掉,然後該怎麽做還是怎麽做。
所以其實忒休斯根本不是“認不清楚”這份情感,他只是需要別人推他一把,需要別人肯定他的方向,這樣他便能一不做二不休,義無反顧。
但偏偏帕西瓦爾也是這樣的人,他肯定不會輕易讓感性的一面壓制理性,在明知這段感情即将面臨重重阻礙時仍毫不猶豫地支持朋友,并鼓勵其一往無前。
所以他也需要別人的看法,他需要別人來告訴他——他對忒休斯的需求的判斷沒有錯。
Advertisement
“你看一下。”帕西瓦爾讓克雷登斯進來,并把忒休斯的信交給青年,“看完之後告訴我忒休斯是怎麽想的,你的建議又是什麽。”
克雷登斯乖乖地坐下閱讀,反反複複仔仔細細地看了兩三遍,确定沒有遺漏掉任何細節後,對帕西瓦爾的問題認真作答——“我認為……斯卡曼德先生已經愛上了哈爾洛先生,但……他不确定哈爾洛先生的态度,所以他不知道應該進一步還是退一步。”
帕西瓦爾笑了。
“怎、怎麽了?我……我說錯什麽了嗎?”克雷登斯有些擔心。
帕西瓦爾卻搖搖頭,回答,“我也是這麽想的。”
随即他打了個響指,羊皮紙自動從抽屜裏抽出來攤在桌面,羽毛筆也活動起來□□墨水瓶,稍微蘸了蘸墨水,懸在羊皮紙上方。
“你來寫回信。”帕西瓦爾計上心頭,強忍心頭的笑意,嚴肅地道,“不确定的地方問我就好。”
于是,這封回信主要傳達了這樣兩個觀點——
其一——“我認為您的內心已經有了答案,否則不會為此事所困。我并不清楚您在那邊發生了什麽,但我相信您是可以離開的。可是您沒有選擇離開——或許是因為您舍不得離開,而舍不得的原因必然與您信中反複提到的那個人或‘物’有關。”
其二——“站在客觀的角度來說,或許不再糾葛于這段感情會讓事情變得簡單。但您回去之後将會後悔,而那個時候的後悔則無濟于事。選擇一種可能産生更多麻煩卻不會後悔的結果,還是選擇一種必然後悔卻一勞永逸的結果——這無關對錯,關鍵看您自身更能接受哪一種。”
末了,還不忘補充——“您知道我選擇了哪一種,畢竟我不太喜歡讓自己後悔。”
克雷登斯幾次停下征求帕西瓦爾的意見,成文之後帕西瓦爾對克雷登斯依照自己的口吻寫下的內容非常滿意,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給了忒休斯思考的餘地。
帕西瓦爾一邊把信裝進信封,一邊讓克雷登斯出去繼續之前的活。等到克雷登斯把門一關上,帕西瓦爾又趕緊掏出筆墨,寫下了第二封信——
“實在抱歉,忒休斯。我真不知道克雷登斯會拆我的信件并給您回複。如果孩子有什麽得罪的地方,還請您多多海涵。”
寫完之後帕西瓦爾更加滿意了。
雖然這樣做對克雷登斯有點不厚道,但卻也是他認為最妥善的。那忒休斯既能通過克雷登斯說的話感受到向前一步的重要性,也不會追究帕西瓦爾沒有早早勸他迷途知返。
而即便這一步邁出去的結果不盡人意,忒休斯也絕對不會怪罪克雷登斯——克雷登斯只是個孩子,他怎麽好意思和一個孩子計較。
果不其然,當忒休斯收到第一封信件後,內心大受鼓舞。他忽然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此刻讓他再徒手揍兩個海巫都沒問題。
他覺得克雷登斯說的是對的,無論他有沒有弄清楚當下的感情究竟為何,他都應該先往前一步,有時候只有行動了才能讓情況更明晰。
忒休斯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在這方面他不像帕西瓦爾一樣能輕易接受順其自然。
但還沒等他把體內勃然的精力付諸于行動,第二封信也被闖進來的海鷗丢到面前。
他拆開掃了一眼,然後把第二封信丢進了火爐。
他花了一秒的時間暗罵帕西瓦爾的詭計多端,然後假裝沒收到第二封信似的,将第一封信又看了一遍,重新恢複了之前興致盎然的生機。
“你的好基友給你回信了?”萊馬洛克正巧從廚房走出來,吧咂着嘴看到忒休斯匆匆地把信塞到口袋,好奇——“你和他到底聊什麽啊?看得你紅光滿面的。”
“日常瑣事。”忒休斯恢複了嚴肅的表情。
“雖然我可以幫你偷偷地把信寄出去,但你要記得,你不可以——”
“我沒有提風嘯谷和斷崖島的事,只是我和他私下的情感交流而已。”忒休斯知道萊馬洛克在擔心什麽,對方已經重申了無數遍了,而他也不介意再一次讓對方放下心來。
萊馬洛克點點頭,轉了個背又嘟囔一句——“那你們聊什麽?怎麽看信都能看得你……滿臉猥瑣的表情。”
忒休斯不露聲色的用餘光掃了一眼反光的花瓶,确定自己的表情并不猥瑣。他聳聳肩膀沒有回應,幹脆忽略過這個話題。
萊馬洛克也不計較,反正開個話題只要不接下去,過幾秒他自個也忘了。何況這一周來忒休斯都很老實,既沒再跑他房間也沒再表露出什麽奇奇怪怪的企圖。看來談話确實有效果——他恨自己沒早一點和忒休斯說清楚。
于是他在廳堂轉了一圈,把昨天沒看完的兩本書拎上,也不再耽誤,又往自己書房走去。今早他老哥已經通知他晚宴會在周末舉行,而為了不去想那個即将到來的、他無法接受的宴會,他必須讓自己忙起來。
可他還沒走到書房門口,忒休斯就叫住了他。不僅如此,還道了一句讓他把先前想法全部收回的話——“你說親親抱抱沒問題的對吧?”
萊馬洛克愣了一下,轉過來——“對。”
“好,我今晚和你睡。”忒休斯一本正經地說。
萊馬洛克仿佛被小閃電電了一下,周身打了個激靈。
縱然他完全不懂忒休斯和帕西瓦爾聊了什麽,但依照忒休斯的表情和行動看來——那封信确實說了些不得了的內容。
忒休斯本來想為夜晚好好準備一下,比如仔仔細細洗個澡,再仔仔細細刮個胡子。親親抱抱什麽的太紮人了就不好了,所以他還是打算打理一下。而他略微估算,這麽一打理大概也要花個兩三個小時。
在這其間他可以好好想想他得對萊馬洛克說什麽——說到底只是親親抱抱的話那注意力太集中了。他不确定萊馬洛克的忍耐力如何,但他确定如果不做點其他的事情分散注意力,那親着抱着估計事情就難以預料了。
不過他的計劃被打斷了,因為正當他拿着浴巾準備進浴室裏的大池子泡澡時,門敲響了。
他打開門,發現外頭站着一個之前見過的、極其美麗的男子。雖然知道對方長袍底下藏着什麽,但看到那人面容的一刻忒休斯還是沒法挪開目光。
“您好,外頭的野——”克魯的笑容僵住了,他忽然想起了格朗喬伊的交代,停頓并努力回憶了一下,決定把剛才的錯誤當成幻覺,而後重新來過——
“您好,斯卡曼德先生,我是克魯古柏樂,我來找哈爾洛先生。”
長袍便稍微掀起了一點,克魯剛想把觸手伸出來,又打量了一下忒休斯的胳膊,轉而朝對方伸出了人類的手。
忒休斯禮貌地和對方握了握,表示——“我們之前見過。”
萊馬洛克也提過,提到過三次。
一次是說克魯是九大家族之一的當家,但性情随和,看上去和其他當家不太一樣,也最為年輕。
一次是說克魯混了章魚的血,雖然人類模樣時漂亮得不要不要的,但化為原形則可怖至極。
而還有一次,則是前幾天,萊馬洛克無意中說到——“過幾天估計克魯會來找我,每一年的血祭他都會來我這裏待一天。你到時候別盯着他的觸手看,也……別盯着他的臉看。”
當時忒休斯沒問什麽是血祭,他也絕對不會反感那麽漂亮的人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甚至還有點小期待,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忒休斯讓克魯進來稍微等一會,他去把萊馬洛克叫出來。但還沒等他敲門,萊馬洛克就自行把門打開,招呼着克魯跟他一起到小池子泡一泡。
忒休斯有點小失望,尤其在看到他們一到池子邊就脫個精光時,他有些不忍把隔斷門關上。不過他很快又打消了這點失望,因為就在脫光之後,兩人立馬露出了半身原形。
一個露出了長長的魚尾,一個扒拉着八條觸手,無比惬意地鑽進池水中,并舒坦地嘆了一口氣。
忒休斯毫不猶豫地關上了門。
“給我看看你的手臂。”克魯騰出一條觸手,卷住萊馬洛克的胳膊把他拖近。
萊馬洛克有點不情願,但畢竟克魯是整個斷崖島最牛逼的藥師了,指不定他真有點偏方,讓萊馬洛克那斷掉的魚鳍長出來也不一定。
可當克魯的吸盤仔仔細細地抹過斷口的部分後,也不禁嘆氣搖頭,“只能裝假的了,我有藥可以讓它長出來,但因為它是被劍鯨齒弄斷的,所以再長出來有可能是畸形。”
“沒關系,那就不管它了。”萊馬洛克笑笑,把手臂收回來。
“腹鳍也是一樣的嗎?”克魯又問,說着用觸手在水底杵了杵萊馬洛克的肚子。
萊馬洛克點點頭,悲傷地看了克魯一眼。
“唉,好可憐……高文看到了肯定更難過。”克魯惆悵地說。
但這卻是萊馬洛克最不想提的事,他搖搖頭,回應——“我倒希望他什麽都不知道。”
克魯托腮思考了一會,覺得自己應該附和萊馬洛克。畢竟萊馬洛克現在很難過,難過的人需要附和與安慰。但他張開嘴,出口的卻還是——
“可是高文是對的,如果不這麽做,不足以警戒我們不要傷害同胞。斷崖島必須是一體的,讓我們凝聚成一體的除了九塊石板的碎片以外,就是我們從未打破的傳統。”
“我們和所有人類是一體的。”萊馬洛克說。
克魯卻不贊同,他微微癟癟嘴,輕聲道——“我們和‘外面的人’不一樣,即使我們想把‘外面的人’當成同類,他們也會把我們當成怪胎。”
說着克魯揚了揚觸手,溫柔地摸了摸萊馬洛克冒出的尖尖的耳刺。
“但那些傳統傷害了我們,一直在傷害我們。”萊馬洛克嘆息,他望着克魯澄澈的眼睛,忍不住道——“你不也一樣受過傳統的傷害嗎?這傷害甚至讓你那麽多年都不敢觀看血祭。”
此話一出,克魯沒聲了。他的觸手停在萊馬洛克的耳刺上,好一會才委屈地收了回來。
“……你別這樣,對不起……”看到克魯又用兩只觸手捂住臉之際,萊馬洛克有些抱歉,他不是故意戳克魯的痛處,他只是一時沒管住自己的嘴。
可還沒等他繼續往下說,忒休斯又刷地把門拉開。他一邊推門一邊道——“萊馬,那個格什麽來了,他來找——”
而當忒休斯看到兩條不明生物正攪成一團抱在水裏時,他沒有把後半句說完,又默默地關上了門,轉而對門後的格朗喬伊說——“他們在忙。”
“哦,那克魯……那個章魚狀态還好嗎?”格朗喬伊微微仰頭問道,忒休斯則示意他自己看。
格朗喬伊朝門縫瞥了一眼,安心地點點頭。
“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為什麽你們都往這躲?”來到客廳,格朗喬伊也沒有離開的意思,看樣子是要在外頭等着克魯。
忒休斯也不好趕客,畢竟這是萊馬洛克的家,于是只好倒杯水和對方一人一條沙發,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血祭啊,萊馬洛克沒和你說過嗎?”格朗喬伊道了一個聽得懂卻聽不明白的詞。
忒休斯搖搖頭,“我不清楚具體是什麽內容。”
“你不是坐過利維坦嗎?”格朗喬伊喝了一口水,自行從口袋掏出一包鹽往裏面加了一點,“就是獻祭給那個海獸。”
“那應該是很隆重的儀式,不應該九大家族都參加嗎?”忒休斯皺眉看着對方不停往杯子裏加鹽,突然覺得嘴裏鹹得荒,趕緊又喝了一口白水。
“是,不過克魯情況有點特殊,利維坦看到它會發怒,”格朗喬伊斜了忒休斯一眼,從後者茫然的表情中明白對方确實一無所知,斟酌了一下,解釋——“他幹擾過一次獻祭,得罪過利維坦。”
見着忒休斯還是一副茫然的表情,格朗喬伊幹脆把杯子裏的水仰脖子喝幹,拍了拍忒休斯的胳膊,道——“您跟我來,我帶您遠遠地看看。”
也就是這麽機緣巧合,忒休斯得以見到了普通巫師難得一見的獻祭儀式。
按照萊馬洛克的話說,他可以憑這個向倫敦的朋友吹牛了,以後還可以在子孫後代面前講故事。
但忒休斯後來都沒有這麽做,因為每一次回憶起當下的場景,就像有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即便想說,仍然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忒休斯猜測的沒錯,這是斷崖島非常隆重的儀式,所以九大家族都會參加。但是當他随着格朗喬伊登上一小塊高低并朝着血石灘眺望時,他只看到了七個像克魯和高文一樣穿着曳地長袍的人。
“不是八個嗎,減去克魯,還有一個是誰家沒來?”忒休斯又細細數了一遍,确定是七個。
“我們家。”格朗喬伊幹巴巴地笑了兩聲,沒有進一步解釋。
“為什麽你們家不去?”忒休斯又問。
但格朗喬伊沒有回答,他忙着讓忒休斯跟自己登上更高處的小崖。在那裏可以将獻祭場景看得更清楚,也可以一同觀望左邊的海面和右邊的海灘。
攀上頂峰後,格朗喬伊則摁摁忒休斯的肩膀,示意他和自己一樣俯下身來貼在地面上,只冒出一個小小的腦袋,以防被其他人看見。
從他們趴伏的位置看去,右邊的血石灘正淺淺地激蕩着一波一波鮮紅的海浪。而左邊的海面暗潮洶湧,天空烏雲壓頂。悶雷隆隆,從遠處碾壓而來。
忒休斯眯起眼睛細看,發現每個人手裏都捧着一塊發光的石頭,而高文則捧着兩塊。
那些石頭發出驚人的光柱,直直地往烏雲密布的蒼穹射去。忒休斯覺着這場景有些眼熟,略一回憶,想起之前分海并召喚利維坦時正是一樣的布局。
只不過當時是遠觀,而現在是近看罷了。
悶雷聲越來越大了,一記一記閃電越來越亮,它們接連地打在海面,仿佛将天海連通。
海浪随着閃電的加劇也開始翻湧得更歡快了,近乎于黑色的海水騰起一波高過一波的浪花,兇狠地拍打在鮮紅的海岸上。
劇烈的噪音混雜在一起,讓人分不清到底那些是雷鳴,那些是驚濤拍岸發出的巨響。
七個人見着時機差不多了,便慢慢靠攏在一起。他們把手中的光線彙聚成一束後,突然傾向海面。
瞬間,海面被漂亮的淡黃色光芒鋪上了輕紗。輕紗滌蕩,随着海浪陣陣翻湧。
“他們手裏捧着的是什麽?”忒休斯問道。
但格朗喬伊沒有聽見,他兩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神情嚴肅凜冽,似乎還夾雜着一種令人不解的怨憤。
忒休斯沒有再問,把目光重新轉回去。
這時,其中一個家族的人走到最前方。
将自己長袍脫下的剎那可見其為女性。她□□,整個身體呈現半透明狀。不僅如此,軀幹上還衍生出一些同樣半透明的觸須。
她懷抱着一個同樣不着絲縷的孩童,孩童卻不哭不鬧。
只見她站定了一會,突然張開嘴發出一聲奇異的高喊。
這一點忒休斯也已經見識過,那是海族在用超過人類聽阈的頻率在說話。
她不停地朝海面喊着,音量忽高忽低,虛無缥缈。與此同時,她身上的觸須也越伸越長,越來越明顯。她的軀殼也變得更加稀薄,仿若一個快要消散殆盡的幽靈。
緊接着高文也走上前,并帶領其餘的人也把長袍脫掉。他的鱗片瞬間爬滿了全身,在跟随女人一并往海中走去時,他只消一個猛紮,便化出了一條巨大的魚尾。
其餘的人也一樣,随着他們踏進海洋的步伐慢慢顯出原形,當海水沒到腰際時,幾乎所有人都不再具備人類的模樣。有鯊魚,有巨鯨,有海鱷,有海怪,還有一些忒休斯也不知道是什麽的玩意,反正一看就兇狠得要命。
而那個嬰孩則被之前的女人繼續頂着,只是此刻女人已經變成了一只巨大的水母。孩子安然地躺在水母上,不受巨大海浪的侵擾,仿佛于搖籃中沉睡。
可是這份安逸沒有維持多久,突然,一個龐然大物從水下鑽出,張開大嘴朝着水母的方向撲去。
而那水母立即做出反應,可是它非但沒有閃躲,反而打了個轉,就着利維坦出現的位置游去。
利維坦甚至沒有把身體露出來,只露出了長長的脖頸和蛇一樣的腦袋。就猛地一甩脖頸,靈活地把嬰孩銜走。
還不等忒休斯有所反應,那一名被水母頂着的、其實看上去像獨自飄在浪花上的嬰孩已經被利維坦輕輕一抛,幹脆地吞進了嘴裏。
登時,利維坦立即下潛。海面因巨獸的動作揚起了幾乎吞天噬地的巨浪。
利維坦出現和消失不過兩三秒,但忒休斯仍然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因利齒咬下,從其嘴角迸射出的那一點點觸目驚心的血花。
忒休斯愕然。
“吃了孩子,孩子的壽命和法力就會加到巨獸的身上,以及它主人的身上。”格朗喬伊的話把失神的忒休斯拉回現實。
現在七個生物又開始往海岸游去,他們游得很快,天空的烏雲也消散得很快。等到他們回到岸邊,又已經大致恢複了人類的形狀。而天空也再次放晴,陽光明媚,海面平靜,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忒休斯心頭有千萬的問題,可他一個也問不出來。
他忽然覺得萊馬洛克對晚宴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即便他對所謂的“吃人”做了一點點心理準備,但就當下的長青看來,斷崖島海巫的殘忍和荒蠻程度絕對超乎了來自于文明社會的巫師的想象。
萊馬洛克說得對,忒休斯就不應該把他送回來的。現在忒休斯知道錯了,所以他得再次帶萊馬洛克離開。
這是這個念頭在忒休斯腦海中第一次清晰地呈現,只是他并不知道,萊馬洛克還說對了另一點——“我一旦回來了,就再也走不了了。”
TBC